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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信文缘是苦缘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这段经历,对我日后登上文学创作之舟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不久,由总编辑创议,以北京晚报的《燕山夜话》为榜样,在副刊版上开设了一个专栏,每天发一篇杂文、随笔,基本上由编辑人员包揽。

我对缪斯的钟情,可以追溯到幼年就读私塾和进入初中之后。就是说,从读过了《诗经》、《史记》、《古文观止》和鲁迅、冰心、朱自清的散文之后,就已经开始了。当然,读书还不等于创作,它们之间有密切联系,但毕竟是两码事。

我没有新中国许多同辈作家和一些文学新秀那样幸运,有机会上文学讲习所、北大的作家班,或者创作伊始就能得到知名作家、文学编辑的指教与培植。我走上创作之路,纯粹是靠着独自的摸索、磨炼,所以,常有悟道太迟、事倍功半之叹。我们这一代人,实在是耽误得太多、荒废得太久了!

50年代末,我在县里工作,一个偶然机会,结识了一家报社的一位驻县记者,有时间我们就在一起谈论有关文学创作的事。他见我文学功底比较深厚,又有较好的生活积累、澎湃的创作激情,便鼓励我从事小说、散文创作,并答应带回去送给副刊发表。这对于一个僻处县城、孤陋寡闻、“两眼一抹黑”的爱好文学的青年来说,确是难得的机遇。

于是,我就尝试着以散文、小说的形式,描绘农村的新生活,抒写自身的独特感受,先后写了《绿了沙原》、《插在货郎担上的一束鲜花》、《红粱赋》、《春夜》等四五篇作品,居然都连续见报了,而且,据说反映不错,这给了我莫大的鼓舞。当时,虽然嘴里没有冒出“文豪赋客宁有种乎!”那类狂言壮语,但悠悠乎、飘飘然的心态还是有的。

天遂人愿。不久,这家报社发来了调令,要调我去做农村部的记者。其时,正值1962年春节后的雪消冰泮时节。因为隔着一条大河,当时又没有修桥,报社批准我,河川解冻、通航之后再去上班,但我等不得,硬是带上行李,搭乘火车,绕经省城前去报到。一路上,我认真盘算着怎样采访新闻,如何深入农村,怎样同基层干部交朋友,想到要买一辆轻便的自行车和一件雨衣。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进了市委大院,到宣传部报到时,部长竟亲笔在我的调令上批了“我的意见,让他去编文艺副刊”的话。我暗自思忖,这可能同那几篇文章的见报有直接联系。来到了报社,同样获得了上下的青睐。总编辑自然尊重宣传部长的意见,这样,我便开始了四年多副刊编辑的生涯。

这段经历,对我日后登上文学创作之舟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我感触最深的是,这里有一种鼓励人成才、上进的氛围。总编辑在大会上公开地号召,要立志当名家,要敢于出头、冒尖。他说,有人讲,不想当元帅的不是一个好士兵;同样,不想当名记者、名编辑的,也绝不是一个合格的报人。这番话,对我来说,不啻空谷足音,晴天炸雷。

因为过去在我所供职的单位,漫说公开讲这种话,即便私下议论,也是绝对不可以的。在那个年月,哪个敢冒“走白专道路”的大不韪呢!那里是“武大郎开店”,我不行你比我更不行才好。一次,我给《中国青年报》写一篇散文,编辑部准备采用,发信给所在单位了解作者情况。这一下可翻了天。主管文秘的是个女同志,不敢做主,便把公函送给了“头头”,“头头”不但把信压下,还在大会上不点名地批评,“有的人名利思想严重,只专不红,不务正业,种了人家的地荒了自家的田”,一连串甩出三顶大帽子,实实地扣在我的小脑袋上。大家都知道指的是我。反正也就这样了,此后,我倒大大方方地往外投稿,但心头却像坠着一块沉铅,总有一种压抑感,又像干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错事,觉得抬不起头来。调到这个报社之后,总算把它消释了。

副刊编辑这个岗位,使我有条件接触到当地数得上的一些文艺界、学术界的名流,结识了许多文友,无论是孔子说的“以文会友”,还是庄子谈的“乘物以游心”,都有了着落。由于整天生活在文学的圈子里,显著地增强了创作意识,“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大家相竞而生,互争雄长,想偷懒也不成,这种良好的学术氛围颇有益于人才的成长。

不久,由总编辑创议,以北京晚报的《燕山夜话》为榜样,在副刊版上开设了一个专栏,每天发一篇杂文、随笔,基本上由编辑人员包揽。这样,写出作品来不愁没有地方发表,只怕你江郎才滞拿不出东西,可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加之,每期版面上都有一些补白和随感式的言论,要靠编者待稿子凑齐之后即兴撰写,这种短平快的“点睛之笔”,时间紧,要求高,最能锻炼笔头子。本事往往是逼出来的,逼的次数一多,“鸭子”慢慢也就学会上架了。

编辑部里人才济济,素有“四大金刚”、“八元”、“八恺”之誉;单是副刊编辑,除我之外还有一老一新,各有“应手家伙”,“三人同行,我师在焉”。再就是向书本学习。编副刊有机会披览各种报纸,阅读各类文学作品,观摩内部放映的影片;而且,编别人的文章,本身就是一种学习与借鉴。

这里,值得大书一笔的是当时的评报活动。编辑部向例:本报重要稿件发排后,先打出小样交各组讨论,大家尽情修改,作者为谁,不遑计也。每天上班后,第一件事便是评议当天出版的本报,往往一张报纸画得朱墨琳琅,而且,常有不同意见交锋,气氛十分热烈。读报、评报,就是很好的学习过程。当时我曾写过两首小诗,以纪其盛:

史笔千秋重是非,无须曲意定依违,

摘疵辨误挥朱墨,不管文章属阿谁。

编采由来问舆情,每从议报见分明。

阿侬不是初笄女,头脚人前任品评。

我还写过一首《听课》的诗:

昼采新闻夜拜师,青灯课读似儿时。

苏洵发愤年同我,学海扬帆未觉迟。

为了帮助编采人员开阔文学视野,提高写作能力,报社特意从高校聘请专家学者前来讲授古文,开办外国文学讲座,当时听课者颇多,甚至包括市委机关的一些干部。予年二十七,故有“苏洵发愤”之喻。

正是这种环境培植了我的勤于动笔、敏于思考的习惯。在尽力参与办好自家报纸的前提下,我几乎攫取了一切业余时间,为各地文学报刊撰稿。也就这样,纵身跃上了文学创作之舟,至今还在上面晃荡着。

当时写了一首七绝,以抒怀纪感:

于斯初上缪思船,史海文渊结厚缘。

短棹一挥人去也,灯遥岸阔任浮潜。

谁知,盛筵易散,好景不长,“文化大革命”的狂潮把这一切都冲毁得七零八落。首先是总编辑被作为“三家村”黑店的代理人揪出批斗,紧接着,我们这几个所谓“四梁八柱”的黑爪牙,也进了牛棚。在批判《燕山夜话》的大会上,报社造反派扎了个纸人,身上用墨笔写上“邓拓”的名字,并打了个大“×”,我们几个人由总编辑领头,披着纸糊的孝衫,站在两旁,被勒令交代与北京黑主子的关系,开办反党专栏的罪恶意图。讲不清楚,就拳棒交加,一站就是一天,晚上腿肿得连床都爬不上去。

主持批斗会的,乃是当年因为胸无点墨、不学无术而又妄自尊大、不肯学习,曾遭到总编辑严厉批评的一个编辑组长。戏曲里有个“张五可”,他的外号叫“张三渴”,来源于老师讲授《曹刿论战》,由他领读,他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竭”读成了“渴”。弄得满场哄堂大笑,从此,他就获得了这个外号。总编辑嫌他给报社丢脸面,立逼他坐下来三天,学字典,读古文;还在全体编采人员大会上点名批评,引为鉴戒。这口恶气一直出不来,“文化大革命”给了他报复的机会。他用加厚的铁板特意做了一个大牌子,穿上两根细铁丝,挂在总编辑的脖子上,头一天就勒出了血口子。

我写过一篇《镜子上面有文章》的杂文,里面引了唐人刘禹锡的五言诗《昏镜词》。诗的前面有个小引,说磨镜工人摆出十面镜子出售,其中只有一枚明澈,其余全是昏暗的。镜工解释说,不是我的制镜手艺低劣,乃是为了适应世人的心理需要而有意这样做的:凡是来买镜子的都要照一照,面目姣好的自然喜欢明镜,但这样的人极少,仅占十分之一吧?而陋貌衰颜者都喜欢模糊的镜子。诗的主旨是讽刺那些护短自欺、文过饰非…的人。

按说,这类人于己于人于社会都无可取,刺他一下也是应该的。可是,却被造反派诬为“反党反社会主义,污蔑现实,给新时代抹黑”。无论怎么检讨,横竖过不了关。

后来,斗争对象重点转移到“走资派”了,我们这些“黑笔杆子”、“反动文人”,才被当作“死狗”搁置在一旁。群众造反组织自然没有资格加入,最后被分别送到工厂劳动改造。于是,我在一家纺织厂,天天去跟着女工学习接线头。也倒好,下班后我又可以看书了。灯下,偷偷地写下了一首七绝:

始信文缘是苦缘,青灯孤影鲜清欢。

为伊消得人憔悴,无悔无尤对逝川。

(199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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