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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的祠堂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老爷姓李,大名“耀宗”,不是本村人。据说他们结婚后穷得没地方住,本村汪姓人就让他们住在了汪家祠堂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祠堂慢慢没有了用处,汪家的长辈发话了:“两间破茅屋空着也是空着,让两个外姓人住也算积点德。”老爷和奶奶在汪家祠堂共生育了3男3女。老二被送到了邻县一户临街的人家,老三被本村一户没有男孩的彭姓人家抱走。老爷混浊的老眼在灯光的映照下湿润而闪亮。

文_彭晓兰

在我们乡下,老爷就是爷爷。认识我老爷的人都说他的人生是用酒写成的。

老爷个子高大,身体瘦弱,皮肤很白,眼睛混浊,年老时留起了长胡子,不论春夏秋冬总是穿着深蓝或深黑的长衫。粗粗一看,以为是旧时像孔乙己之类一根筋的秀才。他声音尖细,话语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飘,似乎总落不到地上。

老爷姓李,大名“耀宗”,不是本村人。奶奶也是邻村的。据说他们结婚后穷得没地方住,本村汪姓人就让他们住在了汪家祠堂里。那时的祠堂原本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每年“清明会”,也就是清明节,本村所有同姓的人都会到这里吃饭,听辈分大的人训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祠堂慢慢没有了用处,汪家的长辈发话了:“两间破茅屋空着也是空着,让两个外姓人住也算积点德。”老爷和奶奶在汪家祠堂共生育了3男3女。

寄人篱下的老爷开始借酒浇愁,越喝越上瘾,到最后,一天三顿都离不开酒。奶奶嫁给他之后一直过得不顺。离不开酒的老爷脾气暴躁,从来不去想如何让家里吃了这顿有下顿,只要有酒,就能听到他“哈哈”的笑声。如果奶奶没有给他打酒的钱,那就惨了——爷爷会拿着家里拇指粗的烧火棍满院子追着她打!实在没钱时,奶奶的花衣服都会被他拿到街上去卖。因为穷得叮当响,生了那么多孩子也养不活,3个儿子中的老二和老三都在襁褓中就被送人了,奶奶哭得落下了月子病。老二被送到了邻县一户临街的人家,老三被本村一户没有男孩的彭姓人家抱走。老三就是我爸。

奶奶是个传统的女性,善良,逆来顺受,送走两个孩子也是迫不得已。我一直觉得老爷不爱她,否则不会在她坐月子的时候还每天晃悠着,去街上喝酒喝到天黑才回家,也不会在她炸好酥肉回娘家的空当,偷偷地把肉吃个精光。

老爷对奶奶没有感情,对膝下的子孙也没有过多的关心,几个子女完全在自生自灭的状态中长大成人。儿女长大后早早地成了家,又早早地养育了一个个孩子。对这一切,老爷是没有感觉的。生活对他而言,就是喝酒——醉酒——酒醒——又喝酒……“我是不做活路的人。”这句话常挂在老爷的嘴边。他是我们乡村田野上的幽灵。在大家踏着露水蹲在田埂上割猪草或牵着牛往河边走时,大部分的时候,他会一摇一晃地穿过院坝,沿着小河去赶集。村里到集上至少要走40分钟,无事赶集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奢侈——田里那么多的活儿等着呢!傍晚,下田的人扛着锄头、抽着烟往家走,家家户户的房顶冒出炊烟时,老爷就沿着去的路回来了。这时的他满脸通红,眼神更加蒙眬,身体摇晃得更加厉害,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稍不注意,摔个四脚朝天是常事。这一路上的人都知道,他栽进鱼塘、扑向稻田、被冲入小河等“光辉事迹”不计其数,被其他村子的人用木板抬回家就有好几次。

奶奶80岁时因脑出血去世,子女们哭得死去活来。小姑不停地说:“妈这辈子不值啊!”送别奶奶的时候,老爷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柜子上摆着一个碗和一瓶酒,旁边还摊着一小把花生。他不时啜上一口,嘴里嘀咕着什么。他的手指还是那么白晳修长,只是长长的指甲缝里钻进了许多黑色的脏东西。他的长衫上沾了很多灰,在缭绕的烧纸钱的烟雾中,有一股腐朽的味道。不知什么时候,大家发现少了一摞纸钱。小姑把它从老爷的柜子里找了出来,她的眼泪又来了:“爹,你一辈子和妈争,死后这点纸钱你都要抢!以后我们买给你就是了!”老爷混浊的老眼在灯光的映照下湿润而闪亮。

老爷很幸运,在奶奶走后,几个儿女不计前嫌地照顾着他:有人定期买来烧酒和叶子烟,有人来为他洗衣洗被。那时的他因为年老了,不大上街喝酒了,但窝在家里喝的时候多。他懒得做饭,有时抓几把花生就着酒就可以过一天,不出门不下炕。抿一口酒,咂巴几下,手在嘴边一抹,剥一颗花生塞进嘴里,在磨碎花生米的同时,自言自语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话,像要把这些话同时磨碎在心里。他没有朋友,幸好也没有疾病,独自一人过了几年,倒也清静。

这样的日子结束得很突然,没有任何征兆。那一天,他喝了点酒就晃悠到外面去了,不知什么原因到了铁路上。提速后的火车呼啸而来,老爷倒下了。没有人知道最后时刻他在想什么。

那一年,老爷9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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