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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杂者的甜区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王本松和工友们相互嫌弃、戒备,可是这样的工地又让他们变得毫无差别。歇工的时候是王本松最无聊的时候。韩寒是王本松的偶像,成为偶像创办的电子杂志的作者会让他很快乐。对万的烟灰抖落在王本松的脚指头上,他嘿嘿一笑,就这样有了小说的题目。

文_草上飞鸿

有不少人好奇农民工的现状,他们问我们的生活,问我们的想法,问农民工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群体。整体来说,与问这些问题的人相比,我们的生活和想法也许要简单一些,一些陋习也显得更加突出,娱乐生活以及各方面的条件都差很多。但大家都在同一片天空下吃灰尘,我们的现状也无非就是生存和利益。

这些有想法的爱心人士,甚至觉得“农民工”这个称呼不友好,要用个更好的名词以示尊重。他们在跟我聊天时就不停地问,介不介意他们用“农民工”称呼我。有人要尊重我,想了解我,要给我所在的庞大群体一个喜人的标签,我当然不介意。

叫我“农民工”也好,叫我“不失足”也不错。

——王二屎《不失足》

“80后”王本松竟然给自己起了一个可能让有些人不舒服的笔名“王二屎”,“二”就是傻的意思,“屎”就不用解释了。

这个名字也许跟王本松赖以谋生的工作有关,他是个一天到晚在工地上打杂的人:刷墙、搬砖、提水、搅拌混凝土……他一度看不到翻身的希望,因为不管做什么,他生存的主战场似乎永远在工地上,只不过一阵儿在长沙,一阵儿在张家界。人随着项目走,等建筑物拔地而起,自己好像又矮了一点儿,被流浪的大风吹往另一个工地。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呢?工友们喜欢随地吐痰,喉咙里有痰时吐,没痰时也吐,高兴时吐,不高兴时也吐;吃饭时大声说话,说着说着甚至会咆哮起来;大菜盆里放着“公筷”,但是没有人用,每个人到盆里夹菜,用的还是自己的筷子……他们舍得流汗流血,舍得被蚊虫叮咬,舍得用嬉笑和脏话掩藏内心的孤独寂寞,却舍不得吃喝穿戴,舍不得坐公交车,舍不得在口干舌燥的时候买一瓶矿泉水。年轻的王本松曾经问工友们留着钱干吗,他们说要回家盖房子。白领里有“房奴”,农民工里也有,而且更加令人唏嘘。

王本松和工友们相互嫌弃、戒备,可是这样的工地又让他们变得毫无差别。也许只有离开工地,改变农民工的身份,才能成为另一个自己,但是谁敢说离开工地就能活得更好?工地上永远不可能花团锦簇、鸟语花香,有时候连一点儿绿意都见不到。从沮丧到苦闷,王本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有些老态龙钟了。他有些绝望地说:“我找不到比这里更适合自己的地万。”他甚至苦涩地爱上了工地,不管它让人变得多么模糊、符号化和原子化。他的理由竟然是:“(工地)多肮脏啊,但是多自由啊;工友们多愚昧啊,但是多真实啊!”

在这里,王本松交不到朋友,他想说的话只能统统咽回肚子里。腼腆的他也很难得到爱情。他曾经和他爱慕的姑娘坐在电影院里,人家在看电影,他却在痛苦地嗅着自己身上的气味,那件衣裳已足够干净,但是他总觉得它散发着水泥味,他始终认为自己还待在工地上。

歇工的时候是王本松最无聊的时候。他慢慢地看起了小说,不是武侠,也不是言情,甚至不是时髦的穿越、玄幻,而是王小波、韩寒、卡夫卡、马尔克斯等人的作品。做包工头的姐夫大概从王本松身上看出了一些书呆子相,说他不务正业、没出息,还嘲笑他是异想天开的傻子——这样看书能娶上老婆吗?他没有争辩,还有什么误解、歧视和委屈不能忍受呢?在外面,他无法活得跟其他工友不一样,但是他想由着自己的性子在内心里活出一点儿是一点儿,不让生活单调得只有水泥色。他想让自己的内心泛出微微绿意,品味出人生的丝丝甜意,也许只有书籍能够帮助他,甚至帮他多出一些反抗的力气。

书看得多了,不知不觉地,王本松从内心深处涌出了表达自我的冲动。他想写作,靠一个一个汉字将憋在生命里的血腥味吐出来,血腥味里面还有他沧桑的青春和孤苦的梦。当姐夫看到王本松开始用手机写小说时,嘲笑变得更加露骨了。王本松忽然明白姐夫一直在试图“控制”他的人生,他默默地反抗着,用最深沉的行动进行“反控制”。他说:“我没想通过写作改变什么,只是,如果可以干点儿搬砖以外的有意思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干呢?”

他终于将写作变成一种生活习惯,每天下班后会先洗个澡,然后躺在床上,用手机写一两个小时。很多时候,周围太吵闹,他烦得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但是他还是愿意忍耐着,尽量多写一点儿。实在不能写,他就到外边跑上10公里,等工地安静下来,再回来举着手机写自己的小说。生活就是这样,有憎恶得恨不得逃离的地万,也有值得回归和坚守的地万。

王本松在《你好美呀,请等一等》中写道:“但命运安排我在另一个地万服刑。没有女人,没有一切,那儿只有一群停止干活和赚钱就会虚弱地死去的精神病和一堆停止运转就会很快冷却的机器。”

事情的转机是王本松用手机下载了韩寒的电子杂志,当然,他不会仅仅满足于当一个忠实的读者,他已经多少有些信心向它投稿了。韩寒是王本松的偶像,成为偶像创办的电子杂志的作者会让他很快乐。他的第一篇小说《天仙配》是在长沙一间潮湿闷热的工棚里写出来的,也是在一股股脚臭味和烟味中写出来的。躺在床上,举着手机,2000多字的处女作,他花了两个晚上。小说写成后还没有题目,有个工友打牌时和了,大喊一声:“天仙配嘞!”对万的烟灰抖落在王本松的脚指头上,他嘿嘿一笑,就这样有了小说的题目。这篇小说用自嘲的口吻,像一把小刀那样刻画了农民工真实又残酷的青春,文章发表后,韩寒给王本松寄了稿酬。王本松拿着钱,在最熟悉的外贸店门口来来回回走了20多趟,最终却没有进去,他不敢随便地花掉它。几个小时后,他喝醉了,瘫软在工地附近的河边。后来,他回忆说:“生活跟梦境一样。”

这篇小说难道不是从工地的水泥里生长出来的一株植物吗?它尝起来肯定是苦涩冷硬的,但是毕竟还有一点点甜美——再残酷的文学,其中也必有隐秘的甜美,那也许叫作“希望”,有人把“服刑”般的青春写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希望。只是不知道水泥中长出的植物叫不叫“甘蔗”——它多少甜了作者自己,我们就叫它甘蔗也没有什么。

后来,王本松又陆续发表了几篇文章……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成长了,成长的含义是他对自己产生了满意感,体现在写作上,满意的标准是“得跟别人写得不一样”。哪怕只有这为数不多的几篇小说,我也认为王本松已经活得跟其他的农民工不一样,跟其他的年轻人不一样。至于他能不能成长为不一样的“绿巨人”,我还不知道,但至少知道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内在的“甜区”,在水泥里种出了几根甘蔗,这是他献给青春和整个世界的绿意以及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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