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取诗心照汗青

留取诗心照汗青——辛笛与中青年诗人

田永昌

辛笛老师走后，我们常常怀念他。

我们怀念他留下的诗，那些用心血孕育的，蕴藏婉约，清新凝炼，典雅有味，富于哲理，富于激情的诗。我们怀念他作为老一辈著名诗人，对促进上海诗坛的团结，推动上海诗歌创作的繁荣和发展作出的突出贡献，特别是他对中青年诗人的关心、支持和帮助，更是让我们长记心头。

记得那是1983年金秋时节，有位新疆诗人来访，说起刚刚在他们那里结束的“绿风诗会”时，大赞上海的老诗人辛笛。他说，辛笛是大家心仪已久的著名诗人，他与会后，不仅以自己的诗作、自己对诗歌的真知灼见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而且慷慨解囊，为部分与会的生活有困难的青年诗人解决路费，一时成为诗会美谈。听说此事后，我立即给辛笛老师写信，希望他将在新疆写的诗作交《笔会》发表，同时接受我的采访，谈一谈他资助青年诗人的事。没几天，收到他的回函，他在信中说：

近日因才由新疆回来，实在太忙，承厚意约稿，情不可却，唯诗思窘涩、勉为其难。写了一首短诗，聊以应命，如无法采用，也就算了，不必客气。我因明天一整日开会，无法在家相候，特电告之。适值公出，现将此稿付邮，希望明日寄到，但写得连我自己也不满意，只好请你原谅了。以后当努力再写出其他稿子如散文等，以酬雅嘱。

他的短诗写得很好，当然很快就在《笔会》发表了。但我想当面采访他，将他资助青年诗人的事写成专访一事却被他以“一整日开会，无法在家相候”为由回绝了。后来，我在一次会议上见到他，再提此事，他说，这件事不值得写成专访发表，作为老诗人，多关心、爱护和帮助青年诗人，为他们创造一些条件是应该的。他告诉我，他也是从青年时代一路走过来的，在写诗的道路上，也曾得到过不少人的帮助。上海的诗坛，老中青诗人都要团结互助，精诚团结、共同为繁荣诗歌创作尽心尽力。话虽不多，却让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位老诗人谦虚而又火热的心。

辛笛老师对中青年诗人的关心、支持和帮助不仅在经济上，而且是多方面的，特别在研究、分析中青年诗人的作品，帮助他们进一步提高诗艺上，倾尽了心血。别的不去多说了，直到2003年10月，他临去世前夕，还抱病为青年诗人缪克构的诗集《独自开放》写了序言，这是一篇饱含深情、分析中肯恰当的序言，其中对缪克构提出的希望：“更多地阅读中外优秀的古典诗歌和现代诗歌，用自己的生命体验去融化这些传统，精心炼字炼句，注意谋篇布局”等等，这不仅是对缪克构的希望，而且也是对所有青年诗人的希望。其实，上海的许多中青年诗人都在不同形式上得到过他的教诲和帮助。宫玺说，他每次去看辛笛，都见他在阅读中青年诗人的诗集。我也有同感，凡是有人写出了好作品，他都及时鼓励，他在领衔编辑诗歌辞典一类书籍时，都不忘将中青年诗人的作品收进。1993年，他让我寄一些作品和有关资料给他，不久便收到回信，他告诉我“函悉，已将大作所收入诗集名及出版社等转告汉语大辞典出版社，谢谢。”真是不好意思，应该是我谢谢他才是，可见辛笛老师为人多么负责而又厚道。

作为一个老诗人，辛笛老师对中青年诗人的指导和帮助，也体现在坚持原则，不迁就，帮助他们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创作观上。这些年，有的人甚至名人，为了种种原因，对中青年诗人乱吹乱捧，辛笛老师却不。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上海有位作者出了本诗集，找到我并希望我请辛笛老师写篇评论，以扩大点影响。我也是出于一种热心，当即便送给了辛笛老师，一听说是青年诗人出的第一本诗集，很爽快答应了，让我一周后取稿。一周后，我如期上门时，辛笛老师先问我看过此书没有；我说还没来得及看，他很严肃地告诉我，这篇评论可以写，但是批评性的，好话不能说。他认为，性，不是不可以写，但看你怎么写，专门写性器官及性生活，把这些展览出来，起码是不严肃的。除了性之外，还有不少诗也比较灰暗。他让我向作者转达他的意见，希望多写一些真善美的诗篇。听了他的批评后，我的脸红了，真后悔自己都没看，就找他写文章。当然，也更敬佩他这种认真负责的精神，这是对中青年诗人真正的爱护。

以上述及的仅是我所知道的辛笛老师对中青年诗人直接的关心和帮助。其实，读他的诗作，特别是他的诗风诗德，更是让人从中受益匪浅。譬如，有次，我约他写诗，他回信说：“近来很少写新诗，因迄在病中，很少出门，吸取新鲜的生活养料。”这就告诉我们，写诗不能闭门造车，诗是从新鲜的生活养料中来的。又譬如，辛笛是名诗人，始终谦虚谨慎，没有架子。这一点，作为编辑，我感受特别深。有的人，当然也包括一些中青年诗人，写出了几首好诗，有了一点点名，狂得不得了，他的诗作给发晚了，或是怎么的了，这可不得了，一点也不体谅编辑的难处。辛笛老师不是这样，他非常体贴人、尊重人，这一点，很值得我们中青年诗人学习。“未学写诗先做人”，做人是很重要的，辛笛老师在世时，大家说他好；他走了，这么多人怀念他，就因为他不仅诗好，而且人好。人好就能让人永远记住。

2004年10月金秋时节

写于清泉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