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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诗词的形式阅读经典戏曲

时间:2022-01-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以作诗词来阅读戏曲,不仅合适,而且得心应手。究其原因,浅显的原因是诗词与唱词写作技巧相似,深层的原因是诗词和戏曲之间血脉相通、渊源深厚,有着相通的文化基因。诗有两千多年历史,戏曲则只有八百年。作为综合艺术的戏曲自诞生以来,自然将诗词作为内容和形式的主要来源之一,比如戏曲中的唱词、曲调、上下场诗多从诗词民谣演变、衍生而来。清代王国维认为,戏曲就是“以歌舞演故事”。

用诗词的形式阅读经典戏曲 胡晓军

戏曲诗词的缘来

2011年出了一本书,书名叫《有戏人生》,这是出版社给起的,为的是把我写的咏戏曲的诗词加以通俗化。我不知道通俗化是不是等于完全的大白话,如果不是,那我喜欢通俗化。当时也有顾虑,担心“有戏人生”已被人使用过。上网一查,居然还没人用作书名,可见戏曲“不在人生”久矣。不禁越来越喜欢这个“有戏人生”——大俗大雅。往俗里讲,“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朝雅里说,则用诗词“摹写戏曲剧情主题,抒发观剧感想,品味人生哲理”。书的开头,就用了汤显祖《邯郸记》标示这个“人生和戏”的主题:

行香子 邯郸记

烛下鸳鸯,廷上龙骧。运消也、枷铐锒铛。蓦然惊觉,独踞空床。但衾儿如铁,汗儿如雨,月儿如霜。百年实短,一梦偏长。慨人事、端的无常。邯郸过客,明日何方。甚底事儿悲,底事儿喜,底事儿慌。

以作诗词来阅读戏曲,不仅合适,而且得心应手。究其原因,浅显的原因是诗词与唱词写作技巧相似,深层的原因是诗词和戏曲之间血脉相通、渊源深厚,有着相通的文化基因。有一次我看京剧《苏三起解》,苏三美丽的容貌和苦难的命运形成鲜明对比,使我不由想起一句“无端天与娉婷”。此句出现在宋人秦观《八六子》中:“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据我理解,这里的“无端天与娉婷”可能有两种含义:一是老天为何给她如此美貌,让我为她神魂颠倒;二是怨恨老天无端设下如此良辰美景,却不久长。联系下文,我更倾向于后者。但在看京剧《苏三起解》时,我想到的却是前者“老天为何给她如此美貌”,于是写了《八六子·苏三起解》,不但步韵,而且直接用了“无端天与娉婷”、“正消凝”两句。

八六子 苏三起解

跪长亭、影单枷重,凄凄欲告平生。甚已是深缠薄命,又遭难解奇冤,说来恁惊。无端天与娉婷,素面苦熬饥馁,浓妆笑卖风情。幸遇得、良人秀欺金玉,见时香酒,别时红豆,应怜往昔诸般痛惜,迩来如许阴晴。正销凝,差公又催数声。

举这个例是想表明,戏曲和诗词的表情达意可以直通、互相转化。与此相应,戏曲唱词也可写进诗词。比如《鹊桥仙·投军别窑》:

彩楼美眷,土窑新妇,如此身娇心烈。惟同所爱守贫寒,怕只怕,匆分长别。柴余十担,米存八斗,捱彻红颜白发。马前泪眼拽征袍,去且去,能将妻挈?

《红鬃烈马·投军别窑》演丞相之女王宝钏要嫁乞丐薛平贵,为此与全家决裂,与丈夫住进窑洞,从“彩楼美眷”变成“土窑新妇”。穷困的丈夫受命出征,不知何时回来,便为妻子留下十担柴和八斗米,并嘱咐妻子若是实在过不下去,便可回转相府或改嫁他人。唱词是这样的:

(西皮快板)三姐休要泪双流,

丈夫言来听从头。

十担干柴米八斗,

你在寒窑度春秋。

守得住来将我守,

(哭)三姐啊!

(西皮摇板)守不住来将我丢!

这里的“十担干柴米八斗”,与十八年后丈夫归来根本不成比例,因此是唱词乃至全剧中一个独特而又鲜明的东西,将其变成“柴余十担,米存八斗”植入诗词,具有诗词独特的对称之美,又与“彩楼美眷,土窑新妇”遥相呼应,可以说是非常妥帖的。

又如《八声甘州·曹操与杨修》:

甚伤人梦疾太沉沦,梦醒亦伤人。甫无辜喋血,爱妻剑底,又作游魂。算有千愁万悔,只索掩悲痕。唯教天之下,独我荣尊。大榜招贤宛在,奈中原渐是,鼎足三分。诗谜拂一意,鸡肋劝三军。断头台、相残何急,误几回、宏愿化烟尘。空南望,半江墟烬,似有余温。

下阕“宏愿化烟尘”一句,来自京剧《曹操与杨修》曹操的唱词“我宏图大业化灰尘”。

再如描写黄梅戏《天仙配》的七律,是将《天仙配》“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唱段化成对偶的诗句,并作感慨而成:

裁锦织云抵稻粱,夫妻结伴好还乡。

水流山外行千里,鸟在枝头成一双。

残壁破窑能避雨,粗茶淡饭亦生香。

若非仙女从天降,凡界知谁配董郎?

应该注意,戏曲和诗词的密切关系,不独是我个人感受,更有历史渊源和古人论述。

从历史看,诗极早,戏则晚。诗有两千多年历史,戏曲(成熟的戏曲)则只有八百年。作为综合艺术的戏曲自诞生以来,自然将诗词作为内容和形式的主要来源之一,比如戏曲中的唱词、曲调、上下场诗多从诗词民谣演变、衍生而来。“四大南戏”之一的《琵琶记》开场就用了《水调歌头》。许多诗词中的故事,如南北朝民歌《木兰辞》、《孔雀东南飞》,白居易《长恨歌》、陆游《钗头凤》,都被戏曲改编、敷演。对于戏曲和诗词之间的关系,有许多古人加以描绘和阐述。比如明代徐渭《南词叙录》载,当时用来演唱南戏的南曲多为“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臧懋循《元曲选·序二》云:“诗变而词,词变而曲,其源本出于一。”闵光瑜《邯郸梦记·小引》:“昔人有言,诗变为词,词变为曲。曲之意,诗之遗也。则若曲者,正当与三百篇等观,未可以雕虫小视也。”爱莲道人《鸳鸯绦记·叙》说得更加详尽:

溯所由来,赓歌五子实为鼻祖,渐变而之三百、之骚辩、之河西、之十九首、之郊祀硗歌诸曲,又变而之唐之近体、竹枝、杨枝、清平诸调。夫凡此犹诗也,而业已曰曲曰词矣。于是又变而之宋之填词,元之剧曲至于今。

清代尤侗则在《倚声词话·序》中说:“诗变为词,词变为曲,北曲又变为南也。”由此可见,明清许多作家学者都主张戏曲是诗词的变体,诗词是戏曲的父母。

古人的思想大多比较直观,虽道其然而未尽其然。大家仔细想想,诗词是文学,是纸面的,最多与音乐有关;戏曲是艺术和娱乐,是舞台艺术,诗词无法直接、单独地变为戏曲。因此,戏曲“诗源说”虽在古代十分流行,但在近现代则鲜有提及。

这里顺便说说戏曲的起源问题。在学术上,戏曲起源有多种学说——巫术起源说、舞蹈杂技起源说、曲艺说唱起源说,等等。比较客观的意见是,戏曲的源头是娱神的巫术,经过舞蹈、音乐、曲艺、杂技、诗歌的加入不断综合衍变而成。到了八百年前的宋元时期,基本成型、成熟,成为有剧本、有演员、有舞台、有剧场的真正戏剧。

虽然诗词不等于戏曲,但无论如何,诗词和戏曲的渊源之深是无疑的。清代王国维认为,戏曲就是“以歌舞演故事”。这句话只说了主干部分,其实不止歌舞,诗词、美术、灯光、道具、装置等都在演一个故事。其中,诗的地位十分重要,在戏曲中,歌唱的内容是诗歌,舞蹈的境界是诗意,整个戏剧演出的最高境界是诗剧。

戏曲诗词的源流

历史上曾有许多人发现了戏曲和诗词的紧密联系,并尝试用诗词将两种美置于一起。因此,戏曲诗词古已有之。

傀儡戏被认为是最早的戏剧,却不由真人表演,而是使用木偶和皮影。唐玄宗李隆基为此写过一首《傀儡吟》:

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

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

“还似人生一梦中”,也即“戏如人生,人生如梦”的感慨。

到了宋元时代,随着勾栏瓦肆出现,专业演出的戏曲成熟而又繁荣。南宋词人张炎填过一阕《蝶恋花》,描绘了戏曲艺人在富豪之家演出的情况:

济楚衣裳眉目秀,活脱梨园,子弟家声旧。诨砌随机开笑口,筵前戏谏从来有。

明朝传奇鼎盛,音乐方面出现了四大声腔(昆山、弋阳海盐、余姚),昆曲从此诞生。许多文人、诗人写作传奇剧本,许多剧作家本身就是诗人。如汤显祖写完《牡丹亭》,一时无人演出、无人欣赏,就自己亲自去教小艺人。他作诗写道:

玉茗堂开春翠屏,新词传唱牡丹亭。

伤心拍遍无人会,自拍檀痕教小伶。

进入清朝,昆曲更盛。有位叫作黄景仁的诗人看了昆曲《林冲夜奔》,写下《金缕曲》:“飞扬跋扈何能尔,只年时,逢场心胜”。侯铨看了《桃花扇》剧本,写下《题桃花扇传奇》:

胭脂井畔事如何,扇底桃花溅血多。

长坂桥头寻旧迹,零香断粉满青莎。

明末清初,全国各地开始出现地方戏曲,深受百姓欢迎。潘际云有一首写看花鼓戏场面的打油诗

村落咚咚花鼓戏,千人万人杂沓至。

台高八尺灯四围,胡琴一响心乍开。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毛泽东、郭沫若曾为绍剧《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写诗唱和。郭沫若《赞〈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人妖颠倒是非淆,对敌慈悲对友刁。

咒念金箍闻万遍,精逃白骨累三遭。

千刀当剐唐僧肉,一拔何亏大圣毛。

教育及时堪赞赏,猪犹智慧胜愚曹。

毛泽东的《和郭沫若同志》写道:

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魅必成灾。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今日欢呼孙大圣,只为妖雾又重来。

郭沫若又和一首《再赞〈三打白骨精〉》:

赖有晴空霹雳雷,不教白骨聚成堆。

九天四海澄迷雾,八十一番弭大灾。

僧受折磨知悔恨,猪期振奋报涓埃。

金睛火眼无容赦,哪怕妖精亿度来。

自创戏曲诗词

综观古今人士戏曲诗词的写法,大致两种——一种是描写戏曲的场面、特征、意义,并非针对某一个戏,如李隆基的《傀儡吟》和张炎的《蝶恋花》;另一种是写出一个戏的主题,抒发观感,比如毛泽东和郭沫若的七律和诗。我创作的戏曲诗词,既继承了上述两种写法,又有所发展。

比如写唱词。我经常将唱词直接或间接地写入诗词之中,如前例中“干柴十担米八斗”变成“柴余十担,米存八斗”;“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变成“鸟在枝头成一双”、“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变成“残壁破窑能避雨”,等等。

比如写剧情。即用叙事诗词的手法写戏曲的剧情,比如写元朝白朴杂剧《裴少俊墙头马上》的《汉宫春》,将男女主人公一见钟情、互相赠诗、人约黄昏、幽会成双、私奔长安的故事情节,以白描手法一气写来,最后发出感慨:

汉宫春 墙头马上

十里春风,恰花开时节,少驻轻鞭。粉街碧巷,隔墙高盼低看。甜情蜜意,自心头、写到眉尖。凭借力、诗笺化蝶,翩翩飞过秋千。

人约黄昏之后,待冰蟾正被、垂柳牵连。牵连只嫌短暂,怎够缠绵。洛阳连理,向长安、永续婵媛。观世上、奇缘几许,相逢总是韶年。

比如写原著。鉴于许多戏曲剧目系从名著改编而来,我有意在戏曲诗词中点出原著名称或其中的核心名言。

淡黄柳 祥林嫂

朱门响竹,又一年匆促。路有凄凄冻死骨。昨夜风刀雪剑,白发槁颜凭屠戮。前因蹙,今生尽悲屈。轮回定,枉劳碌。

问苍天底事孽难赎。菩萨无言,世人麻木,究竟为谁祝福。

这首词的最后一句语涉双关,点明越剧《祥林嫂》来自鲁迅小说《祝福》。

三字令 日出

陪狎笑,枉悲啼,夜深时。香艳女,苦孩儿。有尊卑,同运命,任人摧。芳草地,也思归,竟难追。污浊世,玉成灰。日将升,非为我,露熹微。

曹禺话剧《日出》有两个主要人物,一个是陈白露,一个是“小东西”,她们两个正是曹禺悲悯之心的真正附着体。上阕两两描写陈白露和“小东西”,下阕单写陈白露的命运,最后落到《日出》的经典台词:“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

又比如写人物心理活动或语言。即把人物的思想言行写入诗词,甚至灌满整个诗词,完全以剧中人的思想心情和口吻、动作来演绎剧情。这里分几种情况:

首先是单独描写一个人的心理活动和言行举止,如《拜星月慢·十八相送》写祝英台的心理言行,《翠楼吟·断桥》写白素贞对许仙的倾情诉说。

拜星月慢 十八相送

鹊闹梅枝,鸳依荷叶,曲径村烟笼翠。眉下谈间,暗香芬迢递。忆初识,倏忽、三年埋首勤读,不辨同窗姝丽。且喜还嗔,甚愚兄贤弟。怨余程,屈指二三里。正思忖,莫若明心字。毕竟慌怯还羞,欲开言何易。问梁兄、曾摘牡丹未?关情处,此语非相戏。此别后,盼早重逢,莫空耽小妹。

翠楼吟 断桥

实告郎君,休惊莫惧,为妻确是蛇女。厌清修寂寥,愿当世间凡人妇。西湖佳处。爱翠笼春堤,红薰秋户。初相遇,眼前消抹,几重烟雨。记否,怜你家贫,助药材银两,减劳祛苦。救端阳失魄,舍身盗来灵芝哺。恩情如许。纵不念恩情,还看雏孺。今重聚,尽将心曲,和盘倾吐。

其次是一个人对两个人说话。如《最高楼·铡美案》以包公口吻说话,上片对秦香莲,下片对陈世美

最高楼 铡美案

休惊惧,先实告因由,再尽诉冤仇。为官情似双亲重,忍看弱女泪双流。大堂中,教免礼,唤扬头。且勿仰、夺魁金殿上,亦莫仗、至尊公主傍。唯作恶,必成囚。人凭恩义存天地,欺天负地律知否。铡刀开,千种罪,血来酬。

第三是几个人的思想言行。如上阕描写一个人的状貌境遇,下阕写另一个人的思想情绪:

望海潮 百花赠剑

衾翻红浪,帷吹醺息,玉山绣榻横倾。金盏未干,银灯跳宕,焉知梦外危惊。公主已回营。借山似军法,杀气狰狞。只惜奸阉,独难明儿女生情。 奇缘毒计修成。引青灯一路,亲送归程。深竹短桥,花移月影,春风无意伶仃。今世愿同行。正对天向地,心迹何凭?剑本成双,正堪当两股钗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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