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

停电了。从斗屉中摸出半截夹了木香的烛,沉寂中随着轻哧的一声,陡地,灯影摇红。看看窗外,失去了华灯的城市窘寞地噤了声音……耳边,滂滂雨音潇潇而近。天地间若一盏净蓝的古觞,碧青的诗意斟得太满,沥沥弥漫成了雨夜。

又是雨夜。又是春雨。

雾　衣

春雨温柔,待到穿燕掠去,待到蝼蚁匿丘,待到孩童抓稳了执伞母亲的袖口,方从容而至,薄而润地,却又不知它究竟何时伊始,何时停止。只在那天边微红之时,蓦地发觉,春眠间,窗棂边的花香随着雨声浓郁,而窗外,竟在不知不觉间,烟雨朦胧中,一树青苞的桃花已是美人粲然露华浓,远处故城的斗檐红墙,敛去了金乌正耀下霸王的凌厉,漉漉地沉默着。

春雨,是上善之水,至柔,以养世间万种之刚,亦能蚀去千古的金玉,归为陈土。春雨之柔,是在岁月中沉累的包容,自混沌初开伊始,一纪一元,以至柔之心涵润巨森而纵其腐朽,磨泽陈迹而静观华厦渐树。

春雨沥沥,孤鸿在苍茫间振翅没入天际,细细柔丝中,若远行的游子,水油油的蓑笠上被多情的春雨加了一挂荧缈的白衫。

寻　魄

料峭的雨,是一场用飒飒寒水书写下句号的轮回。透明的水滴中隐着若有若无的细小冰碎。古人总喜将雨水看做天外而降之物,至雅至灵。计较的赏茶者,专收集那些视若珍宝的雨雪,因尝不出那梅花霜露,高雅如林黛玉亦被妙玉好生挖苦了一番。

雨只是世间水的轮回的一环。脱胎自紫陌,寄魂归红尘。它的前身,也许是山村野寨的泼地凉茶,也许是佛像手中玉瓶中的琼浆。它的来世,也许是无尽滚滚奔腾百川,又也许是荒漠中蕨草叶尖的一丝翠意。古人的大雅仙露,实为凡间之华,就如这世间最美丽的灵魂本不是纤尘未染的仙灵,而是属于那历历变迁中,在岁月中结晶,又重安眠于大地的平凡。

雨丝切割着旧景,切割着时光。雨的轮回,是悠悠的陈旧的故事。充满无数种可能,又重复着,直到那一一风荷举,直到那经冬复历春。

绣　水

晚春的雨落得淋漓潇洒,雨声清汋如老人将一抔朱圆的红豆骤地倾入锅中炒爆。

可曾见过扬子湖畔的太阳雨？金蒙的一轮尚在柳梢,瓢泼的雨水便倾盆而至。有几分霸道,有几分悲壮的豪迈。行人在檐牙下收起油伞,看疾坠的赤色雨线刺绣青缎般的湖面,去引开那即将揭开的盛夏的序幕。此刻的雨,宛若最精湛的绣娘,凝尽生命的光彩去成工以一袭令天下惊鸿的锦袍。

晚春之雨,是性情的一笔——仗剑以歌,雨中翩跹,又怎惦它匆匆而逝？水汽氤氲,西泠桥边,鉴湖女侠墓前青草已长,料想那百年前的此时,定有大雨如潸,壮士其歌!

湖面平滑依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在镜波之下,有一枚雪褚的莲苞正要破水。碑前冲洗得明净的青石板上印下了新的屣痕。

夏天,在一场场春雨中,即将来临。

……吱吱一声轻响,鹅黄的灯光亮了起来,从沉思中猛醒觉,再看,红烛已将尽了。烛泪未干,落下红重的一个花形,凝在我墨迹未干的书札上,连同梧桐下金色的蝉蜕,杨柳枝蔓上茸茸的绿意一起留作春雨的印记。春雨悄悄揭开冬季的垂帘,身后随着铺展的,是如锦的盛夏。

雨声已远,遥遥的远方,又是一个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