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的条幅

林语堂的条幅

47年前路过长沙，在街头与一位旧友相逢，我征尘未洗，就被他拉到李合盛牛肉馆吃饭。

登楼以后，他指点墙壁上一幅书法教我看，原来是林语堂写的条幅，字体秀逸丰腴，文字更妙：

干炒牛肉，为圣人之所好，何以知之？

孔子不撤姜食，故知其好吃辣。孟子不分牛羊，只

言远庖厨而已。

这是赞美烹调牛肉肴馔的精美文字，妙在借孔孟典籍点出湖南菜肴用辣椒调味的悠久传统，含蓄隽永，显示了文学家的幽默机锋。顾客到此，既欣赏林语堂的妙文与书法，也在破颜一笑中平添了酒兴。

李合盛的干炒牛肉确实好，色香味俱佳。林语堂乐于题字留念并非无因。据店主人介绍说，林氏于20世纪40年代初从美国回国，来到抗战前线长沙，湖南大学校长胡庶华特地在李合盛设宴款待。店主人仰慕林的文名，趁宾主酒酣耳热之际请林写字留念。林不假思索，当众挥毫，写下了这副条幅。

林语堂早年与鲁迅并肩携手办《语丝》，也曾加入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后来创办《论语》，又办《宇宙风》、《人间世》，大张“幽默”与“性灵文学”的旗帜，提出所谓“寄沉痛于悠闲”的文学主张，俨然以“论语派”首领和“幽默大师”自居。鲁迅也由撰稿支持《论语》到加以贬斥。后来林氏移居美国，风波才告平息。抗战军兴，林语堂为祖国神圣的抗日战争作宣传，他的爱国精神曾经赢得人们的普遍赞许。40年代初他重返祖国，作短期逗留后又回到美国，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今年10月，我来到阔别47年的长沙，旧地重游，勾起当年在李合盛欣赏林语堂手迹、品尝佳肴美味的回忆。在告别长沙的前夕，我特地到李合盛作了一次采访。47年间，变化真大，李合盛一度和别的餐馆合并，两次迁移店址，我几经探寻，才在黄兴路上找到它。接待我的是位中年女性副经理，据她介绍，恢复店名才八个月。谈起这家老字号牛肉餐馆，她说，现在掌厨的都是些新手，技术力量有待加强。她还告诉我，有一位寓居美国的长沙人曾经几次回国观光，还和李合盛餐馆举行过谈判，表示要在美国开设李合盛分馆，虽然尚未达成协议，但是李合盛名扬海外使她在谈话中流露出浓浓的自豪感。

我问起林语堂写的条幅还有没有，这位中年人根本不知有此事，也不了解林语堂为何许人。

我想这也难怪，近30年来，林语堂的名字几乎湮没无闻。直到中国进入新的历史时期，林语堂的名字才被冠以“现代散文家”出现。近年，林的长篇创作《京华烟云》中译本在大陆出版了。至于林语堂写给李合盛的条幅，不问可知，大概早就化为乌有了。

1987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