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里的五角星——〈系列世界地图〉诞生纪实》序
大概因为我曾经于2000年10月参加过本书几位作者在肇庆组织的一次研讨会,并见过他们研制的新版世界地图,所以他们要我为本书的出版写一篇序。我一直想推却,虽然我对中国地图史有一些兴趣,并且写过一本小册子,但对地图测绘这一专业却知之不多,对世界地图发展过程的了解也很有限。不过在仔细读完书稿后,我却改变了看法,觉得有必要将这本书推荐给更多的读者,因为它的意义已经超出了世界地图本身。
本书的主要部分是论述作者研制新版世界地图的历史背景、科学原理、文化意义和具体过程,也用了相当大的篇幅反映在这过程中的激烈争论,并全文收录了有关报道和反对者的批评意见。反对者都是地图专家或主管部门负责人,既专业又权威,但他们的意见却并非都是从地图和测绘本身出发的,这就相当耐人寻味。
双方争论的第一点,是中国现行的世界地图将中国置于世界地图的中间,是否受到“利玛窦迎合中国官员自大心理而变动绘制”的影响?其实这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因为反方也承认“把自己的国家置于世界地图的中间,已成世界惯例”。既然如此,反方难道不知道,在利玛窦将世界地图引进明朝之前,中国还从来没有过世界地图,而利玛窦绘制的世界地图之所以能在明朝士大夫中顺利传播,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他将当时欧洲通行的画法作了调整,使中国正好出现在地图的中央。清朝康熙年间聘用西方传教士测绘成的《皇舆全图》,也将通过首都北京的子午线定为零度经线。中国现行的世界地图并非凭空而来,最终采用以150度经线为中央经线,固然有技术方面的考虑,但能说没有受到这一传统观念的影响吗?反方还提出:“照此逻辑,英法等欧洲国家以及日、澳、中等国都犯下了以自己为世界中心的自大心理的大错。”一方面,受中国中心影响与“以自己为世界中心的自大心理”还有程度上的区别,并没有那么严重。另一方面,英法等欧洲国家正是存在着“以自己为世界中心的自大心理”,非但如此,还利用它们一度曾经拥有的霸权地位作出过大量对它们有利的规定。就是以反方自己提到的1884年国际经度会议通过以英国伦敦格林尼治天文台的经线作为地球本初子午线即零度经线一事来说,英国和欧洲以外有几个国家参加?谁有发言权?这不正是大英帝国霸权的产物吗?今天我们当然不得不承认这一已经得到世界公认的原则,但回顾历史时,难道能否认这样的背景吗?至于将正方的说法称之为“甚至是对广大制图工作者的污辱和对国家对外政策的歪曲”,就有在学术争议中挑起感情纠纷、引入政治斗争之嫌,有失学者风度,完全不符合改革开放的潮流。
双方争议的第二点,是新版世界地图与现行版的优劣,即以0。经线为中央经线与以150。经线为中央经线的利弊。我以为,这也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显然正反双方都有这样的常识,由于地球本身是一个球体,所以将它反映在一个平面上,画成平面地图时,无论采用哪一种投影方法都只能相对准确,无论以哪一条经线作为中央经线都会顾此失彼。最好的办法是大家都用地球仪,随时都可以选择以不同的经线为中央经线。而且地球仪最好上下也能转,也可以将两极置于上下以外的位置。但这是不现实的,也失去了地图的本意。在我们局外人看来,双方都没有违背“以我为主”的原则,正方将中国由地图的中央移到地图的东方,也有几条有利于中国的理由,所不同的只是考虑问题的角度。所以,双方都应该平心静气、实事求是地争论,而不要一味夸大自己方案的优点,回避同时存在的缺点,而从现有材料看,双方都没有做到这一点。
一个国家自然应该有官方的、法定的、用于政治目的的地图,但并不等于不允许存在非官方的、不违反国家法律的、用于非政治目的(如经济活动、学术研究、教学和训练、日常生活)的地图。国家有关法律和行政法规当然应该遵守,但不等于说对这些法律和法规不能提出异议,不能提出修改意见。法定地图应该显示一个国家的准确边界和行政区划界线,反映国家的外交政策和立场,而使用不同的经线作中央经线显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因为无论以哪一条经线为中央经线,都可以相对准确地反映官方立场。实际上,随着社会的现代化,公众对世界地图也提出了不同的需要,要了解或研究欧美之间、环大西洋地区的人希望有将大西洋画为一个整体的地图,往南极考察的人最好有一幅以南极为中心的世界地图,而通行的世界地图很难说明北京至纽约的最近航线为什么应该通过北极,这些功能都不是一种法定地图所能包括的。
应该指出,中国历来有重视地图的传统,但也给了地图过于沉重的、不现实的使命。在专制时代,地图是皇家和政治的专利,不仅平民百姓无缘使用,就是官员、学者也不能随便拥有。康熙年间绘制成的当时世界上最精确、范围最广的实测《皇舆全图》,在中国只能藏于深宫秘室,一百多年后在中国还没有几个人知道,而传到欧洲的一幅不久就得到出版流传,日本军方也据以编成军用地图,为侵华日军所用。地图固然可以代表国家主权,但离开了国家实力,主权是无法靠地图来维持的。地图史界经常引用北宋时沈括与辽国谈判时根据旧地图上的画法争回领土的例子,却不提当时宋朝在实力上的相对优势,否则辽国是绝对不会受到旧地图约束的。鸦片战争后中国丧失数百万平方公里的领土,绝不是因为地图画得不准确,而在中法战争后能部分收回被侵占的领土也不是地图的功劳。我们的地图上在南海诸岛四周画上一个圈,对明确我国对南海诸岛的主权固然有利,但这种独特的画法也使不少人产生误解,以为这个圈内都是我国的领海。在一段时间内,对较大比例尺的地图实行保密或许不无需要,但到了卫星遥感地图普及,国外大比例尺地图已经成为普通商品的情况下再这样做,就有点自欺欺人,并且根本起不到保守国家机密的目的,只能给自己添麻烦。民用地图一律不许画等高线的规定,也不适应旅游、户外运动、探险、科学考察日益发展的需要。重新如实定位地图的功能,适时调整相关的法律法规,实属必要,也是我国地图事业适应时代要求的必然选择。
双方争论的第三点,是新版世界地图能不能算“发明”,该不该申请专利?这一点其实并不重要。所谓“发明”,根据《汉语大辞典》的解释,就是“看到或找到别人不知道的事物和规律”;或者是指“创造新的事物或方法”。所以,称发明者,也可指不大的事物,并不一定要重大甚至伟大。用零图经线作中央经线的世界地图在其他国家有,在中国也有过,但几十年后有人重新发现,又作了些修改,称为“发明”也未尝不可,只是不要太夸张。至于申请专利,其实只是一种保护知识产权的手段,并不是一种科学水平的评价。反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如果0。中央经线取得了专利,那么置中国原有的0。经线地图于何地?如果外国0。中央经线世界地图设计者提出抗议,如果……岂不是一片混乱?!”中国原有的0。中央经线地图申请过专利吗?如果没有,其他人为什么不能申请呢?外国0。中央经线世界地图的设计者编过中文版吗?到中国来申请过专利吗?如果没有,中国当然可以批准首先提出的申请,他凭什么提出抗议呢?反方虽然有善良用心,似乎并不懂专利的基本常识,这样的辩驳看来义正辞严,却只会削弱自己的力量。
但正方也有缺点。或许是为了引人注目,或许是急于摆脱来自权威人士的压力,正方的主要观点都是通过大众新闻媒体发表的,如本书所引的主要论据都发表于广东肇庆一张地方报纸《西江日报》,还有一些也是报纸上的报道,因而免不了有一些言过其实或不够准确的地方。如果将这些论据写成一篇严肃的学术论文,发表在主要的专业学术刊物上,必定能更准确地阐述作者的观点和这项工作的意义。但我在书中没有发现,在引用的参考文献中也没有找到。
就书稿而言,全文引用正、反双方的言论虽然是实事求是的态度,但未免显得有些重复和冗长,并且浪费篇幅,减少了可读性。参考文献过多,少数文章与主题无关,或关系不大,完全可以精简,否则就有浮夸之嫌。致谢的名单也是如此,像我就只去开过一次会,通过几次电话,实在没有出过什么力,完全可以从名单中删去。
这段话似乎不该在序言中说,但晓光博士事先要我自由地写,包括对他们的批评。既然他有这样的雅量,我就不能拂他的好意。如果作者们有不同意见,就以此为契机开始新的争论吧!
2003年7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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