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挚友张世楷

缅怀挚友张世楷

张世楷驾鹤西去，倏忽两年了。同窗旧谊，学友情深，我感时抚事，感慨万千。

张世楷是我高中阶段同班三年的老同学，从1941年秋互相认识开始，直到他离开人世，经过了58年的悠悠岁月。虽然物换星移，尘世沧桑，我们也从十五六岁的稚嫩少年成为白首老人，但同窗情谊，历经风雨。却更加友爱弥笃。1999年9月11日下午，我的平阳乡友、原瑞中老教师冯志清先生，从瑞安给我打来长途电话，告诉我说张世楷因心脏病猝发，抢救不及，已不幸溘然长逝。噩耗传来，仿佛晴天霹雳，使我震惊不已。我临风南望，不禁潸然泪下，黯然神伤，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张世楷生于1925年8月，父亲张澍芬在瑞西门三港殿旁边开设一间镬炉，张世楷1948年8月毕业于国立英士大学法学院法律系，1949年至1951年1月在瑞安大专学生临时工作委员会工作，1952年2月到瑞安中学任教，1958年9月调瑞安师范，1962年8月回瑞中。长期教授语文，曾任语文教研组组长，1982年12月退休。

1941年9月，我就读永康新群高中。时有瑞安来的六七个同学，包括张世楷在内，他和我同班，班里的平阳人只有我一个，和我坐同一张桌子的曾衍霖也是瑞安人。也许是这些原因，我就整天和瑞安来的同学作伴，放寒假，一同回家，寒假结束，又一道返校。在校里，大家共同学习，互相切磋，休戚与共。

1942年仲夏。日寇侵扰浙东，新群高中被迫解散，我和张世楷等仓皇逃离永康，徒步跋涉了两天，起早落夜，备尝艰辛。到丽水后，乘船东下回家，成为失学学生。

9月初，得知省教育厅在大峃（现文成县）龙川创办了浙东第三临时中学，收留由于日寇侵扰而被迫停办的许多中学，如绍兴中学、金华中学、新群高中、常山临中等校的失学学生，于是我和张世楷重又相聚在一起。当时负笈龙川的学生，大多租住当地民房，我和张世楷、郑大恺三人曾住在一起，除了上课，我们一般都在房子里看书，做习题，复习功课。

龙川距大峃五里路，周围群山环抱，交通不便，闭塞落后，土地贫瘠，水田很少，是个不大为人知晓的穷乡僻壤，居民大多过着贫困的生活。当时正是抗日战争后期，物资匮乏，生计维艰，省教育厅发给流亡学生的补助，在飞涨的物价之下，简直是杯水车薪。我们吃的是咸菜淡饭，晚自修点的是青油灯，过着极其艰苦俭朴的生活，但我们安贫乐道，随遇而安，勤奋学习，自强不息。因为我们经过了颠沛流离、饱受失学之苦后，得有重新学习机会，确实不易，所以非常珍惜这一难得的日子。我们在破旧的祠堂里听课，在黯淡的灯光下夜读，有时在湍急的溪流旁徜徉切磋，有时在高峻的山冈上引吭高歌，……这些饶有逸趣的生活，虽然事隔半个多世纪，仍旧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张世楷是个质朴稳健、勤恳宁静的人。他赋性颖悟，奋勉好学。肯动脑，好钻研，善积极思维。对于不懂的问题，从不轻易放过，总是反复思考，孜孜以求，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他较喜爱文科方面的课程，特别对语文，情有独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当时教我们语文的两位老师陈雁迅和尤仁逵。都专长古典文学，他们选授的古体诗和散文，由于讲解清晰，娓娓动听，深受同学欢迎。张世楷经常情不自禁地高声朗读，直到能够背诵为止。

1944年暑假，我们离开“三临中”，从此劳燕分飞，天各一方。以后，他在金华读英士大学，我在杭州读浙江大学，虽不再在一起，但也鱼雁相通，互知音问。放暑假，我经过瑞安时，每每专诚走谒，把臂话旧。1948年夏，他大学毕业后，同瑞安城关太平石三号的名门闺秀阮夙钗女士结婚，以后育有三女一男。

张世楷思想进步，富有正义感，在大学读书时，就是一个要求进步的爱国学生，积极参加学生爱国民主运动。1947年5月，他是晋京请愿的英大学生代表之一。他旗帜鲜明，在英大地下党的领导下，和广大同学在一起，做了许多卓有成效的宣传鼓动工作。

1949年5月10日，瑞安解放之后，他偕同县里的许多进步爱国学生，组织了“瑞安大学专科学生联谊会临时工作委员会”，成为该会的领导人之一。他怀着对革命胜利的喜悦和激情，配合了党在解放初期的中心工作，热情地对桑梓广大的乡亲父老，宣传革命形势和党的政策法令。在稳定革命秩序和团结广大群众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

张世楷忠诚从教，热爱党的教育事业，从1951年初在瑞中执教开始，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做一个恪尽职守的园丁，辛勤灌溉，培桃育李，春风化雨，点滴入土。他在大学里，学的是法律，但他在中学教的是语文。本来，隔行如隔山，一个改了行的人，在工作中一定有很多困难。但由于他原来就酷爱语文，有较坚实的基础，加之执教之后，争分夺秒，孜孜以求，而且不耻下问，善于向别的老师虚心求教，所以很快就能够胜任，熟练地掌握中学语文教学的规律，成为一个优秀的高中语文教师。

他的讲课重点突出，脉络顺畅，深入浅出，通俗易懂，深受学生欢迎，并赢得了同行的一致赞赏。

他不但善于教书，还很注意育人，注意调动学生学习的主动性和积极性，注意培养学生的德行。他对学生是从严要求，既言传，又身教，但从不板脸孔，更不声色俱厉地进行斥责，而是和颜悦色地晓之以理，进行耐心的启发诱导。

他生平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和蔼平易，易于与人共事。他担任瑞中语文教研组组长时，团结了全组教师，充分发挥每个人的聪明才智。大家取长补短，共同提高，把教研组建设成为很有生气的基层教学单位，成绩斐然。

他将自己一生中的黄金年华奉献给家乡的教育事业，乐育英才，桃李芬芳，不愧为瑞安县的杏坛名宿，教界贤师，受到人们的普遍爱戴。

1982年底，他从瑞安中学退休，但“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他并没有归林息影，不问世事，安度晚年。而是殚精竭虑、不遗余力、最大限度地发挥余热，把自己有生之年的全部心血，都倾注给人民政协和法制建设，直至弥留之际。

张世楷在瑞中任教时，就积极参加社会活动。他长期来受到党和人民的信任。从50年代开始，他连续被推选为瑞安县人民代表大会第二至第六届人民代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国进入了社会主义发展新时期。人大、政协的活动恢复了，依法治国，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成为国家的基本国策。这给原来学习法律专业的张世楷，提供了广阔的生活、工作背景。

从1980年开始，张世楷任温州市第四届政协委员，瑞安县（市）第四届至第九届政协委员、常委、副秘书长、祖国统一工作联络组组长和社会法制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副主任。他肩负重托，不辱使命，在政协各项活动中，竭忠尽智，任劳任怨，尽政协委员建言谏世、献策兴邦之责。

1957年下半年，瑞安县城关镇开展的“反对地主阶级反攻倒算运动”（又称“反复辟运动”），是一起莫大的冤、假、错案。该案逮捕判刑324人，管制100多人，加上被批斗、受处理的，合共400多人，没收、征收、处理房屋6285间，打击面和株连面都很广，影响很大，群众反映强烈，要求平反昭雪。张世楷不计个人安危，坚持原则，为民请命。他深入群众，作了调查访问后，秉笔直书，写出了《提请复查纠正1957年瑞安城关开展的“反复辟运动”案》，提交温州市第四届政协会议，同时向省、中央作了反映。以后，果然得到重新处理，落实政策，受到社会的广泛好评。特别是对一部分瑞安籍专家学者，因为他们的父母或家人的冤屈得到纠正，房屋政策得到落实，心情舒畅，充分调动了报效家乡的积极性。他们为家乡的经济腾飞牵线联系，献计献策，发挥了积极作用。

为了使青少年一代能够健康成长，张世楷对“文革”后青少年的违法犯罪问题做了大量社会调查之后，在政协会上作了题为“预防和治理青少年犯罪的建议”的发言。会后，政协召开了“青少年违法犯罪问题”研究会，最后形成《政协瑞安市委员会关于预防和减少青少年违法犯罪问题的几点建议》，向中共瑞安市委提出，发挥了人民政协的资治辅政作用。

他在瑞安城市现代化中。为处理好城市的发展和历史文化遗产的保护以及提高城市的文化品位，先后写了三个提案，其中如《关于全面恢复玉海楼（含孙诒让故居）原貌的建议》，被列为重点提案，引起了大家的高度重视，达成共识，并逐步付诸实施。

我还可以根据自己亲身经历，举出一个张世楷勤勤恳恳、热心为政协办事的例子：1987年五六月间，我在温师院讲学结束，回到平阳探亲访友。有一天上午，他来平阳找我，说党的十三大提出“我国正处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瑞安市政协想举行一次学习“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的报告会，希望我去做个专题讲座，因为担心我可能推辞，所以自己亲自来。在这里，可以看出他的工作责任心和工作态度。

张世楷离开瑞安中学之后，任律师18年，这个时间正是我国接受了“无法无天”的沉痛教训，加强法制建设，实行依法治国，需要大量的法律人才。张世楷可谓得其所，尽其才，适其时。

张世楷平时做人，正派刚直，爱憎分明，能够坚持原则。所以做了律师之后。以主持公道，伸张正义为己任，决不拿原则做交易。他曾经亲口告诉我，说做一个律师，应该自律、自重、自爱，应该清正廉明，激浊扬清。他认为，一件应该胜诉的官司，你打输了，你不是一个好律师，同样，一件应该败诉的官司，你打赢了，你也不是好律师。说得多么深刻，富有哲理！所以他不是有案就接，对那些无理、歪理、害人或者妄图推卸法律责任的案子，你即使给他更多的钱，他也不会接。他做律师工作，不推波助澜，更不助纣为恶，正气浩然，高洁自持，刚肠侠胆，铁骨铮铮。他办过不少大案和要案，轰轰烈烈，引人瞩目，在温州地区名重一时。

张世楷思维敏达，才思俊逸，能文善诗，书法、篆刻都有一定造诣。这一次，我在（瑞安文史资料）第十八辑中，看到他的诗、文、书法和篆刻。对他的多才多艺，不胜折服。

张世楷淡泊豁达，不慕荣利。他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一生坚定跟党走，哪怕在政治运动中受到冲击，蒙受冤屈，也仍然矢志不渝，从不迟疑犹豫。“文革”中他被抄家八次。精神上受到很大的打击，但他从不耿耿于怀，偶而言及。也只是痛惜一生酷爱的藏书，被毁于一旦。

明年是温一中百年华诞。由于浙东第三临中在抗战胜利后并入温中，三临中的校友都算作温一中校友。张世楷在自己逝世的前一天，还去温州，将三临中校友的名单送到温一中。这次温州之行，路途劳顿，往返匆匆，是否对他的作古有直接因果关系，未可知也。但他辞世何遽，着实使人悲痛！

（原载《瑞安文史资料》2002年10月第二十一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