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当“名誉教授”及其他

不吃“嗟来之食”、拒当“名誉教授”及其他

《颜氏家训》中，提到了一位叫裴子野的文人，说他“有疏亲故属”，凡“饥寒不能自济者，皆收养之。家素清贫，时逢旱，二石米为薄粥，仅得偏焉，躬自同之，常无厌色”。怕只有自己饥饿过，才能体会别人饥饿的痛苦。裴子野与众亲友一起捧碗啜粥，那是充满了人情味的温馨场面，那是人格平等，毫无居高临下施舍之意的生动情节。

然而，成语“嗟来之食”则告诉了我们另外一个貌合神离的故事：春秋时齐国发生饥荒，有人在路上施舍饮食，对一个饥饿的人说“嗟，来食”，饥饿的人说，我就是不吃“嗟来之食”，才到这个地步的。终于不食而死。(见《礼记·檀弓下》)面对带有侮辱性的施舍，宁肯饿死亦不受，这位饥饿之人的气节是何等可贵！

不吃“嗟来之食”，自是国人得以赓续的一种禀性。想起了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状元刘春霖。清亡后，他归隐乡里，开办学校，投身于教育事业。1932年，当时的伪“满州国”总理郑孝胥派人以溥仪名义，邀请他担任教育部长。刘春霖断然拒绝。他表示，自己已无意政治，对官场已经厌倦，并说“君非昔日之君，臣非昔日之臣”，坚决托病不出。1938年底，在日寇授意下，刘春霖的同科进士王揖唐在北平成立汉奸组织“华北政务委员会”，王揖唐担任“委员长”，并亲自登门请刘春霖担任伪北平市长，他对于王揖唐的汉奸卖国行为非常愤怒，对登门拜访的王揖唐丝毫不留情面，当面予以谴责和怒骂。刘春霖不吃“嗟来之食”的举止，自是亮出了一个中国文人的铮铮铁骨！

是啊，鲁迅先生说过：“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想当年，日本侵占上海之后，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寻找所谓“合作者”，但他们在精英阶层中几乎找不到这样的人。汪伪汉奸就曾企图说服郑振铎出任主持文化工作的伪职，并送上巨额支票加以收买，郑振铎痛斥游说他的汉奸，将支票当面撕毁；现代出版巨擘张元济宁可卖房鬻书度日，也决不与敌伪势力进行任何形式的合作；历史学家吕思勉凛然面对日伪利诱恐吓，写下《武士的悲哀》、《眼前的奇迹》等文论，揭露日伪的丑恶行径。拒绝“嗟来之食”，扬起高昂的头颅，无数的中华英雄用生命撑起了我们伟大的祖国，构筑了中华民族的灵魂。巍峨的长城，记载着神州儿女心中沸腾的热血；澎湃的黄河，流淌着中华民族五千年不朽的历史。

对那些吃“嗟来之食”而甘心做汉奸的人，时人和后人总是诟骂之、唾弃之。正如著名哲学家任继愈先生所言，中华文化有一个特点，就是团结一致、不受屈辱，一致抵抗外国侵略，形成了一个坚强的传统。比如“汉奸”这个词骂人最重，中国人被骂做汉奸比骂他祖宗三代还重，就是中国传统留下的。秦桧他考上了状元，做官做到了相，而且书法也写得很好，可是就没有留下一幅秦桧的字，就是因为他这个人不成。以至于20世纪80年代有一批华裔回来“寻根”，一个姓秦的无锡人找祖籍，钱钟书说他就是秦桧的后裔，可人家就是不愿意认，他说自己是秦少游的后裔。这不是很让人深思么？

除却“汉奸”，其他凡吃“嗟来之食”者，亦终究难逃遭骂之运。章太炎晚年索居苏州，除了一肚子学问，却是无权无势。因为家人的一宗官司纠葛。他情急之下，给上海的黑帮老大杜月笙修书求助。杜月笙正想结识这位学术泰斗，见信后，没费吹灰之力就将事情摆平了。而后，杜月笙趁热打铁送给章太炎一张银票，解除了他经济上的拮据。此后，白花花的银子不断从杜府流入章府。吃了“嗟来之食”的章太炎，自懂得投桃报李之理，亲自为杜月笙修家谱。如此，一位声震寰宇的国学大师与一位地痞流氓有了说不清的牵扯。悲夫！

纵观吃“嗟来之食”者们的行径，多是与贪婪连在一起的，因为贪欲汹汹，于是利令智昏，什么道义，什么人格，什么正气，什么责任，什么义务……他们都可以抛掷脑后。只要有利可图，只要对自己有利，他们自可做出“空前绝后”、“惊天动地”之举。这样的人，不啻可恨，更是可鄙。

一个人是否好吃“嗟来之食”，其对名对利的态度，有时当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参照系。最近，四川的一所大学举行110周年校庆，前来庆贺的各方名人不少，其中就有长期资助四川贫困生、默默关注四川教育事业的香港明星吕良伟。吕良伟受邀到该校锦城学院演讲，该学院当场聘请他为名誉教授，吕良伟却拒绝接受，直言：“无功不受禄。”有多少人期盼这份殊荣呵，可吕良伟竟拒绝之。或许在有些人看来，吕良伟太傻了，况且这份荣誉亦并非“嗟来之食”，它确乎是学校出自肺腑的真诚之举，然而吕良伟终究未能——“我确实抽不出来时间，既然我做不出功劳，就不应该受这个名。如果只是挂名又不做事，那就是欺骗大家，我不愿这样”。其实，一个将名利看得很淡的人，一个胸有正义、心底无私的人，一个既不想欺自己又不想骗人家的人，又怎会去吃“嗟来之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