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上士印题辞序

凉州上士印题辞序^［1］

庚戌秋，余初仕浙中^［2］，馆宾嘉兴，张信昭(藻)以所藏犀角印见赠，印椭圆，篆细而劲，文曰“凉州上士”。既考知为《蜀志·姜维传》中语。^［3］好事者诧为汉章^［4］，题辞成册，属余序之。余以为此印断非汉代物，或出自西州人士欤^［5］，或出自姜氏后裔欤，俱未可知。然余于伯约事窃有感也。

夫伯约以文武兼资，早年归蜀，受知大贤，志兴炎祚，^［6］其思虑之精密，胆义之雄烈，诸葛忠武以为“永南、季常诸人不如”。即钟会他日亦谓“以伯约比中州名士，公休、太初不能胜”。^［7］然则冠弁一州^［8］，何愧哉?虽师旅屡兴，迄无成绩。国亡后，密疏后主，亦托空言。然其勤劳忠直，之死靡他。^［9］天若祚汉，种、蠡兴越之功，田单存齐之效^［10］，讵难再见哉?而成败论人如孙盛辈^［11］，遂妄议其后，微裴松之谠论阐幽^［12］，史氏几无是非矣!况伯约清素俭约，好学不倦，见于他说者，皆有名臣风，而非徒以才武自负欤?

凉州，汉十三部之一，陇以西郡县皆是^［13］，非止今之凉州。伯约生天水之冀县^［14］，今巩昌伏羌地^［15］，余籍阶州与邻近^［16］，然余凉州之凡材耳，何足道?他日者，遇姜氏云礽之贤者^［17］，当以此印归之。此为序。

笺疏:

［1］该文见冯本、国图本、中科本、校点本。凉州:西汉武帝元封五年(前106年)全国设十三刺史部，后汉凉州刺史部治冀县(今甘肃甘谷县)，三国魏始移治武威(今甘肃武威市)，隋改为武威郡，唐又改曰凉州，宋称西凉府，元降为西凉州，明洪武九年改置西凉卫，雍正二年改为凉州府，民国改称武威。此处凉州泛指甘肃地区。《三国志·蜀志·姜维传》:“亮与留府长史张裔、参军蒋琬书曰:‘姜伯约忠勤时事，思虑精密，考其所有，永南、季常诸人不如也。其人，凉州上士也。’”姜维，字伯约，三国天水郡(治今甘肃甘谷县)冀县(今甘谷)姜家庄人，曾任蜀国大将军。县城有汉平襄侯祠，乾隆四十八年(1709年)重修，县令杨芳灿撰《重修汉平襄侯祠碑记》。今六峰乡姜家庄有衣冠冢及祠堂，乾隆间陕西巡抚毕沅过其墓，赋诗云:“卯金无禄鼎将移，剑外孤提一旅师。义胆尚支残汉局，忠魂不负武乡知。锦城舆榇江山恨，郪道投戈将士悲。钟邓衅成身亦死，英雄即是报韩时。”

［2］初仕浙中:初次到浙江任职。乾隆五十五年庚戌(1790年)春闱，邢澍及进士第，秋任浙江永康县令。

［3］张信昭:字子湘，名藻，清娄东人，著名女诗人，才华横溢，学识渊纯，曾教儿子毕沅《诗经》《离骚》，病卒后，乾隆御书“经训克家”。其子毕沅，字纟襄蘅，号秋帆，因从沈德替学于灵岩山，自号灵岩山人，史学家、文学家。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廷试第一，状元及第，曾任陕西巡抚、湖广总督。敬重文士，尤好扶植后进，章学诚、孙星衍、洪亮吉、汪中、段玉裁等皆曾受知门下。卒后因受和珅贪污案牵连，家被籍没。在抚陕期间，曾勘各州府、县，撰《关中胜迹图志》30卷，60余万字。另有《灵岩山人诗文集》《中州金石志》《河间书画录》《山海经新校注》等。

［4］诧为汉章:夸耀说是汉代的印章。《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田罢，子虚过诧乌有先生，而无是公在焉。”南朝宋裴骃《集解》引郭璞曰:“诧，夸也。”

［5］西州:此处指陕西地区。《晋书·张轨传》:“张轨凉州一时名士，威著西州。”

［6］志兴炎祚:姜维的志向在于复兴蜀汉王朝。五行家认为刘汉、赵宋王朝皆以火德称帝，故以“炎祚”指代汉或宋的国统。宋洪迈《容斋续笔·后妃命数》:“中兴炎祚，成四百年之基者，发之五世孙光武也。”汉代刘邦称帝到东汉灭亡，四百余年。三国刘备自称得汉之正统，故“炎祚”亦指蜀汉政权。清刘师恕《卧龙冈武侯祠》诗:“大星堕地终炎祚，古柏参天傍草庐。”

［7］邢澍引文见晋陈寿《三国志·蜀志·姜维传》:“(钟)会与维出则同舆，坐则同席，谓长史杜预曰:‘以伯约比中土名士，公休、太初不能胜也。’”钟会，字士季，颍川长社(今河南长葛县)人，著名书法家钟繇的小儿子，少年时期好学不倦。随司马懿攻打蜀汉，功名盖世，威震西土，任魏国司徒，进封县侯，食邑万户。后与姜维联合，反叛曹魏，同时战死，年40岁。《三国志·魏志·钟会传》:“会尝论《易》无互体，才性同异。及会死后，于会家得书二十篇，名曰《道论》，而实刑名家也，其文似会。初，会弱冠，与山阳王弼并知名。”

［8］冠弁:天子田猎时的装束，在玄冠上加皮帽。《周礼·春官·司服》:“凡甸，冠弁服。”清孙诒让《周礼正义》:“此王四时常田之服，盖玄冠而加弁也。”

［9］之死靡他:到死没有二心。《诗经·墉风·柏舟》“之死矢靡它”，毛传:“矢，誓。靡，无。之，至也，至已之死，信无它心。”

［10］种蠡兴越:春秋时，吴国打败越国，越王勾践被俘。越国大臣文种、范蠡，辅佐勾践，卧薪尝胆，富国强兵，22年后灭掉吴国。范蠡隐遁从商，成为巨富，文种被勾践赐死。田单:战国齐人，齐愍王时，燕将乐毅攻破齐国都城临淄，围困即墨，田单被推举为首领，用火牛阵一举打败燕军，收复城池70余座，齐襄王封其为安平君。《史记·田单列传》:“兵以正合，以奇胜，善之者，出奇无穷，其田单之谓耶!”

［11］成败论人:按成败评论人物的得失功过。孙盛:东晋人，字安国，博学善言明理，著有《魏氏春秋》《晋阳秋》等。孙盛评论姜维的言辞见《三国志·蜀志·姜维传》裴松之注。裴注引孙盛《晋阳秋》曰，“盛以为古人云: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据而据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其将至，其姜维之谓乎?邓艾之入江油，士众鲜少，维进不能奋节绵竹之下，退不能总帅五将，拥卫蜀主，思后图之计。而乃反覆于顺逆之间，希违情于难冀之会，以衰弱之国，而屡观兵于三秦，已灭之邦，冀理外之奇举，不亦暗哉!”

［12］裴松之谠论:裴松之以为孙盛讥贬姜维不当。《姜维传》注曰:“时钟会大众既造剑阁，维与诸将列营守险，会不得进，已议还计，全蜀之功，几乎立矣。但邓艾诡道傍入，出于其后，诸葛瞻既败，成都自溃。维若回军救内，则会乘其背。当时之势，焉得两济?而责维不能奋节绵竹，拥卫蜀主，非其理也。会欲尽坑魏将以举大事，授维重兵，使为前驱，若令魏将皆死，兵事在维手，杀会复蜀，不为难矣。夫功成理外，然后为奇，不可以事有差牙，而抑谓不然。设使田单之计，邂逅不会，复可谓之愚暗哉!”

［13］陇以西:陇山以西，泛指陇右地区。陇山，六盘山南段山脉，又称陇坂、陇坻。《乐府诗集·横吹曲辞一·陇头》宋郭茂倩题解引唐杜佑《通典》:“天水郡有大阪，名曰陇坻，亦曰陇山，即汉陇关也。”

［14］冀县:始设于秦武公十年(前688年)，今甘肃甘谷县，是中国最早设置的县之一。《史记·秦本纪》:武公“十年伐邽、冀戎，初县之。”南朝宋裴骃《集解》引应劭云:“冀县，属天水郡。”

［15］巩昌:巩昌府，治所在今甘肃陇西县。三国魏晋为陇西、南安二郡治地，宋熙宁五年(1072年)，置通远军，属秦凤路。崇宁三年(1104年)，升为巩州，属熙河路。元初置巩昌路，都总帅府统巩昌、平凉、临洮、庆阳、隆庆五府及秦、陇、兰等27州，明洪武三年(1370年)为巩昌府，属陕西布政司，清辖境相当于今临潭、岷县、定西、会宁、通渭、武山、甘谷、西和等地，1913年改陇西县。

［16］阶州:唐宣宗大中三年(849年)，初始名阶州，治今甘肃武都，因其地陡峻，由城门而上，如升阶然。宋仍曰阶州，属秦凤路，元代属巩昌路。明洪武二年(1369年)改为阶县，十年复为州，雍正七年(1729年)改为直隶州，领成县、文县，见清许容、李迪等纂《乾隆甘肃通志》卷3直隶阶州。1913年改为武都县。

［17］云礽:亦作“云仍”，后代，后裔。《尔雅·释亲》:“晜孙之子为仍孙，仍孙之子为云孙。”晋郭璞注:“言轻远如浮云。”清龚自珍《己亥杂诗》之五九:“端门受命有云礽，一脉微言我敬承。”刘逸生先生注:“云礽，遥远的孙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