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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三封信

时间:2022-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一九九四年二月间,忽得顾老自京寄来一信。为的是顾老和顾颉刚先生同编《尚书文字合编》,得见我舅父龚向农先生道耕作撰《唐写残本尚书释文考证》一文。接着,顾老相继来了第二和第三信。我向爱重顾老法书,因而得以保存,其后二信亦同留至今。一夜在室内吃蟹,酒酣耳热,都很高兴,顾老的话亦较往常为多。顾老对此确亦自喜。忆代人求顾老法书一事。顾老表示拟加修订。

顾起潜先生廷龙仙逝北京,为之怆然。顾老寿近期颐,而体质素健,兼以清心寡欲,性情豁达,与世无争,省却了许多人间烦恼,我想他会活得更长一些。他的去世,我怎么样也没有想到。

手上有顾老所赐三封信,三信所写实是一事,就从这件事写起,以为顾老之祭。

一九九四年二月间,忽得顾老自京寄来一信。为的是顾老和顾颉刚先生同编《尚书文字合编》,得见我舅父龚向农先生道耕作撰《唐写残本尚书释文考证》一文。文载抗日战争以前四川华西大学中文系编辑出版的《华西学报》四、五、六、七各期,顾老以为“极为精博”,而“似尚未全”。因听人说向农先生是我的长亲,又听说我曾有文章写过向农先生,因而嘱我探询“不知尚有存稿否”,又要我将所写向农先生的文章寄去,以备编集时作为写向农先生简历之用。我遵命办理,写信给向农先生之孙师古在家查找(向农先生遗作甚多而有散佚,这存稿以后并没有找着),并告师古将近年四川大学出版的向农先生遗著《旧唐书札?》寄呈顾老。同时我给顾老寄去旧作《往事如烟怀逝者》一书,里面收了我写向农先生的文章,以备顾老了解。接着,顾老相继来了第二和第三信。

在第二信中,顾老告知,他是从四川人民出版社黄葵先生那里得知我和向农先生关系的,黄君函告顾老:四川曾规划搜集整理向农先生遗著,“苦于无人承担,后又因出版经费无着落,故未落实。至今引为憾事,愧对海内外学人。”按黄君曾主持整理出版向农先生遗著规划,故有末句之叹。顾老因而对我说:“窃思先生与出版界较熟悉,何以玉成之!”看到这里,我只能浩然兴叹。向农先生是经学大家,尤长于三《礼》,其留存之作,据说今日四川已无人能胜任整理了。于是,近年四川只是出版了向农先生的《旧唐书札迻》一种,那是我偶然在山东大学殷孟伦先生处得见,而告师古索来整理出版的。那只是薄薄一册书,向农先生大量著作,或佚或无法整理出版了。顾老在信末谬赞我寄去的《往事如烟怀逝者》,说是“用一天半时间通读了一遍”。因书中写到的一些友人,引来顾老一番旧话,说是:“师陀是我到上海后第一位朋友,他请我一家看《夜店》,后来常来图书馆看书。政协开会在一个小组。陈旭麓,他著作、墓碑皆命我题字。书中提到有些人亦曾有把手者,为之怆然!”今天轮到我为顾老之逝怆然了。怆然!

第三信距第二信只十日,信中告:已得师古寄去的《旧唐书札迻》,于书中附录的向农先生著述目录,“敬读一过,无任佩仰。”又说:“昨得中华友人见赠江有浩《音学十书》一册,系据成都严式诲刻本影印者,而其中《唐韵四声正》及《等韵丛说》两种皆有‘成都龚道耕重校’题记。”于是,顾老于向农先生赞佩曰:“诚一代通儒也。”按,严式诲先生字榖声,陕西渭南人,寄籍成都,为四川著名刻书家,是我的长亲,一生刻书甚丰,均署严氏镐乐堂。四川硕学大儒多为之校书,向农先生所校者更多。

此事经过如此。顾老和顾颉刚先生合编的《尚书文字合编》早已出版,此书大约是顾老编书的绝响之作。记其中一段经过如上,亦可见顾老编书的认真态度。

我向不保存友人信札,上述顾老第一信乃春节期间所写,信笺是红纸洒金粉,以毛笔楷书写成。我向爱重顾老法书,因而得以保存,其后二信亦同留至今。说起顾老法书,我倒是向他讨过几幅,都是代人所求,皆蒙应允,然从未开口为自己求顾老的墨宝。倒是忽然顾老主动为我写了一幅。那是在八十年代,与顾老和邬烈勋同去天津开会,三人同屋。一夜在室内吃蟹,酒酣耳热,都很高兴,顾老的话亦较往常为多。顾老忽对我说:“我要写一幅字送你。内容要和你相符,不写客套应酬话。已经想了很久,尚未得句。”我自欣然。回沪不久,忽由王守稼送来顾老法书,以钟鼎文写苏东坡句:“挥毫万字,一饮千盅。”守稼告,顾老为得此句颇喜。我说,一饮千盅自不能,挥毫万字更不敢,但此句却符我时有不羁之一面,甚谢,甚谢。我自然葆爱顾老此幅,裱装悬挂多年。顾老对此确亦自喜。前年,上图新馆落成,为顾老举行书展,顾老特指名借去展出,事后并收入书册可见。

忆代人求顾老法书一事。李慎之求顾老法书,他自拟了两句:“子曰如之何如之何,佛云不可说不可说”,并要求写钟鼎文。我以为以钟鼎文写此二句,失之呆板。慎之乃另拟二句,我请顾老照为书写了。顾老随和,我对他讲李慎之的前求句时,他说:“好格。”后抄去李的改拟句时,他说:“也好格。”

顾老八十大寿,我们校友会为他盛宴祝寿,我代表校友会献寿礼,致祝词。顾老九十大寿,上海图书馆为之祝贺,我也讲了几句祝词。两次所讲,有一点记得的,即:以顾老之为人与胸襟,必登期颐。如今顾老还是走得早了一些,不免怆然。

顾老一生成就多方面,学术与事功兼在。所谓事功,首推对于中国图书馆事业方面的重大贡献。所谓学术,大家都知道顾老是中国有数的版本目录学家,但顾老同时是历史学家,他早年的著作《吴愙斋先生年谱》就是一部精心佳作。我前年还向顾老提起,这部书应该重印。顾老表示拟加修订。顾老之事功与学术相统一,或者说,有其学方能有其事功。如果顾老不是精研版本目录之学,不深通古籍,不熟谙历史学,他也不可能对中国图书事业有如斯的重大贡献,此理至明。至于书法,那是顾老治学之余事了。然此亦与学术不可分,是以顾老的法书是学人之书,而非匠人之字,其理亦至明。谨以此意表述我对顾老的崇敬和哀思。

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五日深夜草

(原载一九九八年九月十六日《文汇报》)

按“挥毫万字,一饮千盅”非东坡句,系欧阳修之作,顾老一时误记,我亦未察。此文发表后经读者来信指出。

一九九九年八月二十六日

(原载《唐振常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二〇〇〇年十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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