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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留风范教后生

时间:2022-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元旦甫过忽得消息,惊闻黎东方先生以九二高龄无疾而终。我与黎先生缘悭一面,只是文字之交。当时得知,黎先生屡欲自美来沪,而未知其行期。一是黎先生不弃,委我所不能,二是以黎先生如此高龄,甚感他不宜作此长途跋涉。在我为黎先生“四书”写的序言《黎东方先生讲史之学》中,曾述及黎先生当年在抗战大后方讲史之事。从“讲史”到“细说”,黎东方先生不愧是中国历史的有心人,有功于中国史学的人。

元旦甫过忽得消息,惊闻黎东方先生以九二高龄无疾而终。我与黎先生缘悭一面,只是文字之交。然于黎先生之乘鹤而去,深感悲痛和惋惜。盖黎先生一生执著热爱中国历史,以勤奋之笔为“细说中国历史”之大业,用通俗体裁告读者以真实的历史,使人立,教人奋,促人兴,其于世道人心,厥功伟焉。惜未能竟其全功,执笔至一九九八年的最后一天,夜睡不起。他是一个倒在书案上的学者,这种精神值得后生学习。

黎东方先生撰著《细说中国历史丛书》中的《细说元朝》、《细说明朝》、《细说清朝》、《细说民国创立》四种,于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在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由于写作态度严肃,事必有征,加以文字通俗易懂,乃不胫而走,大量加印,纸贵洛阳,而黎先生这位于大陆读者已成生疏的著名老历史学家,竟似成了学术界的“新秀”。我因承命为这一套书写序,得以和黎先生订交。当时得知,黎先生屡欲自美来沪,而未知其行期。去年十月,得黎先生来函,说是“自承蒙为拙著四部赐序后,心感无既,已托崔女士美明代致微忱。原拟当时及稍后专程来沪拜谒,奈因事羁身,迄未如愿。”接下来,他信中所告,却让我在佩服中不免带着几分吃惊,来信是这么说的:

近蒙崔女士函告,拙著四部已加印七千五百份,并取得该社领导人同意,邀弟再写四部:《细说两宋》、《细说隋唐》、《细说两晋南北朝》、《细说三国》。弟已勉力照办,约于明年夏天完成。其中《细说三国》已有成书,兹谨寄呈一部,敬请不吝指教。弟亦将建议,加进《细说秦汉》,俾凑成中国细说史中段。以后可以再印上段,即史前、夏商周,完成全部“细说”。该两部亦已有成书,须略加整理。

这是一个雄伟的计划。老骥伏枥,壮志堪佩。除去已有的成书,还须写好几部。对于一位九十二岁高龄的人,真是多么不容易啊!接着,黎先生委我以重任,他说:

兹有恳者,弟与崔女士拟劳兄大笔,为中段五部写一长序。俾仗兄揄扬,使拙作能受国内史学同仁接受。如蒙俞允,则弟于接到复示后,即行专程来沪请谒,并面述弟对各有关时代之看法与写法,就正高明。则今后各册陆续完稿之时,逐一呈阅,而吾兄长序大作,当俟于适当时间,由人民出版社印成,则邓兄恭三在天之灵亦可稍慰(振常按,邓广铭先生亦为黎先生大陆版“四书”作序,后邓先生逝世了,故云),与弟同铭肺腑矣。

当时我读了这段文字,甚感不安。一是黎先生不弃,委我所不能,二是以黎先生如此高龄,甚感他不宜作此长途跋涉。这时我正患动脉硬化,眼底出血,不能复书黎先生,即请崔美明女士电告黎先生,作序之事,当于读到原稿时遵命勉力为之,务请不必亲来上海了。过了不久,黎先生又来一信,说是医生坚阻他远行,而他的夫人也不放心他长途跋涉,来沪之事只得作罢,我稍感心安。黎先生重感情,他在信中计议邀请崔美明和我赴美与他见面。

此时,他已经在写作《细说两晋南北朝》了,每日不停。崔美明告,已经写成多篇。不知绝笔之时,此书是否已近完成了。今天写这篇悼文,我对于这位前辈学者最感敬重,觉得我既和黎先生有这么一段文字因缘,便不可推托的,将黎先生这种热爱职守,热爱中国历史,宣扬中国历史的敬业精神,修辞立其诚的精神,不惜以身殉所守的精神,介绍给大家,向黎先生学习。

又闻,黎先生曾在台湾出版他的自传,题为《平凡的我》,上下两册,他曾委托在上海出版,听说已有出版社接受。他的自传,自于了解他的精神,于他自称的平凡中见其不平凡有助,同时,这部自传也必为我们留下可贵的史料,甚愿早日出版。

在我为黎先生“四书”写的序言《黎东方先生讲史之学》中,曾述及黎先生当年在抗战大后方讲史之事。然语焉不详。邓广铭先生因是亲见,所记稍多,自然也不如黎先生自己所述为周。今从黎先生在台出版的《细说三国》前言中摘记一二以作补充。当年在重庆听过黎先生“讲三国”的人极多,的确是轰动重庆以及四川各地和昆明等处的。吴宓先生在成都燕京大学任教时,即多次往听演讲。据黎先生自述,当年在重庆听过他演讲现在还在台湾的人,“人数不在五千以下”。这里所谓的“现在”,是指黎先生在写《细说三国》时的八十年代初。距重庆“开讲三国”的“民国三十三年九月二十四日”,已经近四十年了。除去死者,尚存有五千之数,则当时听过他讲演的人,真是一个大数字可知。他的演讲是卖票的。卖票演讲,据他说,首由周炳琳教授创于战前之北平。他在重庆开讲三国,在山东省立实验剧院讲了十天,把三国九十六年的事讲完。“十天的讲题,每天换一个,第一天是‘合久必分’,第二天是‘董卓’,第十天是‘分久必合’。”他说,卖票是因为穷。“第一天便来了三百多人。每人的门票是国币四十元(当时美金一元的官价,是国币二十元)。一连十天,总收入相当于我的教授薪水几十个月。”由三国而唐朝、清朝,他讲的范围逐渐扩大。这种形式,多少年后便扩而成为他的“细说中国历史”了。尤妙者,解放战争后期,他在贵州大学任教,他要从贵州去香港,买不到飞机票,航空公司告诉他,可以包机,是加班,不受客票登记先后限制。客票难买,他便包机飞香港。一架飞机共二十四个座位,包机一架,付二十四个座位的来回即四十八张飞机票。他即预订包机,在两三个礼拜以后用九百六十张讲演票所得的钱付清飞往香港。航空公司说他比胡适之还有办法,他则说胡适之有政府派专机迎出北平,他是靠“自力更生”。这虽是趣事一件,亦可见他讲史之受欢迎。

从“讲史”到“细说”,黎东方先生不愧是中国历史的有心人,有功于中国史学的人。猝然逝世,大业未竟。若天假以年,他的全部“细说”得以完成,从史前到民国,那将是二十五史的通俗体,别具一格的史书,以之辅助学史,应该是一件大好事。

一九九九年一月八日

(原载一九九九年一月二十二日《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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