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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先生非汉奸

时间:2022-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李鸿章在世时,声誉之隆,两宫特别是慈禧,对他的宠信之深,一时无出其右者。继之处理此案者亦是李鸿章,“逾月而定”。自清初至同治,文臣封侯,自曾国藩始。光绪五年,鸿章受命题同治及其皇后神主。对李鸿章一生最大打击,致命的一击,乃在甲午惨败。回国之后,从此背上了汉奸罪名,“杨三已死无昆丑,李二先生是汉奸”,成了千古名联。平心而论,以战败之罪归于一人,是不公平

李鸿章在世时,声誉之隆,两宫特别是慈禧,对他的宠信之深,一时无出其右者。朝中人望,他已骎骎乎凌驾于乃师曾国藩之上。曾国藩讨捻无功,继之者为李鸿章,居然功成;曾国藩居直隶总督,处理天津教案,措置失当,连《清史稿》本传也说“津民争怨之。平生故旧持高论者,日移书谯让,省馆至毁所署楹帖”。继之处理此案者亦是李鸿章,“逾月而定”。此时的李鸿章,真可谓顾盼自若,旁若无人。而曾国藩则屡屡求退,一身暮气,坐在轿子里背诵经书,饭后一局棋,对手都让他数子,此老无复进取之心。位极人臣不招众忌,从来少有,最讲究修养且修养确亦甚高的曾国藩,对于凌驾己上的学生李鸿章,亦不能无忌言。如讨捻之役,曾国藩久无功,李鸿章正自得意,出言不免讥刺,曾国藩奏疏有云:“臣不敢以一战之功,遂自忘其丑陋。”有人告李鸿章此话有所指,李鸿章瞿然,从此对捻事出言小心了。这是暗指,一次甚至明白地对人说,不要和李鸿章作对,“今上甚从其言也”。酸葡萄之味毕见。

李鸿章崛起,在上海附近一战。他编练淮军,方开抵上海时,衣装破烂,洋人耻笑不置,人谓之叫化子兵。李鸿章说:“军贵能战,非徒饰观美。迨吾一试,笑未晚也。”及战,洋兵数败,华尔率洋枪队弃青浦,走松江。李鸿章率部程学启(原属曾国藩军)战于新桥,乘胜攻泗泾,解松江围。洋鬼子不敢轻视李鸿章带的叫化子兵了,李鸿章声名大噪。从此之后,一帆风顺,直至甲午战前,享受了极高的荣誉。

自清初至同治,文臣封侯,自曾国藩始。打下江宁,曾国藩封一等毅勇侯,赏双眼花翎,是时的李鸿章,封一等肃毅伯,亦赏双眼花翎,以爵位论,在国藩之下,后来的岁月,鸿章所得优遇,就逐渐凌驾国藩之上了。同治七年,西捻平,鸿章八月入觐,赐紫禁城骑马。这是国藩所未得者。光绪五年,鸿章受命题同治及其皇后神主。以学问、人品都远不及国藩的鸿章,得此当时认为无上光荣的尊崇,可谓极矣。自然,其时国藩已死,即使不死,按诸情势,典主之荣,也落不到他头上了。鸿章一生最高赏赐,在光绪十九年至二十年甲午战发之前,光绪十九年正月,鸿章年七十,两宫赐寿。光绪二十年,赏戴三眼花翎,这又是乃师生前所未得者。《异辞录》有一段话,谓:“同光以来,每逢庆典,李文忠常得异数。紫缰三眼翎,本朝赐近支八分,今以当古之九锡,人臣所不能有。……德宗三旬庆典,文忠得方龙补服,出于《会典》之外。”

最可看曾李待遇之异者,是死后享受的不同。曾死,“辍朝三日,赠太傅,谥文正,祀京师昭忠、贤良祠,各省建立专祠”。李死,“两宫震悼,赐祭葬,赠太傅,受封一等位,谥文忠。入祀贤良祠,安徽、浙江、江苏、上海、江宁、天津各建专祠以祀,并命于京师特建专祠。汉臣祀京师,盖异数也”。(以上分见《清史稿》曾李本传)李鸿章的爵位,在死后和曾国藩拉平了,比国藩高了一级的是,京师建立专祠。国藩地下有知,当重复生前所说:“今上甚从其言也。”其实,重用后半生的李鸿章,初在恭王,后在醇王,因二王而邀慈禧的宠信,鸿章身价日隆矣。

甲午战败以前,鸿章虽亦曾受攻讦,还有人比之为贾似道、严嵩,袁爽秋甚而毁掉与鸿章子经方的儿女婚约。但攻讦主要来自反对洋务的守旧之士和清议朝政的清流党人,对他来说,是小焉者,不在话下。反对开放,反对学西法(尽管国藩和鸿章主张学的西法是尚未得其本,毕竟是进了一大步),其时已成不了气候,至于清流党,尽管激昂慷慨,终归是局外人空口说白话容易,无实际之补,亦于鸿章所图之大局无碍。对李鸿章一生最大打击,致命的一击,乃在甲午惨败。

尽管有人批评鸿章历次上疏言海防之固“似嫌过于自满,启上骄志”,又说:“然北洋海陆全军,缓急足恃与否,渤海门户深固不摇与否,公(指鸿章)于事前似未尽知。”(《异辞录》)毕竟苦心经营数十年,鸿章于我海防及海军实力,还是比较清楚的。鸿章之咎,在于未力争不得以购买机器军火费用移以修建颐和园。《异辞录》作者刘体仁,对此说是“以汉臣而膺宠眷,未便与人家事,此不能为公咎者”。其说荒唐,动用军费怎能说是清室家事?正因为李鸿章于中日海军比较清楚,所以,他才不主战。多年传统观念,至今也还是如此,论战论人,往往概以主张战和判忠奸,主战者皆忠臣、英雄,主和者必奸臣、败类。鸿章在此种朝野议论影响下,没有公开明确表示反战,然《清史稿》鸿章本传,已道出鸿章之不主战,“至是(指甲午时),中兴诸臣及湘淮军名将皆老死,鲜有存者。鸿章深知将士多不可恃,器械缺乏不应用,方设谋解纷难,而国人以为北洋海军信可恃,争起言战,廷议遂锐意用兵”。“方设谋解纷难”,就是通过外交谈判。张百熙疏劾鸿章“阳作战备,阴实主和”,在朝野压力之下,鸿章自不能不战了。时头脑清醒的大臣无多,只孙家鼐力言衅不可启。私家笔记所载,也证明了鸿章已战而欲中途停战:“中日战事方起,是时当局要人李文忠为海陆军帅,手握全权;直隶提督叶曙青为大将,身当前敌;项城为行人,通使命,合词请班师以待天下公论。”战端已起,自然止不住了。

当时,主战最力的人,是李鸿藻和翁同龢。袁世凯奔走李鸿藻之门,张季直和文廷式为翁同龢耳目,袁世凯大言,按他的计划,可以制敌于先,这自然是胡吹。难怪战败以后,李鸿藻用袁世凯小站练兵,鸿章以羞辱之身归自马关,讽刺说:“余败军之将,候袁大少爷成军后可以一战。”

甲午终败了,且败得如是之惨,李鸿章声誉一落千丈,他还得含羞忍辱去日本马关谈判。鸿章本不愿去,“然辞气之间,不无踟躇”,这是他可贵的当大任的精神。李鸿藻怂恿他去,说是“好为之,所不与公祸福与共者,有如天日”。不能说鸿章因此一言而去,毕竟有一位大臣愿与共分担责任,有以促成其去。马关谈判,春帆楼面对伊藤博文咄咄逼人的气势,李鸿章虽败军之将亦足以言勇,当场还能使伊藤下不了台。而李鸿藻口出壮言,徒成空语。这正是做实事和说空话的对照。

回国之后,从此背上了汉奸罪名,“杨三已死无昆丑,李二先生是汉奸”,成了千古名联。名丑杨鸣玉(又名杨赶三)讽刺李鸿章早在平壤之败时,是役李诏夺三眼翎黄马褂,赶三演《丑表功》,去保儿,临场插诨云:“我有汗马功劳,奈何夺我三眼翎,禠我黄马褂。”可以想见剧场的强烈反应。不久杨死,乃有此联出。平心而论,以战败之罪归于一人,是不公平的。李二先生非汉奸,且为近代史上有功之臣,于中国近代化有功之臣。

甲午战败后,慈禧欲治主战者之罪,以为李鸿藻老成,且为同治之师,目标便集于翁同龢,但止于披其枝叶:吴大澂免官,汪鸣鸾被谴。无一词及于李鸿章,可知在慈禧心目中,李鸿章是无罪的。后,李鸿章使俄,慈禧对他说:“中国败于日本,汝辱斯甚。”可见鸿章负汉奸之名,慈禧亦知其辱其冤。当面一言,算是为他洗刷,更为了还要用他。庚子义和团起事,他以两广参加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和山东巡抚袁世凯组织的东南互保条约,给清廷和慈禧下不了台。辛丑议和,还得劳动这位衰翁。条约一订,他就在这一年死了,让历史去总结他的一生。《清史稿》本传,称鸿章“自壮及老,未尝一日言退,尝以曾国藩晚年求退为无益之请。受国大任,死而后已。马关定约还,论者未已(振常按:自然是遭众骂),或劝之归。鸿章则言:‘于国实有不能恝然之谊,今事败求退,更谁赖乎?’”不能把这话全看作门面语,李鸿章确有临事的精神,所以才一直到七十九岁高龄还在位做事。如果在他六十多岁以后一刀切,退了下来,当可免去后来汉奸之诬,历史也就残缺了。

一九九五年八月九日

(原载一九九五年十月十四日《文汇读书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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