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郑涛

俗语说：儿不嫌母丑。芸芸众生里还真没有几个人嫌弃自己的母亲长得丑的，急言夸赞母亲漂亮的也为数不多。但这句话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阐释，我都很不情愿接受那个“母丑”的字眼。在儿女们的眼里，母亲永远是最美丽的。

想到这里，脑海里一直不停地寻找着母亲最美的样子。许久许久，我的心却逐渐恐慌和不安起来，接着便是从心底萌生出来的自责与埋怨。我从来没有动摇过，母亲在我心里的分量和位置，这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情感吧。在我的心里，母亲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但又一时间记不清母亲年轻时候的容貌，脑海里真的模糊了……

跟母亲闲聊的时候，经常听见母亲说起我小时候的事，甚至是我还在襁褓里时候的事，母亲都能清晰地说出我那时候的样子。现在，母亲年近古稀，那关于我的往事，我的样子，我的举手投足的表情，她都能一一说得清楚，仿佛我的一切都属于她一个人的记忆，从未淡忘过。而我却记不清楚母亲的一切，甚至是母亲年轻的样子。

好久没有回过老家看看了，原因种种，但我心里的确还是牵挂着父母的。就在前几日，我在楼下散步的时候，顺手拿起了手机，拨通了老家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最熟悉的母亲的声音。一听到母亲的声音，我整个人都变得安静了，一直压在我心底的那份牵挂和不安，那份来自生活的浮躁与困惑，一时间也都烟消云散了。

无论我何时何地正在忙着什么，心情是高兴还是糟糕，无论我有多大年龄，显得有多么成熟，只要接通母亲的电话，我都很习惯地撒娇一般喊一声：“妈……”我想没有什么能比我和母亲的对话重要。我觉得那一刻我不再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那一刻我只是属于母亲、扑进她怀里撒娇的儿子。

“妈，一直想回去看您的，却总抽不出时间来……”我还是习惯厚着脸皮寻找着一个最合适的借口。

“不用回来了，知道你忙，路又远，也不安全；也不用担心，我们过得挺好的。”母亲的声音还是那样柔和，像绵绵细雨融入我的心田。

“妈，我做得不对呀，你和爸都快70岁的人了。我应该常陪陪你们的……”

“我和你爸身体都很好，有吃有穿的，什么也不缺，真的不能动了，再去找你也不晚……”

挂断母亲的电话，我心里一阵酸酸的。不求回报那就是母爱，无私奉献只为你的幸福。从心底里说，我很愧对父母的养育之恩。为人子女，要知道膝前尽孝，要懂得感恩图报。这么多年，与其说自己是忙忙碌碌为工作和生活打拼，还不如说是碌碌无为消磨时光。早就发现自己活得很自我，忘掉了肩负的责任，只顾着自己的小日子、小圈子，太看重自身的利益。总觉得父母是靠山，自己就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却不知父母正需要自己的照顾和陪伴。虽然自己也年纪一把，却依然找不到半点成熟的影子。父母跟前还是抠抠搜搜的，不肯给予反而赚进父母省吃俭用的积攒。有点成绩，便忘乎所以在父母面前显摆一番，摆出一个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架势，对父母的做法也会盛气凌人般地说长道短，俨然成了羽翼丰满有权力执掌家业的一家之主。现在想来，我真的有些无地自容了。

想起母亲的样子，记忆中我近距离看过母亲的时候还真的不多。第一次觉得母亲变老的时候是我上高中的时候。上高中期间我是住校的，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平时是父亲骑着自行车赶几十里山路，把母亲做好的饭菜还有叮嘱送到我身边的。高中三年要做的事也是真多，那些关于学校老师同学的事，那些关于考试名次未来的事，那些关于爱情友谊道义的事，诸如此类的烦恼让我焦头烂额，也身处迷茫，心里根本没有把父母、家庭的事放在心上。总是急匆匆地回家，便是吆五喝六地催促着母亲张罗好吃好玩的，接着便像出笼的猛兽一样，尽情地发泄着情绪，一副谁都不敢招惹的样子，父母也是尽情地忍让。匆匆地赶回学校，带着种种怨恨，再走进那所不愿意再进去又不得不自投罗网的学校，有一种被逼走向刑场的感觉。这匆匆来去，伴着春种秋收的节奏，父母的影子在这青葱浮躁岁月里，渐渐地变淡了。如果截取那段岁月剖开来看，或许只有我无休止的抱怨，对于在我身后默默付出的父母而言，却没有半点的感恩，想来自己走过的求学苦旅，父母一样陪着走过的，那种煎熬也绝对不亚于那时在学堂里的我。

有一天，父母托人捎信让我回家，捎信的人也没有具体说什么事，这让我心里产生了少有的不安，我不由地联想到母亲。俗语说，母子连心。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经常是吃药打针，每次见到母亲，虽然她都是强装笑脸，但我也能看到她憔悴枯黄的脸色。她不想让我为她担心,更不想为此搅乱我的情绪影响我的学业。这一次突然叫我回家，会不会有什么状况呢？我心里越想越觉得不是个事儿，便急匆匆地请假回家了。

一进家门便看见母亲，她已经迎出了院子。看见微笑着的母亲，我的悬着的一颗心便放下了。母亲见我满头大汗，便知道是吓到我了。母亲一脸的歉意，拉着我的手解释说，家里商量是否买邻居家房子的事，因为是家庭大事，需要跟我商量一下。母亲特别强调说，因为你长大了，家里的大事小情都应该听听你意见了。这一刻我的思绪一下子乱了，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我是被管理的，父母做什么事没有必要征求我的意见，今天母亲却这样郑重其事，把我从课堂上叫回来，我一下子还真的接受不了。我不晓得我的意见是否能决定买不买房子，我更难理解在父母的心里买房子与我的学业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母亲看着我说：“你长大了，是我们家的男子汉了。”这时候我才认真地端详着母亲，忽然间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我比母亲足足高出了一头多，母亲却变得又瘦又小，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了，没有了光泽，而且每一道皱纹都是那么的深。这已经不是我记忆中那个年轻漂亮的母亲了。我心里一阵的心酸呢，本来一肚子的怨气瞬间消失了。什么时候母亲开始变老的，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察觉呢？我开始理解了母亲的那句话，我应该成为家庭的男子汉，应该学会保护母亲了，这跟我的学业比起来重要多了。

想起母亲的样子，记忆总是和那个艰难的岁月联系在一起。我的家庭似乎也从来没有怎么宽裕过，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辛苦耕作是本分，就知道没日没夜地操持家务和那几亩薄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沿袭着祖祖辈辈的生活习惯，很少见到父母有休息的时候，就是这样不停地拼命劳作，虽然节俭，但家里还是过得清贫。母亲是个勤劳的人，里里外外她都管理得井井有条，无论多么艰难，她从来不叫一声苦，即便心里难过，甚至流泪，也不会让我和妹妹看见。我所能看到的母亲一定是带着微笑的母亲。

80年代，家里日子还是很穷的，父母天天在地里干活儿，我和妹妹放学回家经常看见大门紧锁着。我和妹妹有时候饿得难受，就从栅栏门缝里钻进去。里屋的门也锁着，幸好有一扇变形的窗子是能撬开的，那窗户上有铁条做的窗棂子，我脑袋大是钻不进去的，只好把妹妹托上去，让身体瘦弱的她钻进去，从屋里找一点吃的东西，也无非是一些熟地瓜冷煎饼之类的。就这样简单吃两口再去上学了。傍晚散学回家，大门还是原样紧锁着，父母干活儿还没有回家。家里没有电，一片漆黑，我和妹妹是断然不敢再钻进家去的。说实话，那时候真的害怕。只好坐在门前的青石上等母亲，妹妹困了，我就抱着她，在我的怀里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父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看见我们兄妹的时候，我们已经睡着了。我清楚地记得，每回母亲抱起熟睡的妹妹就会哭出声来，那声音虽然很小，但是一直烙在我的记忆里。在那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了母亲黝黑的脸膛，虽然显得疲惫，我依然能感受到她的坚强与慈爱。

日子过得辛苦，但母亲是乐观的。她教育我们无论面对怎样的困难，都不要害怕。母亲常说好日子在后头呢。那时候，父母忙碌了一整年，也不会落下几个钱，有时候还有未还完的债务，但是母亲总是微笑着面对这一切。“不怕，不怕，有点饥荒（方言：债务）算个啥！”这是母亲常说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冬天比现在的冬天显得格外的寒冷。每到冬天我家的三间小房子也如冰窖一般，没有什么取暖的设备，母亲点把柴火烧烧炕就算是取暖了。有一次我们和母亲回到家里，我和妹妹冻得浑身发抖，身上的那件空旷的棉衣已经很难抵御严寒。走进屋里，我和妹妹又冷又饿，会习惯地盯着母亲，那种眼神不知道算不算一种祈求和绝望，也不知道母亲看着可怜的我们心里又是怎样的滋味。母亲看了看我们，又环顾了屋里每一个角落，摸了摸我们的头笑着对我们说：“孩子们，今天妈妈给你们炒个煎饼吃吧？很香的！”接着母亲不知从哪里找出几个冻得干巴的玉米煎饼，用水泡了一会，在大锅里倒上一点荤油给我们炒了炒。我和妹妹会蹲在锅灶口烧火，关键也是为了取暖吧。煎饼炒好了，我们狼吞虎咽的，没有了吃相，也不知道是饿了的缘故，还是母亲的手艺好，那黏糊糊的煎饼真的很香很香的。母亲看着我们吃得这么香，就会高兴地笑。

又要过年了，母亲对我们说，过年了给我们每人添一件新衣服。我和妹妹听了眼睛都会亮起来。妈妈高兴地说，今年把圈里的猪卖了，给我做一件将军服，给妹妹做一件夹克服。当时，我和妹妹并不知道什么是“将军服”和“夹克服”，光听名字就足够吸引人。于是，我和妹妹就特别期待着过年，穿我们从来没有穿过的新衣服。父亲把养了一年的猪卖了，卖猪钱多半用于还债了。母亲买来布，找邻居大姑给做好了，虽然是普普通通的衣服，但对我们来说是母亲送给我们兄妹最好的新年礼物了。我们从来也不挑剔，因为我们很清楚，好多年没有见过母亲买过一件衣服，缝缝补补，在凑合和将就中过了一个一个的新年。但是无论母亲穿什么样的衣服，我们总是觉得母亲是最美的。

母亲也是爱美的，虽然家庭经济状况不好，在拮据日子里，母亲也把生活气氛搞得很愉快。家里拾掇得整整齐齐，衣服浆洗得干干净净，母亲不说我们也明白，不管穷富必须要有精神。早晨起来，母亲会给我们打热水洗脸，给小妹洗过脸，然后她自己再洗漱。家里有一面小镜子，母亲总会拿起它照一照自己，梳一下她的乌黑秀美的头发，然后拿起一小包“雪花膏”挤在手里，再用手指蘸一蘸，抹在我们的脸上，然后给我们搓开了，还笑着问：“香不香呀？”然后把手里的剩余抹在自己的脸上，也不知道从我们两个脸上抹完了之后，她手里是否还有呢，但看得出母亲是幸福的。

母亲喜欢唱歌，唱得特别好听，我确信她的歌只唱给了我和妹妹听。我不知道，襁褓里的我们是不是在她的摇篮曲里入睡，但有一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还是在日子最穷的那几年，刚吃过晚饭，天就黑了，我和妹子也没什么事可做，天又很冷，母亲就催促着我们早睡觉。母亲习惯说，早睡吧，好容易烧热的炕，怕冷就进被窝，点灯还浪费油。于是我们就乖乖地钻进被窝，母亲干完活儿也就陪着我们入睡。我和妹妹在母亲左右两边，母亲的双手就像一双翅膀搂着我们。娘仨就这样说着有趣的话，有时候一起“格格”地笑起来。睡得早也睡不着，我就和妹妹缠着妈妈唱歌。妈妈就会给我们唱《一条大河》，唱完了，我们再要求唱《一条小河》，唱着唱着我们就睡着了。我记得我们反反复复就听了这两首歌，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就会这两首歌，但那时我们也只会点这两首歌。就是这两首歌在那样寒冷的晚上给了我们太多的温暖。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思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得那么遥远，那曾经的往事如一串璀璨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出现在我眼前，跟我讲述着昨天的昨天，那么久远的故事。穿过那串珍珠链光环，让我看到了母亲美丽的模样。母亲的慈爱与微笑，母亲的乐观与坚强，如同天空一颗颗璀璨的星星，点亮了我的星空，也清晰了母亲美丽的脸庞。有一首歌唱得好：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这让我不由得更想念母亲了。

2015年7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