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木材货栈

陕西秦岭行政公署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要拜见史专员。史专员一看，这不是多年不见的杨三春吗？他西装革履，一副洋派头，哪里是当年的漆客？哪里有当年在古山寨手下当兵的土匪样子？但他曾是自己的死对头古山寨的人，多年没有音信，自己绝不可大意。史专员冷冷地说：“你当年不是在古山寨手下当团长吗？这几年在哪里当官发财？今儿咋回秦岭来啦？”

经组织安排，杨三春在延安中断了一切对外联系，秘密学习了四年，抗日战争快结束时，受中共西北局指派先到河南洛阳，利用党的统战关系，进入国民党军队，掏钱买了个闲职。待有了公开的身份后，就返回秦岭，寻找机会落脚。

已全无军人气质的杨三春双手抱拳，对史专员说：“说来话长，我跟了古山寨几年，深知他是个山野土寇，难成大气候。其实鄙人的先辈就是漆客会的堂主。生漆商人，不闻世事，一心挣钱。当年队伍在鄂西打了败仗，我看跟着他古山寨也没啥好前程，就趁机只身逃到洛阳，投到刘峙将军麾下当差吃粮，后又脱离军界，为刘将军做点生意。现在日本人被赶走了，我想还是回到家乡过几天安生日子，再加上专员当年对我有不杀之恩，把我从牢里放了，让我重回古山寨的队伍。今儿我愿为专员效犬马之劳，并愿在专员的大树下乘凉。”

杨三春说着，打开提着的皮箱，取出一封信递给史专员说：“刘司令看我回乡意切，就写了一封信要我交给你。”又指了指皮箱，“这里是五千块大洋，一点小意思，请笑纳。”

史专员接过信，拆开一看，是刘峙将军亲笔写给他的信，信封、信纸都是国民党洛阳战区司令部专用品，落款还盖有刘将军的私人印信。刘将军在信中证明了杨三春的身份，并推荐给他。

刘峙将军是国民党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与胡宗南同为蒋介石的红人，他在陕西驻防时，曾与史专员多有交往，一般人巴结都巴结不上，还别说给他亲笔写信了。史专员受宠若惊。可是杨三春曾是古山寨的人，这几年踪迹全无，所以史专员还是心有疑虑。

他拿着信看着杨三春说：“刘将军有信来，那我可趁此机会给他问个好。”说着他拿起电话，手摇电话的摇把子，摇了半天，喊破了嗓子，才接通刘峙司令部的副官处，副官说刘司令不在，但他可以说明杨三春确有其人，刘司令也确实写有推荐信。史专员这才真正打消疑虑，他满脸堆笑指着皮箱里的银元说：“我们以前就熟悉，又有刘将军的信，带这么多的银元干啥？这不见外了？”

原来，杨三春带的信，是洛阳地下党在刘峙司令部副官处的内线搞的，所以他把电话打过去，地下党早就安排有人应对。当然信是地下党的同志模仿刘峙的笔体写的。杨三春赶忙说：“我这几年也挣了几个小钱，这点小意思，是我孝敬专员大人的，实在是不成敬意。”

史专员不再说钱了，他把话题一转说：“你是党国难得的人才，能回秦岭，鄙人实是求之不得。只是不知你回来有何打算？”

“我打了多年的仗，已不想再摸枪了，只想做个小本生意，图个自在清静。”

史专员听杨三春这么一说，放心了许多，他问：“那你想做啥生意呢？”

“这小鬼子被打跑了，国家建设就要开始了，木材的需求量应该是最大的，咱这秦岭到处是树，我想在黑龙镇办个秦岭木材货栈，西向西安、南向老河口贩木材，这利嘛咱俩四六分成，我四你六。”

史专员立即推让说：“这利就不必了。这木材你就贩去好了，有啥麻达就寻我。”

1945年底，秦岭木材货栈在黑龙镇公开办起来了，杨三春雇了百十人的伐木工在秦岭头伐木，又买了十驾马车，雇了三十个伙计，天天不停地赶着马车翻秦岭向西安贩木材，生意十分红火。

一天黑来，刚点上灯，货栈里来了一帮十多人的扁担客，每人肩横一条桑木扁担，手持一根铁帽子搭柱，头上戴着草帽，脖子围着棕毛布圈圈护肩，腿上紧扎裹缠，足蹬麻鞋，一律是黑裤黑褂子，挑着两捆白布打包的棉花。他们说是来寻歇处的，并说随便指个地方滚一夜，天一亮就走。

杨三春叫账房的刘先生腾间房让他们睡。刘先生下去不大一会又回来，指着身后一个扁担客说：“扁担客领头的要当面谢杨掌柜。”杨三春抬头一看，这扁担客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化了装的古山泉，他忙要刘先生在门外看着，自己关上门，拉着古山泉的手说：“你咋来了？”

古山泉压低嗓音：“上级命令我回秦岭任秦岭县委书记，并指示你接受我的领导。”

杨三春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他又问，“你对我今后的工作有何指示？”

“你要越灰越好，要在史曲眼里只是一个一心挣钱的生意人，要取得他的信任。你的工作目的是为党在这里建立一个秘密据点，并为党的组织和武装提供经费，最终要为党拉起一支力量，控制秦岭头这一战略要地。你要尽快开展工作，尽早扎下根。你不得与党的任何一级组织和武装发生任何联系，当组织需要使用时，我会派人通知你的。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等待使用。”

古山泉指示完后又说：“我们知道你与麦香同志相爱多年，理应让你们早日成婚，并肩战斗，但你肩负特殊使命，地下工作铁的纪律不允许你们之间有任何联系，我们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让你们见一面，也只是一面。”说完，古山泉推开临院墙上的木窗，杨三春看到货栈院里有一个身上洒满月光的扁担客向他招手，虽然人在三十步外，看得也不十分清晰，但他的确看清了那就是麦香，是化装成扁担客的麦香，也分明看到了麦香清秀的面庞，看到了麦香脸上的泪珠，感到了麦香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

古山泉轻轻地拍了拍杨三春的肩膀说：“三春同志，组织相信你会把个人感情埋在心里，坚强地战斗在特殊战线上。麦香同志是位好同志，她会等着你。”曾经是漆客的杨三春，经常翻越秦岭经过麦香的家门口，也经常在麦香家借地歇息、搭伙做饭，这一来二往，两个年轻人产生了感情，特别是麦香无意中听到杨堂主给杨三春交代刺杀任二魁的任务时，她悄悄跟在杨三春后头，在杨三春刺杀任二魁失手时，救了杨三春一命。缘分将两个人的心联系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两个人也曾相约打走鬼子就结婚，七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麦香，现在是咫尺天涯，他只能把这一切埋在心里。杨三春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第二天天刚亮，就听见古山泉高声大喊：“今儿日子好，我扁担客起得早，伙计们起程了。”杨三春只能在窗前看着古山泉和麦香他们挑着棉花，一个一个地走出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