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家张牧石

张牧石字介盦，号邱圆，当代著名的词人、金石家。早年毕业于政法大学，自幼酷好文学艺术。词学梦窗，著有《梦边词》，自以为学梦窗不过在其边缘，故名。从《梦边词》之命名也不难看出张牧石先生在治学上谦冲自牧的高尚学风。

牧石先生论词有三项标准：一，内容新；二，形式美；三，格律严。并强调这三项标准的次序不可颠倒，更不能偏废。这三项标准是将词这种传统文学样式内容形式的辩证、统一关系具体化了。这既是对词的评赏标准，也是对词的创作要求。内容新，就是指立意要新颖。“新”是指前人所未到者。形式美，就是指语新而工。语新而工，是说语言要精工、自然、绮丽。格律严，是要严守词的韵律和声律。格律严是形式美的一个重要方面，本来格律包涵在形式之中，而牧石先生将格律从形式美中提出来，另作为一项标准，可见“格律严”在词中的重要作用。形式美和格律严这两项标准，无疑是对词的自身形式的继承性的巩固。如果我们忽略了两项标准中的任何一项，都会使诗词这种具有悠久历史传统的文学样式受到破坏，甚至从韵文中泯灭。因此，后两项标准在强调文艺的教育认识作用一定要通过审美的作用来实现的今天，越发显得重要了。《梦边词》正是实践了上述三项标准的。如和梦窗丰乐楼韵的《莺啼序·香山登高》，从写作背景看，是作于一种不得已的环境之中。词人通过对香山登高的抒怀，将知识分子在浩劫中那种凄沧悱恻之情，低回掩抑之感，表现得十分感人。把忧愁苦闷的心理状态，写得生动入微。全词共二百四十一字、无一重字。六幅四言对偶句，无一雷同。声律上严依四音五声。寇梦碧先生及吟坛老辈赞为压卷之作。这首词在意境上婉丽幽细，在炼字锻句上工巧自然，结构严谨，用事妥帖，声律严格。这些既是本词的特色，也是《梦边词》的整体风格。

张词辞藻绮丽，情思缠绵。有些词虽看似描写嘲风弄月的闲情逸致，但仍是抒发了作者在“石言于晋”的时代，内心无法排解的悲伤。如在浩劫之中出现了许多“革命”组织，当然各言其好。但究竟哪个好？又去问谁？又有谁回答？像这种不易吐露的苦衷时时郁结在人们心底深处。曲折复杂的心理活动和思想感情，张词都能含蓄精微地表达出来。如《蝶恋花·人日立春》用稼轩元日立春韵这首词：

春字纵堪簪巧胜。几见春风，肯上迎春鬃。别梦莺花休再省，疏香那抵盈盈恨。

更苦人间无处问。浅黛深螺，若个能相近。辗转芳心初计定，临妆偏又难裁准。

这首词以寻常的词面，精确的意象，表达出特殊的思想感情。词无露骨语，也无尽头语，正如王安石所说的：“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再如《鹧鸪天·题秋风闻雁图》一词：

雁路冥冥响弋风，劫云一霎幻千重。惊天血影埋心碧，欺梦窗痕压眼红。

休寄远、漫书空，只应㥄遽病愁中。烛边纵有回肠地，奈此秋寒几倍浓。

这首词梦碧翁甚为激赏，以为勾画出浩劫之惨影，堪称词史，并赠牧石七绝一首。诗末两句云：“烛边泪尽存心史，十万鲛珠是劫灰。”

张牧石先生功力颇深，才思敏捷。张伯驹先生曾以《对牡丹作》为题，限调《浣溪沙》一至四首。当时海内诸词家皆有作，张词为三首：

其一

盘锦天香倚梦裁，多情偏又向人开，去年零落尚低徊。

心上剩春拼已尽，眼中新燕怯重来，可堪花发旧池台。

其二

劫后芳菲未放休，娇红一捻为谁留，花情人意忍相酬。

暂对争如成久别，浓春那便抵残秋，几回深惜旧时愁。

其三

姚魏风流迹总陈，宝阑多是别家春，看花底苦为花颦。

醉是还教愁作酒，醒来始觉梦如云，花边醒醉两难真。

词成后，将姓名密封，戏拟科举制揭榜。榜眼、探花、传胪数名皆为牧石伯驹二先生分中；状元一名票数相埒。二先生互为谦让，终以“牡丹两状元”结束这一佳话。多年后，张伯驹先生对此事记忆犹新，并在《怀人》诗中写道：“还忆争春两状元。”

词坛老辈夏承焘、龙沐勋、黄君坦等生前皆与牧石先生常相酬唱，交往甚密。牧石先生诗词亦能与诸老同光，古、近体皆工，并主张唐音宋骨。

先生还以印名于世。早岁从寿石公习篆刻，以秦汉为宗。余曾见其日课之原石约二百余方，每方皆刻六面，可见功力之深。后归黟山派黄牧甫，北方治印学黄者唯张一人，并能以己意出之，形成独特风格。张伯驹先生生前尝有“南陈（陈巨来）北张”之说。观其印，信非虚誉。有《师倦印蜕》八卷，容庚先生亲为题端。

先生幼年随父从尚和玉习京剧武生。凡尚派名剧如《铁龙山》、《挑滑车》、《艳阳楼》诸剧曾多次演出，先生擅剑术，多年寒暑无间闻鸡起舞。津武术界青年及各剧团演员多从其习剑，可见其在文艺上是通才。

牧石先生为人谦虚，待人宽和，并有一瓢颜巷、冰壶玉尺的崇高品格。纵在浩劫之中，不论何人说劝，也不易其行。先生曾任《中国书画报》编辑、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华书法教育学会理事、海河印社副社长、金石研究所所长、天津诗词社副社长、茂林书法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