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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摊负手对残书

时间:2022-01-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施蛰存先生曾引用过姚鹓雏的一句诗:“冷摊负手对残书。”几年的淘书经历让我愈发深切地感到“淘书”两字所蕴含的滋味。而大部分日子里,淘书人是不管严寒酷暑的。一本书,就是一次艰难的双方价格谈判,并一步步妥协的成果。我知道,他不能去淘书了,但他要与我一起分享书的快乐。黄裳旧时被称为沪上“门槛顶精的淘书人”,时下省却了淘书之苦,当然亦没了淘书乐趣。丁老此招高妙,无法淘书,却想借此间接过过旧书之瘾。

在这座城市,做什么都有可能成为时尚与流行。唯独挟一本泛黄的旧书穿越闹市,显得十分背时。施蛰存先生曾引用过姚鹓雏的一句诗:“冷摊负手对残书。”这情景现已难得一遇。看着寒斋一摞摞旧书静静地躺着,借用一句唐诗,我会摇头晃脑自吟:谁知橱中书,本本皆辛苦。有人看我常在旧书店之间逛来兜去,不解地问:淘书的感觉如何?我便直言相告:淘书好辛苦!几年的淘书经历让我愈发深切地感到“淘书”两字所蕴含的滋味。假如谁没有思想准备,听我奉劝一句,切勿误入此道。一旦上瘾,戒亦难啊!

我之淘书,起先只是偶尔为之。写作上缺些什么资料,新书店无法找到,就去旧书店碰碰运气。试了几回,果然灵验。又与一批同样嗜书如命的书友结为同道,更是陷于泥潭而不能自拔。

说淘书辛苦,一点不假。每逢节假日,是别人放松休闲之时,也是我忙活劳累之日。而旧书市场专爱拣这个日子凑热闹,开放得红红火火,还增开加场。淘书这活儿,还不能赶晚了,总怕好东西被人捷足先登。这个心理因素的存在,就使人一夜未必能睡踏实,凌晨天未放亮,就得黑灯瞎火地出门。到了旧书市场,只见人影绰绰,个个面目均模糊不清。有人打着手电,在地上寻寻觅觅。我也跟着费劲察看起来。沿着一长溜地摊一一淘过去,对我这个有点近视又不愿戴眼镜的人来说,苦不堪言,就得凑近些。这样,可怜的中年之腰就该受委屈了。实在看不清晰,还得一只脚跪着支撑住整个身体的重心,才能把书取到手。这样几十次的卑躬屈膝,不腰酸背痛才怪呢,活现出一副文化拾荒者斯文扫地的落拓相。一直到天渐渐大亮,这旧书也淘得差不多了。当直起腰,拍拍手上的灰,拎起沉甸甸的书袋,才感觉肚子咕咕响。时光已从清晨五点,一晃就到了九点多。为了赶早,即使路过早点铺,尽管迎面飘来阵阵诱人的香味,仍不敢稍作停留,还是那个怕晚去的心理在作祟呢。

其实,既不赶飞机赶火车,何必争分夺秒如此猴急,天下旧书淘得完吗?!这样想来,有时就会放松自己:算啦,今儿不去淘了,在家看书享福吧。而大部分日子里,淘书人是不管严寒酷暑的。“一月二十五日,周日,零下五度。晨去文庙书市,如此寒冷的气候骑车去淘旧书,还是第一遭。路上双耳冷得生痛,亦冻出了鼻涕。然到达文庙,仍较早,刚开市。”这是冬天记下的“淘书日记”,是真真切切的辛苦写照。这天战果当然也可一炫。一下淘得《金融知识》、《海光》等民国金融类杂志四册,实属难得。尤其是《海光》,为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行刊,封面有“行训:服务社会,辅助工商实业,发展国际贸易”及“本刊专供同仁参考”的字样。陈光甫是该行总经理,一个注重读书明理的金融家。还有邵洵美主编的《论语》,林语堂、徐主编的《人间世》等老期刊。

再说酷热。“七月二十五日,周日。又是一个三十八度的高温天。淘书人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权当一种晨练,出身汗,实是爽事,亦是减肥的良方。今晨骑车到文庙,已大汗不止。一边淘书,一边汗流如注,仍乐此不疲,淘了十多本书,价亦便宜也。如《柯达摄影术》,香港柯达公司印行,一九五一年,硬精装,以道林纸印制,纸质坚实、细腻且挺括,价仅一元。《健美常识》,石原忍等著,任一碧译,商务印书馆发行,民国二十六年六月再版,封面颇可玩味,价四元。《苏联图案集》,姜宝泉编,万叶书店出版,一九五三年二月五日三版,这是钱君匋先生主持的出版社,装帧均有特色,价五元。文庙路两侧地摊逛毕,已热不可耐,书袋亦愈发觉得沉重,便不想进文庙内旧书市场,径直骑车回家。”如实将夏日里这一天的日记摘抄于此,是对“辛苦”两字再作一次诠释。

更不用说,一本本旧书,是如何与各路摊主讨价还价,打心理战、迂回战,进行一番斗智斗勇的舌战方才得手的经历。一本书,就是一次艰难的双方价格谈判,并一步步妥协的成果。这里既有商战上的技巧,更有写不完的甜酸苦辣。有拣漏的快乐、斗嘴的乐趣,更有不少遗憾。有时因为要压一下对方漫天要价的气势,便用“欲擒故纵法”,故意走开,待几分钟后再转回来,看中的旧书已黄鹤一去,被人“插了一杠子”,至此后悔未及亦无用啊。我说,淘书是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统一,此中定律多多。有失而复得的曲折,亦有得而复失的怅然。这一切,都是费尽口舌、用尽伎俩的活计,岂止一个“累”字了得。

这样说来,淘书确实够辛苦的。是苦中有乐,以苦为乐,或者说因为快乐忘记了辛苦。这是精神层面的感受。精神的愉悦,当然可以减轻体力上的劳累。但劳累总是客观存在,尤其是年龄一年年朝上攀升,体力更常显不支,一年年下降。难怪,辛笛、黄裳、丁景唐等文化老人,自然亦是吾辈读书人尊敬的淘书行家,年轻时乐于淘书,可谓慧眼识金,留下诸多淘书记之类的精彩文字。现在呢?都曾无奈地对我说过:淘书是淘勿动喽!记得辛笛生前每次颤巍巍地见到我,总要先询一句:近来可淘得好书?我知道,他不能去淘书了,但他要与我一起分享书的快乐。黄裳旧时被称为沪上“门槛顶精的淘书人”,时下省却了淘书之苦,当然亦没了淘书乐趣。他需要之书,常常邮购,或托人代寻。每次淘书后,我总要顺路去丁景唐府上小坐。洗洗手,喝杯茶,歇口气。丁老便会在我书袋中翻翻,有时会截下一二,说这书放两天,让我先看看吧。丁老此招高妙,无法淘书,却想借此间接过过旧书之瘾。我理解丁老的心事。其实真读书人,徜徉在这座城市的一家家旧书店,摩挲着一本本旧书,当是一种幸福。一种传承的文化,使一座城市有了更多的意蕴与回味。如同那些老建筑、博物馆,标示着城市历史的深度,人文的积淀。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而我说,淘书要趁年轻。不用说,往后旧版本的好书愈来愈少,价亦愈来愈贵。人嘛,从中年向老年攀去,与淘书之缘亦愈趋遥远,可又湮灭不了那心头之瘾,这无奈之至又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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