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切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父亲注意对孩子进行文化教育，我印象最深的是，帮助父亲写春联和贴春联。
（一）
我家也算得上“诗礼传家”，先祖为光绪年间的秀才。虽然三十来岁故去，但其文化传统却影响家族几代人。父亲因家贫只念了一年私塾，但勤学苦练，写得一手好字。毛笔字的功力在村里是一流的，因此全村的春联大部分送交父亲写。时临年关，父亲忙不来，便让我当帮手。开始时不过是让我研磨、展纸，主要是帮他裁对子、叠字格。
农民买的春联纸，不是一条条的对子纸，而是整张整张的大红纸。写前必须根据各家的门窗数量，裁成对子和条方。临街的大门上的对子要宽，条方要大。其次是住房的。再次是祀堂、作坊、牛棚。最后是粮食囤、瓦罐、面坛、水缸、木箱、桌子等处的“酉”字方。我对各家的门、坊、棚了如指掌，裁多少对子、条方，难不住我。至于“酉”字方，可多可少。
对子与条方裁好后，还要叠好格子，以便书写。叠格子也有不少学问。如果春联的字数是偶数，如六个字、八个字、十个字等，比较好叠。但农村的春联大多用奇数，叠时比较难。通常第一格空出，然后按偶数叠。如五字联空一叠二，七字联空一叠三，九字联空一叠四等。还有先空出那一格的大小的掌握上等，都有不少讲究。
（二）
裁成叠好后，便可以动手写联了。开始由父亲一人写，我念了一年私塾后，大门由父亲写，其余的由我写。我的字练到一定程度后，便完全由我代劳了。家中有一个春联本子，据说是先祖留下来的。开始写时，翻本子选择对联。写得多了，便了然在胸，至今能及口而来。春联本子是个小百科，写春联不仅是练字的好机会，而且也是一次传统文化的熏陶。
临街的头道门是各户的门面。要根据各家的不同情况，选择不同的对子。家有孩子念书，就选择学联：如“门前车马非为贵，家有读书不为贫”，体现读书至上思想。家有高龄老人，就选择寿联：如“福如东海长流水，寿似南山不老松”，体现尊老与孝道。家里兼有买卖，就选择财联：如“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体现恭喜发财之意。如果该户没有上述情况，一般有三种选择。一是贺春联：如“细雨堂前紫燕舞，春风堂上腊梅开”，“风来花自舞，春入鸟能言”，表示春光一新。二是吉庆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牡丹开富贵，喜鹊报吉安”等，表示祥和喜悦。三是生肖联：如龙年则写“玉兔刚归明月去，金龙又伴紫云来”、“龙吟春正好，凤鸣日初长”，表示龙年气象。
院子里的房子，可根据不同的用途，选择不同的对子，如神联、书联、婚联、睦联等。腊月二十三要祭灶，须有灶联：如“二十三日去，初一五更来”、“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体现了神佑平安的观念。正房当门供有神轴，主要是“万世师表”、“送子观音”、“关圣帝君”、“增福财神”，应选神联，如“心存恭敬神如在，意秉虔诚圣有灵”，体现了敬神如在的意念。我们过年，祖先也要过年，祖宗轴也贴新对，需选祀联：如“敬祖宗长命富贵，孝父母金玉满堂”、“祖德宗功千载泽，子承孙继万年春”，如有祖宗是过世不太久的老人，可选“慎终须尽三年孝，追远长存一片心”， 体现至孝是本、百世流芳和慎终追远的意象。
春联的横批和门上的红方，也颇为讲究。像对子一样，横批也有不同的类型。如学批“科第之家”，寿批“百福骈臻”，财批“日进斗金”，贺春批“六合同春”、“花开富贵”，吉庆批“普天同庆”、“国泰民安”，灶批“一家之主”，神批“敬神如在”，祀批“永言孝思”，新房批“百年好合”，牛棚横批“槽头兴旺”等。什么类型的对子配什么类型的横批。二者内容一致，色彩协调，方显文雅。如对子“爆竹声中除旧岁，桃符万象更新年”，则配横批为“万象更新”或“春满乾坤”。如果配错，就会出笑话。
门上一般贴年画或红方。年画通常有吉利画和将军画，吉利画主要是寿星图、丰收画、农家乐等，其含义明显。将军画多是猛将虎星，如关公、张飞、李逵、牛皋、尉迟恭等，寓有“上将把门，今岁平安”之意。红方上书写的内容要与对子的内容相一致。如学联型的对子，两扇门上的红方，可分别写“诗礼传家”、“钟灵毓秀”或“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等。此外，在大门口里外，还有两个红竖条，里面的应写“满院春光”，外面的应写“出门见喜”，都是喜庆吉祥之意。
（三）
最后是贴春联。贴春联的说道也很多，主要有时间与贴法两点。
春联啥时候贴？进入腊月，特别是过了腊月二十三，春节氛围就越来越浓。豫北有乡俗民谣：“二十三祭灶天，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拐豆腐，二十六蒸馒头，二十七杀灶鸡，二十八贴嘎嘎，二十九贴‘酉’，三十赶个露水集，初一磕头又作揖。”按照这个乡俗，贴春联时间是腊月二十八。“嘎嘎”者，红纸年画是也。“酉”即在粮囤、箱柜、水缸、面坛、瓦罐等器物上面贴的菱形红方，“酉”字又写为“有”表示富有，吉庆有余是也。
贴对联的讲究，主要在临街的大门上。河南是诗书文化之乡，民间重书法，不少地方，历来有揭春联的习俗，家长把揭春联看成对孩子的书法教育课。腊月二十九日凌晨，家长领着孩子挨家挨户看春联。哪家春联对子的字好，当时就揭下来，让孩子临摹。太阳一出就不能揭了。传说大文豪韩愈家的春联，文、字俱佳，人们起大早就去揭，贴几次揭几次，太阳出来后贴的也留不住。次年韩愈就想了个保全办法。一副春联分两次贴，头一次贴上的是不吉利的内容，上首是“福无双至”，下首是“祸不单行”。大过年谁也不揭这八个倒霉字，见没有人揭了，第二次再分别补贴 “今年至”和“去岁行”两行，这副春联也就成了大吉对子：“福无双至今年至，祸不单行去岁行”。故事生动体现了韩愈贴春联的智慧。
我劝一些书法爱好者，不妨到那里去显一显身手，顺便检验一下你的字是否受群众欢迎。
春节临近，又要写春联了。我感到春联也是春风，不仅吹进了懵懂少年的混沌心田，也一春又一春地吹绿了大河上下传统文化的沃野。
2004年12月14日写于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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