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高考的日子

徐子鸣

有朋友来电，询问我1977年底恢复高考参加考试的几个细节，说是报纸要约他写篇纪念文章。我才想起今年已是恢复高考40周年了，时间真是过得快啊！翻出1977年的日记本，陆续回想起当年的情景，我也该记下几笔。

1977年，我插队到慈东公社做了近三年农民后，已是宁波水泥船制造厂的一名工人，而且在4月19日调到厂里最吃香的机修车间，拜厂里的技术权威、机修车间副主任为师，成了他的第一个徒弟，令厂里的许多人大吃一惊，也刮目相看。我跟随着师傅对工作很投入也很安心，一边参加厂里的技术革新，如安装离心机、制作可控硅点焊机等，一边还要参与揭批“四人帮”在厂里的残渣余孽、学习新出版的《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等活动，忙得不可开交。

至8月初，还在农村的好友来看我，告诉说将要恢复高考，其准备去参加考试，要我帮他找些数理化之类的复习资料。他正想方设法跳离“农门”，对高考的信息自然是很敏感的，而凭他语文、史地方面的底子也是很有希望的。我全力支持他去应考，但对自己是否应去考毫无想法，主要是对当时的工作条件、环境自己很有满足感，也没有更高的志向和理想。8月下旬他又明确地告诉我，大概9月份就要招生报名了，但他有点烦恼，其父亲劝他找机会进工厂，不过他还是下定决心要去考一考。这时有关恢复高考的消息也在我的同学、朋友中传开了，但说法不一。有说考试要在明年，有说主要考数理化，大概是毛主席说的那句话“大学还是要办的，我说的主要是理工科大学……”还很有影响力。到了9月中旬，传来了具体的考试报名条件：凡下乡或回乡两年以上者、社会在职三十岁以下者都可报名参加，考试时间是明年三四月份。我的好几个高中同学都已跃跃欲试，着手复习备考。镇上图书馆里代数、几何、物理、化学等青年自学丛书被借个精光，看来有条件的人都在积极准备了。9月下旬听说有同学到慈湖中学参加了摸底考试，从他们所说的题目来看，对我来说是很难的，据说宁波这次考试的平均成绩仅为23分。不过此时我的心底也起了一点波澜，心想光考数理化我是吃不消的，但还考语文和历史、地理，可以去试一试。那些日子，同学、同事及朋友碰到或相聚，高考成了主要话题，好几位都劝我应该去试一试，已经有了工作，考不上也没啥损失。征求父母和师傅的意见，他们不反对，让我自己决定。于是在10月5日终于下了决心，去搏一把！但车间里的工作甚忙，根本不能完全抽身去复习。

10月13日得悉招生通知正式公布，我是符合报名条件的，即在职的不论年龄、婚否，均可报考，还有应届毕业生成绩优良的，也可由学校介绍参加。文科考政治、语文、数学和历史、地理；理科考政治、语文、数学和物理、化学。但考试的具体时间还是没明确。10月14日慈湖中学举行应届毕业生摸底考，同时也邀请了一些成绩较好的历届生参加，要从中选出一批学生，作为尖子生来培训和辅导。10月18日下班后，有几个要好的同学来看我，告诉说宁波将于11月中旬进行淘汰考试，考语文和数学两门，据说名额只有100个，我心头顿时被浇了盆冷水。其时我每天晚上已在复习数学，可连初中的数学题都觉得很难。不过10月27日我还是向厂里管人事的领导报了名。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复习中，我于11月18日接到了通知：明日去慈城镇革委领取“文化水平审核入场证”。11月20日参加宁波地区的文化水平审核考，上午8时至11时连考语文和数学。语文的作文题是“十月”和“怀念”，我原先设想过的题目一个也用不上，信笔开河地写了篇《红色的十月》，但收尾都来不及了，往好里估计，语文最多70分；数学更是一筹莫展，胡乱做了些题目，估计只有10来分可得。而听其他同学、同事所讲大部分比我考得好，大概都能进入正式考试。心想，我的大学梦已基本成泡影了，心理负担倒就此放下，也不管什么复习了。这天下午，农村的好友专门跑来告诉我，为了保险起见，他准备报考中专了。我灰心丧气地说上午考得七荤八素的，我是连中专也没希望了。

不料到了12月1日，厂里突然通知我说，已过了“文化水平审核”关，具体分数不知道，下午去镇革委填参加正式高考的表格。这让我大喜过望，完全出乎意料。晚上，参加过考试的几个同学来我家，他们都通过了审核关，大家互贺一下，就商量下一步如何更有效地复习。据说这次审核考试的录取比例是三取一，人数还是很多的，正式高考竞争会更激烈。重整旗鼓抓紧复习。从12月6日到16日，工厂给我放了10天的复习考试假。前五天我去了老爸还在担任工宣队员的丈亭中学，关在他的寝室里，死命地背历史和地理，从初中到高中的课本都翻了一遍；后两天回来与几位要好的同学一起，主要复习数学和语文，他们的数学基础都比我好，我只能尽力而为了。但其间得知农村的好友连中专考试也不参加了，最后还是听他父亲的话走招工的路，真是为他惋惜！

12月15日、16日两天正式高考，我在慈湖中学的“四九楼”10号考场。参加文科考试的有六十来人，分了两个考场。首次高考非比寻常，校门口站立着两名手持长枪的民兵，监考老师一脸严肃，我们也是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两天考下来，除数学外，其他的几门都自我感觉良好，特别是作文“路”，我以知青生活为内容，写得比较顺畅，心想至少能拿个中上分数。接下去就边忙车间的事，边翘首等待成绩的揭晓了。12月22日有消息传来，镇里有十几人的政审名单送上去了，而我们厂里有一名复员军人被抽调到了镇革委的政审组。12月28日得知已有同学在政审了，而我们其他几人直到1978年1月7日还毫无音信，我心里忐忑不安起来。但1月8日厂里抽调去政审的那位复员军人偷偷告诉我，说我在镇里十三人名单之内，且是唯一的文科生。他还说，我就在搞你的政审。我心头顿时狂喜不已，但脸上还要装得不动声色。1月9日终于等来正式通知，去镇里填写学生选拔登记表，并准备参加体检。全镇考上大专的有14人，还有中专10人，共24人，我的几位同学都名列其中。但据说参加政审和体检的人中，还要淘汰一部分，自是不敢吃“定心丸”。1月12日到宁波市区进行体检，虽然身体查得很快，但来来回回花了一天时间。此后是焦虑而漫长的等候。过了春节还没有一点动静，我们参加过体检的几个同学相聚，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只有等待命运的安排！

那位弃考的同学过年前到过我家两趟，竟然都没能碰面，赶紧给他写信。2月24日收到他一封厚厚的回信，得知他已在宁波第一搬运公司工作，并马上被选派去了工作队，看来一切还是称心如意的。人的命运也真是难以预料，是他第一个告诉我恢复高考的消息，也是较早着手复习迎考的，偏偏在最后的关头放弃了这个机会，如果咬咬牙再坚持一下，以他的功底考上大学是十拿九稳的。

2月26日，我正准备去市里参加一个会议，早上碰到插队时曾关照过我的公社报道组组长翁大毛，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他已收到复旦大学新闻系录取通知书！同时又说我也被浙江师范学院录取了。下午厂里叫我去拿录取通知书，果然是浙师院，中文系四年本科，学校还是在金华。这让我喜忧参半。说实话，当老师并非我的志向，填报志愿时我第一志愿填的是杭大中文系，因那时文科所能填的学校很少，第二志愿就凑数地填了个浙师院，当时甚至不知道这个学校还在金华。征求师傅的意见，他说上了大学是国家干部，总比厂里大集体编制好多了。我知道他心里也是矛盾的，当他的徒弟还不到一年，虽不算很出色，但还是使他满意的，现在很快就得走人，迫使他不得不再去选新的徒弟，也是件为难的事，辜负了他培养我的一番苦心！后又问父母的看法，他们还是一切由我来决定，反正已经有了一份工作够好了。思来想去，命运既如此安排了，那就听命吧！不过在许多亲戚、同事、同学、朋友看来，不论考上什么大学都是值得祝贺的，他们纷纷赶来我家，送上脸盆、搪瓷杯、笔记本、钢笔等等礼品。隔了一两天，我们在一起复习的四个同学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也是皆大欢喜。

厂里抓紧替我办好了户粮关系迁移手续，我也将一些工作和钳工工具作了移交。3月5日下午，检修车间为我举行了欢送茶会，厂里几位领导也来参加，气氛很是隆重。先是拍照留影，继而厂领导和车间里的各位师傅都讲了些勉励的话，最后厂里送我一本《毛泽东选集》第五卷，车间全体同事送我一支英雄牌金笔和一本活页笔记本作为纪念。3月6日下午，厂团支部又开了个欢送会，送我两本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就此我别过宁波水泥船制造厂，于1978年3月7日踏上新的旅程，去翻开我人生新的一页。

徐子鸣　宁波日报社原编委、《宁波晚报》原副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