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一瓶米醋的记忆

一瓶米醋的记忆

时间:2022-01-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那是当代中国政治生活最复杂的时期。大概10月下旬的一天,报纸上刊登了中央将在全国恢复高考的消息,瞬间刺激了千千万万人的神经。有一次,我的母校慈湖中学召集我们这些历届生开会,一方面给我们宣讲高考政策和考试科目,一方面叫我们认真考虑高考意向。最后还有一栏,写着是否服从分配。为了保险起见,提笔就写上了“服从”两字。血压计再次绑在了我的右臂上,我不敢看水银柱的起落,尽量平息内心的焦虑。

郁伟年

那是当代中国政治生活最复杂的时期。“四人帮”被粉碎,十年动乱的“文革”宣告结束,但历史还是沿着惯性前进,极左路线的影响仍在发酵,媒体上连篇累牍的仍然是“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文章,迷惘、担忧,对政治运动的厌倦在人们的心中弥漫,中国正处在不知走向何方的十字路口。

那一年,我高中毕业、回家务农已经两年,春夏秋冬四季农活,干了一茬又一茬,“白脚梗”变成了“红脚梗”,底分也从5分跳到了9分半,离全劳力一步之遥了。二十岁,正是充满幻想的年龄,看着父辈兄长们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心里就十分悲哀,想的就是跳出田头,改变一世做农民的宿命。机会倒是有了一个。那年初,公社中学的负责人大概是听说我高中时成绩不错,找到我,想请我去学校担任代课教师,教初中班的语文、化学等课程。当时我并没有答应,因为要征得生产队的同意才行。第二天我去问队长,队长倒干脆,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代课工资必须全额交队,再由生产队按底分记工分,而且寒暑假仍要回队参加生产劳动。想到不用再一天到晚干田头活,今后说不定还有跳出农门的机会,便满口答应了队长的要求。新学期开始后我便站在讲台上,像模像样地做起了老师。常年我们生产队年终分配,每工(一工为10个工分)的报酬为7~8角,按一月30工计算,每月的收入约21~24元,学校给我的工资是26元,全额交队也吃不了多少亏。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一个学期过去了,参加完夏收夏种劳动,新的学期又开始了。洗干净手脚,把锄头铁耙扔在一边,拎着一个布袋走进学校,又当起了老师。大概10月下旬的一天,报纸上刊登了中央将在全国恢复高考的消息,瞬间刺激了千千万万人的神经。有人兴奋,仿佛触摸到了改变命运的钥匙;有人沮丧,因为上中学时没好好读书,毕业又多年了,可怜的一点知识都还给老师了,怎么考试?对于我来说,高中毕业才两年多,又在做代课老师,参加考试的条件还是比较好的。但纠结来了。当时说的是恢复高考,恢复大专院校招生,这个大专院校包含了中专学校。到底是报考大专院校还是中专,心里着实计较了一番,迟迟下不了决心。有一次,我的母校慈湖中学召集我们这些历届生开会,一方面给我们宣讲高考政策和考试科目,一方面叫我们认真考虑高考意向。当时大多数同学都在做农民,抱着跳出农门万丈高和求稳求实的心态,基本上都倾向于报考中专。我也是做农民做怕了,同样觉得报考中专也不错,而且把握也大,这样就能把户口转出来,不用做农民了。回家后与母亲、哥哥们商量,他们也讲不出所以然,最后,由我自己决定报考中专。

关系到自己前途命运的考试,必须要认真准备。可是,当时的条件下,一没有复习资料,二没有辅导老师,考什么,复习的重点放在哪,都一无所知,而且离考试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多月了,心里着急啊。在家里找出读初高中时的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和政治等课本,翻出课堂笔记本、作业本等,利用晚上和白天的工作间隙,一门课一门课地看下来,经常要挑灯夜读到子夜以后。那时没有电话,没有手机,遇到不懂的,没人可以请教,只能囫囵吞枣,背下来再说。我们生产队也有几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和我一样关起门来,刻苦复习。但大家对能否考得上都信心不足,相互沟通时,几乎都会叹一口气,说一声:难考。到了12月上旬,上面通知可以领准考证了,准考证上写着我的名字和号码、考场、座位,印着:12月11日上午考语文、下午数学;12日上午政治、下午理化。[1]这张小小薄薄的纸头,拿在手上感觉不到它的重量,压在心上却觉得重若千斤。考试当天,起了个早,几个人相约步行一小时到了慈湖中学,只见学校门口已经人山人海,嘈嘈杂杂。好在是母校,熟门熟路,很快便找到了考场。坐下不久,铃声响起,开始答题,连续两天4门课程考下来,已是筋疲力尽。也不知道考得如何,仅觉得总体还可以,听天由命吧。

大概到了1978年1月底的时候,来了一个通知,说是分数出来了,可到学校填报志愿。听到这个消息,心情自然好极了,兴冲冲赶到学校,只见校门口旁边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学校的介绍,其中印象较深的是宁波农学院、宁波地区农业学校招生的简介,红纸黑字,十分醒目,而且墨迹未干,显然是刚贴上去的。拿着志愿表回家,与兄长们研究,对照学校名录表,不知道哪个学校合适。后来觉得浙江交通学校不错,地点在杭州,进校后可以学开汽车,以后做个驾驶员也不错,于是将这个学校放在了第一志愿。记得第二志愿填的是宁波商校,第三志愿是船舶驾驶学校。最后还有一栏,写着是否服从分配。为了保险起见,提笔就写上了“服从”两字。

第二天,这份体现心愿、寄托希望的志愿表被送到了招生老师手上,默默祈祷天遂我愿,心想事成。

等啊等,终于在10天后等来了体检通知。体检在宁波苍水医院进行,自认为没有什么毛病,大着胆子赶到医院。一科科查下来,其他都没问题,就是血压高,不符合录取的体格标准。这下打击大了,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掉进了万丈深渊,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在医生安慰了我,说没关系,过几天再来复检一次。垂头丧气回到家里,将结果告诉母亲和哥哥,他们也叫我别担心,并与我分析,说可能是心情紧张引起的。我哥当时是大队的赤脚医生,有一些医学知识,我对他的话还是相信的。他给我出了个主意,说是喝米醋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把血压降下来,叫我复检那天随身带上一瓶米醋,如果血压还是高,就悄悄喝下去后再去量。第三天,我又赶到苍水医院,凭复检通知再次测量血压。此时,我的心情仍然没有调整好,因为第一次没有通过,非常担心第二次仍然通不过,那就完了,因此导致心跳加速,量出来的血压可想而知,上压160、下压95,又不达标。医生看我是农村来的,考试通过了,如果因血压高而被淘汰,实在太可惜,十分同情,便对我说,你不要紧张,先出去到外面的中山公园坐一会儿,过一刻钟再来量。听了医生的话,我悄悄松了一口气,只有最后一招了:喝醋。慢慢走进公园,一个人坐在长条椅上,摸出身上带着的那瓶米醋,打开盖子,像对瓶吹啤酒一样,咕嘟咕嘟一气灌了下去,整整4两啊,酸得眼泪直流。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拼了。又过了5分钟,我重新走进医院,那医生一直等着,见我进来便柔声细语地问,准备好了?我说可以了。血压计再次绑在了我的右臂上,我不敢看水银柱的起落,尽量平息内心的焦虑。大约两分钟后,医生说,没事了,上压125,下压82,正常。就好像听到天籁,心中的千斤重担一下子卸了,霎时间,天好像特别亮堂,眼前一片光明。我连忙谢过医生,连蹦带跳地跑出了医院。

其间,上面又要求进行政审,由公社和大队干部负责操办,无非是家庭成分、直系亲属有无政治问题、本人在农村生产队的表现等等。好在我家成分较好,家里也没人犯过经济、政治错误,本人还是大队团支部委员,所以政审很快就通过了,加盖了大队与公社的公章后,递交给了宁波市招生办。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看着一起代课的几个老师陆续收到了大中专院校的录取通知书,我嘴上不说,心里暗暗着急。也不过迟了几天,一封信封落款为宁波农学院的信件送到了我手上。我很奇怪,这个学校我没填报过志愿呀,怎么回事?急忙拆封,里面有两张纸,一张是录取通知书,我被宁波地区农业学校农学专业录取了,下面盖的章却是宁波农学院。另一张是报到须知,仔细一看才知道这个学校在鄞县邱隘镇回龙。怎么被这个学校录取了呢?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后来冷静下来才想起来,我血压高复检了一次,可能被其他学校淘汰了,而自己又填过“服从分配”,所以被农校录取也不奇怪了。尽管不是自己想读的学校,但能迁出农业户口,吃起“皇粮”,也应当知足了。

半个月后到学校报到,才知道这个学校创办于20世纪50年代,最初叫宁波地区农林学校,后来林业专业划出,称为农业学校,属中等专业学校。农学院的名称是“文革”后期改的,招过几批工农兵学员。现在农学院的牌子不用了,挂浙江农大宁波分校的牌子,招的是本科生。两个学校一套班子,教师也是通用的。

就这样,我在这个学校开始了新的生活,一生的命运也由此改变。

郁伟年 宁波市政协党组副书记、副主席

【注释】

[1]此处作者记忆有误,详见第7页注。——编者注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