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一）

云母屏风烛影深（一），长河渐落晓星沉（二）。嫦娥应悔偷灵药（三），碧海青天夜夜心（四）。

（一）云母：一种柔韧富于弹性的矿物，晶体透明，有真珠光泽，其薄片可用作屏风、窗户、车等装饰。这句写室内，云母屏风上笼罩着一圈深暗的烛影。“烛影深”表明蜡烛越烧越短，幽暗的光影愈来愈大，暗示夜已很深。

（二）长河：指银河。秋天的夜晚，银河随着夜深逐渐西移，至破晓前落近地平线以至消失。晓星：指疏稀的晨星。沉，隐没。或说晓星指清晨出现于东方天空的启明星，与“沉”字似更切合。这句写室外。银河渐落，晓星隐没，表明由夜深直至天明。着一“渐”字，暗示了时间的推移，赋予“深”、“落”、“沉”字以渐进的动态感。两句借室内外景物写抒情主人公清冷孤寂的环境氛围和永夜不寐的情景。

（三）嫦娥：神话传说中的月中仙子。《淮南子·览冥训》高诱注：“姮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姮娥盗食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姮娥，即嫦娥。

（四）碧海：青碧的大海。明月晚间从碧海升起，历青天而复入碧海，故说“碧海青天夜夜心”。李白《把酒问月》：“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二句意谓：嫦娥想必懊悔偷吃了仙药，以致夜夜独处月宫，历青天而归碧海，凄冷孤寂之情难以排遣吧。这是抒情主人公遥望碧天孤月时产生的浮想。

这首诗前两句抒写主人公清冷孤寂的处境和通宵不寐，为寂寞所煎熬的情景。后两句由自身处境揣想独处月宫的嫦娥永恒的寂寞和悔偷灵药的心理，从对面进一层抒写自己的索寞苦闷。这是一个追求超越尘世而使自己处于难以禁受的孤寂境界的苦闷灵魂的自白。由于诗人在构思过程中镕铸了多方面的生活感受和体验，所抒写的情感便带有相当大的典型性和概括性。作者曾以“月娥孀独”喻女冠的孤孑，以“窃药”喻她们的慕仙修道，《月夕》诗中更以“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姮娥应断肠”来抒写对某一女冠的思念与同情，因此，说这首诗包含了对慕仙入道而不堪孤寂的女冠的同情体贴，是可以成立的。但诗中所抒写的既高远澄洁又孤独寂寞的境界，既自赏又自伤、既追求向往又自悔自怨的复杂情绪，又与诗人自己追慕高洁而不免孤孑的境遇声息相通。嫦娥、女冠、诗人，不妨说是三位而一体，境类而心通。借咏嫦娥喻女冠怀人、自伤孤孑等说也不妨在诗人的独特感受的基础上统一起来。

（附录）

谢枋得曰：“嫦娥贪长生之福，无夫妻之乐，岂不自悔？前人未道破。”（《唐诗品汇》引）

何焯曰：“自比有才调，翻致流落不遇也。”（《李义山诗集辑评》）

姚培谦曰：“此非咏常娥也。从来美人名士，最难持者末路，末二语警醒不少。”（《李义山诗集笺注》）

屈复曰：“常娥指所思之人也。作真指常娥，痴人说梦。”（《玉谿生诗意》）

程梦星曰：“此亦刺女道士。首句言其洞房曲室之景。次句言其夜会晓离之情。下二句言其不为女冠，尽堪求偶，无端入道，何日上升也？盖孤处既所不能，而放诞又恐获谤，然则心如悬旌，未免悔恨于天长海阔矣。”（《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纪昀曰：“意思藏在第一句，却从常娥对面写来，十分蕴藉。此悼亡之诗，非咏常娥。”（《李义山诗集辑评》）

张采田曰：“义山依违党局，放利偷合，此自忏之词，作他解者非。”（《玉谿生年谱会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