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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时间:2022-01-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多年后,《临江仙》这个词牌也不仅仅只吟咏水仙,但那份清狂孤独的爱意,却如同渗入了词牌间每一个音韵的转折,如同生死相随。这才是真正的纳兰词,情深如海,一往无悔。此时,他还未遇上沈宛。容若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若是动情,那必然是真心实意的。纳兰容若去世后,未久,身在江南的沈宛生下了他的第三个儿子:富森。母子分离之后,沈宛再无音信。唯一值得庆祝的是,他们曾经相爱。

《临江仙》这个词牌最初是吟咏水仙的。说起这种秀雅芬芳的水生植物,极容易想起一个希腊神话。传说希腊神祇中有一位极美的少年,自他出生便有神谕说:这孩子终生不能看见自己的面容,不然便会因此而死。父母收去了一切可以反光的东西,少年才平安地活到成人。

但他知道自己的美貌是最大的武器,他走过泉水,水花便会吟唱出更美妙的歌声;他走过花田,鲜花便会为他送上更甜美的芳香;他走过姑娘身边,赞美爱慕的声音更是络绎不绝。所有年轻可爱的女仙都爱慕他的容颜,却没有一个姑娘能打动少年骄傲自负的心。因为美丽,所以他看不上任何一个人。

一位被他残酷拒绝的少女出于恨意,立下了恶毒的誓言:他有朝一日要爱上一个求而不得的人,也让他尝尝被人伤害的滋味。果然,少年爱上了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人——自己的倒影。他追逐着水中的影子,日夜发狂,却永不能拥抱她——倒影能够给予他爱的回复,却不能予他厮守的坚贞。终于有一天,他想试着拥吻水中的倒影,不幸溺毙在水中。可笑而绝望的爱之后,少年死去的水中,开出了异常馥郁的水仙。

在土耳其语中,水仙的花语是“不要忘记我”。这种爱,多么炽热而疯狂,纵使沧海桑田,纵使生死轮回,纵使两相厌弃,也请不要忘记,只要留存着一个角落。多年后,《临江仙》这个词牌也不仅仅只吟咏水仙,但那份清狂孤独的爱意,却如同渗入了词牌间每一个音韵的转折,如同生死相随。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纳兰容若《临江仙》

容若这首《临江仙》,歌咏的是寒柳,其间的精魄,却是思念和追忆。上阕说:柳絮和飞花去了何方呢?哪里都寻不到它们的踪迹,像是上天遁地无影无踪,仔细一看,原来是被层层的冰霜白雪摧残消融,只留下疏冷的一树,瑟瑟摇曳在寒风中。

如此凄冷的景致,于容若笔下,更多了几分清寒婉转,酷暑天气为之一读,倒觉得仿佛心自生凉。而后笔锋一转,涌出几丝情意:纵使憔悴不堪,也独独痴恋向往着皎洁的月光。

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这才是真正的纳兰词,情深如海,一往无悔。这亦是他心境的写照:就算病弱孤寒如斯,也渴望着有明月光,温柔地照拂在心上。若说上阕还有隐晦的温柔,下阕便真正走进了内心的追思。“湔裙梦断续应难”中有一个典故出自《北齐书·窦泰传》:“泰母期而不产,大惧。有巫曰:‘渡河湔裙,产子必易。’……泰母从之。俄而生泰。”该典故暗合卢氏生子难产而故一事,他还深深地怀念着亡故的妻子,那么本就恨意深重的西风,又怎么能解开眉间的清愁呢?

此时,他还未遇上沈宛。还沉浸在对亡妻的执念里。可执念淡去,新生爱意,令他重置心境的那个女子,却早已杳然而去。

容若不是不想念沈宛。相守的时光如此短暂,匆匆得如繁花雕琢下的一个梦。可这个梦太真实,已深深地嵌入灵魂。初尝情爱的少年,将爱情看得如若生命并不难,因为他还没来得及,被世俗磨平棱角,将一颗原本柔软的心在各种冷暖事情里磨砺得坚硬无比,刀枪不入。越是年纪见长,动情动心,也就越难。容若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若是动情,那必然是真心实意的。

欹角枕,掩红窗。梦到江南,伊家博山沉水香。

浣裙归晚坐思量。轻烟笼浅黛,月茫茫。

——纳兰容若《遐方怨》

她离开之后,他再度陷入了无尽的空虚。许多漫漫的夜里,他梦到了江南,她的江南。水乡多美呵。梁下飞燕,巷中青石,一场烟雨袭来,隔夜一盏舒凉。走在蜿蜒巷弄里,他宛如幽魂辗转漂泊,看见白衣的女子,穿过弄堂,走进沉水暗香的小院,素手洗濯衣裳。小院里青苔滋生,斑斑点点的绿意,她洗好衣服,晾在天空下,静静地坐在院子里,望着遥遥的碧空,犹自出神。

暮色四合,苍茫的灰落在她秀气的侧脸旁,氤氲成淡雅而缥缈的水墨画。月色茫茫,张九龄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不知道远方的他,是否也在跟他看着同一轮月亮。这种想法一旦生起,眉间未尝便笼上了淡淡的薄烟,晦暗下来。

睁开双眼,眼前不是江南小院,也没有那个素裳女子。容若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又做梦了。古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思念堆积成夜间的梦魅,仿佛也可以缓解胸口苦涩的相思。只是不知道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能够再见她一面。

遗憾的是,他们的缘分就终止在那一刻。他垂泪不忍挽留,而她黯然闭门而去,从此天涯陌路,再不相逢。她甚至没有见到公子最后一面——也不知道公子在生命中的最后一瞬,是否曾后悔,亲手将她推开。

容若应该是后悔的,不然他不会说出“而今才道当时错”的话语,也不会彻夜梦到她的身影,但是说出的话,已经如泼出的水,没有转圜的余地。而他日益干涸的身体,也没有给他机会去挽回错过的一切。或许,若容若泉下有知,最悔恨的是不曾发觉她的异样——在她离去之时,她便已经身怀六甲

纳兰容若去世后,未久,身在江南的沈宛生下了他的第三个儿子:富森。这个孩子不若他们的父母,薄命而凄凉,他倒是纳兰家族中有福气的人,一直活到了乾隆年间,还曾参加过乾隆帝的百叟宴。孩子刚刚降生,明珠便派人前去江南,带回了长子的遗腹子。虽然他的母亲卑微低贱,但毕竟是他的孙子,纳兰家的骨血,怎能流落在外,不认祖归宗呢?

但他的母亲,却断断不能留在他身边,位高权重的宰相断绝了这个弱女子最后的念想。骨肉分离的时候,沈宛抱着襁褓之中的孩子,亲了又亲,泪水不断落在婴儿稚嫩的脸上,于是婴儿也号啕大哭起来,仿佛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见到亲生母亲。

她是不能反抗的,渺小的她就像是一粒尘埃,高高在上的权相伸出拇指就能将她碾碎,而容若也已经去世,这个世间,不会再有人保护他们母子。何况,孩子回到明珠身边,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他不必跟着母亲到处漂泊,不必被当作私生子受尽冷眼,也不必跟着她吃苦受罪。如果他可以有更好的人生,当母亲的又何必成为他的绊脚石呢?

沈宛放开了手,眼睁睁地和自己的孩子诀别,永不相见。

母子分离之后,沈宛再无音信。她像是石沉大海一样,消失在人世间。或许,她已心灰意冷,离开了江南,去往别处谋生,幸运的话,她还可以碰上一个良人,心地柔软善良,不介意她的过往,就这样安静而平淡地生活下去。而她也渐渐地在葱茏的时光里,淡忘了深爱过的男子,化作一个苍白而深刻的名字,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又或许,她已经紧闭了心门,梨花月色,漠漠白鹭,都不能打开一丝缝隙,在悠长得如被拉了丝的年华里,渐渐凋谢。

可不论如何,属于她的,最好的时光,都已过去。唯一值得庆祝的是,他们曾经相爱。不知道后来的沈宛有没有看到一卷《侧帽集》,当她读到这首《遐方怨》时,心里会不会涌起巨大的悲恸和哀伤——原来她曾那样真实地出现在他生命里,也曾给他留下过那样深刻的记忆,那被遗忘在过往的美好,并不是她一个人在怀念留恋。就算是死,她也再没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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