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抗美援朝战争初期，不可一世的美帝国主义入侵军和仆从军，被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打掉疯狂北犯的嚣张气焰，不得不掉头南撤，败下阵去。

可是，由于敌人是具有现代化装备的诸兵种合成军队，而我则装备较差，机动能力较弱，虽集中兵力歼灭了大量敌人，但第一次战役全歼敌之成建制单位最大是一个营。到第二次战役，也只一个团。第五次战役时，开始因口张得太大，不仅没有打成大的歼灭战，还造成一些损失。

失败的敌人也聪明起来。新换马的“联合国军”总司令李奇微发明了一种叫作“磁性战术”的打法，企图扭转战局。敌变我变。北京中南海的毛泽东也在思考对策，思考对付“磁性战术”的破敌招法。

1951年5月26日，毛泽东在致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的电报中，曾将重新总结构想的战法做了详细的指示。他说：

“历次战役证明我军实行战略或战役性的大迂回，一次包围美军几个师，或一个整师，甚至一个整团，都难达到歼灭任务。这是因为美军在现时还有顽强的战斗意志和自信心。为了打落敌人的这种自信心以达最后大围歼的目的，似宜每次作战野心不要太大，只要求我军每一个军在一次作战中，歼灭美英土军一个整营，至多两个整营，也就够了。现在我第一线有八个军，每个军歼敌一个整营，共有八个整营，这就给敌以很大的打击了。假如每次每军能歼敌两个整营，共有十六个整营，那对敌人打击就更大了。如果这样做办不到，则还是要求每次每军只歼敌一个整营为适宜。这就是说，打美英军和打伪军不同，打伪军可以实行战略或战役的大包围，打美英军则在几个月内还不要实行这种大包围，只实行战术的小包围，即每军每次只精心选择敌军一个营或略多一点为对象而全部地包围歼灭之。”（《对美英军在几个月内只打小歼灭战》，《毛泽东军事文集》第六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1993年版，第282页）

第二天，即5月27日，毛泽东在中南海接见陈赓。陈赓即将奔赴朝鲜战场担任志愿军副司令员。接见时，志愿军参谋长解方也在座。毛泽东向解方详细询问了朝鲜战场的情况，解方不仅介绍了那里的具体情况，还总结了近阶段战役的经验教训。此时，陈赓插言说：“美军不像蒋介石那样笨拙地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很注意保持战线的连续和完整，必要时不惜放弃汉城，也要发挥其有效的机动性。李奇微的‘磁性战术’，就是企图让我军吃不掉他们，又甩不掉他们，以达到疲惫和消耗我军力量的目的。”毛泽东点头赞同他们的意见，然后充满自信地说：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在军事科技手段日新月异的现代化战争中，我们不能抱着老的作战经验不放。我们在国内战场上连续打了二十多年的仗，取得的作战经验毕竟来自现代化程度不高的国内战场。我们用老办法打歼灭战就不适应新情况了。李奇微接受了教训，动了脑子，发明什么‘磁性战术’来对付我们。我们也要来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们湖南家乡用稻米精制的一种粘力很强的传统糖块，一般是几斤或十多斤一块，名叫牛皮糖，糖味很甜，群众很喜欢吃，但必须用铁锤一小块一小块地敲下来，才便于吃。我们是不是可以用零敲牛皮糖的方法，对英美军作战，口不能张得太大，必须采取敲牛皮糖的办法，一点一点地去敲。彭老总知道湖南这种吃糖的办法，实际上，你们在朝鲜前线已经采取了这种战法了。”（谭一青《决胜万里将帅魂——毛泽东兵法》，中原农民出版社1996年7月版，第152页）

“零敲牛皮糖”的战法，是毛泽东针对劣势装备之我军对付敌人现代化装备大兵团作战的现实情况而提出的。这一战法的实质，是打小歼灭战。通过若干小歼灭战的积累，化小胜为大胜，最后战胜敌人。

按照新战法，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广泛组织了小歼灭战。今天你歼敌一个班，明天我歼敌一个排。虽然每次歼敌的数量不多，但许多出色的小歼灭战，打掉了敌人的士气，打得敌人惊恐万状，为赢得抗美援朝作战的最后胜利创造了条件。

“零敲牛皮糖”战法，有效地打击了拥有现代化武器装备的敌人。据统计，1951年7月10日停战谈判开始以后，小规模的战斗仍在继续。经过三个月日以继夜的连续作战，志愿军共歼敌十六万八千余人，敌我伤亡对比为二十七比一。“零敲牛皮糖”战术在这一时期的战争中产生了明显的效果。

最为可贵的，是毛泽东把孙武子“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名言，看作一种思想方法，形成了一种新的战术发展变化理念，即用发展变化的观点看待战争的一切现象。

孙武子指出一切事物都处在不断变化中。他说：“兵形象水”，“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有变形，兵无常势有变势。战争像流动的水，时刻处于动态变势之中。水没有固定的形态，战争也没有固定的战法，都在永恒地变动变化着。战争及与战争相关联的事物，一切皆变，一切皆流，变是绝对的，不变的事物只是相对的。

既然战争内容在不断变化着，战争指导者就必须“因敌变化而取胜”，善于临事而变，根据敌变而定我之变。有了发展变化的世界观，必然会有适应发展变化的方法论，战场上也就会产生发展变化的新战法。战争指导者根据敌情我情，根据不断变化的战场形势，抓住事物矛盾的本质，拿出新的对策和新的战法，才能促使战争向有利于己不利于敌的方向转化。

就抗美援朝五次战役以后毛泽东接见陈赓等人谈话的情况看，他看到了三种战法：第一种是国内战场上“老的作战经验”，第二种是李奇微发明的“磁性战术”，第三种是毛泽东新总结出的“零敲牛皮糖的方法”。毛泽东以孙子含有朴素辩证观念的“水无常形，兵无常势”的观点，作为观察战争态势和战争规律的理论基础，毅然否定了国内战场上“老的作战经验”，提出和应用了适应朝鲜战场具体条件和环境的“零敲牛皮糖”战法，以此战胜了李奇微的“磁性战术”。须知，这时是1951年5月。所谓国内战场上“老的作战经验”，其实并不很“老”，海南岛解放不久，南方的剿匪战斗还在有些地方进行。况且，这些“老的作战经验”正是毛泽东本人总结提炼出来的。否定“老的作战经验”，是明智的自我否定，也是勇敢的自我否定！

毛泽东和孙武子是兵学家，又是哲学家。毛泽东汲取吸纳“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思想的精髓，充分显示了兵学与哲学思想的统一。正是由于以唯物辩证法思想作基础，他提出的战法和军事原则往往具备理论和实践的双重坚实基础，建筑了一座宏伟的军事哲学理论大厦，为后世的军事理论和哲学理论的发展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