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不喜平熟

【原文】

余自幼，诗文不喜平熟①。丙辰，诸征士集京师，独心折于山阴胡天游稚威。尝言：“吾于稚威，则师之矣；吾于元木、循初，则友之矣；其他某某，则事我者也。”元木者周君大枢，循初者万君光泰也。稚威骈体文，直掩徐、庾，散行耻言宋代，一以唐人为归。诗学韩、孟，过于涩拗。今录其近人者。如《明妃》云：“天低海水西流处，独有琵琶堪解语。断丝枯木本无情，犹胜人心百千许。”咏《谏果》云：“苦口众所挥，余甘几人赏。置蜜锟鋙端，或者如舐掌。”《赠某营将》云：“大声当鼓急，片影落枪危。剑血看生瘿，天狼对持髭。”皆奇句也。亦有风韵独绝者，《晓行》云：“梦阑莺唤穆陵西，驿吏催诗雨拂衣。行客落花心事别，无端俱趁晓风飞。”

丁巳春，予与元木、循初同在稚威寓中，夜眠听雨，元木见赠一篇云：“文章之家无不有，袁郎二十胆如斗。”诗甚奇诡，不能备录。壬申岁，余起病至长安，元木再赠七古。起句云：“忆昔相见长安邸，志气如虹挂千里。狂飞大句风雨来，头没酒杯笑不已。”真乃替余少时写照。元木廷试报罢②，果毅公讷亲延为上客。每公馀之暇，命讲《通鉴》数则，亦想见当日公卿风雅也。元木诗最坚瘦，独咏《桃花》颇婉丽。其词曰：“寂寂朱尘度岁华，又惊春色到桃花。五陵游客知何限，只有渔人最忆家。”《管仲墓》云：“浪说儒门羞五尺，至今江左几夷吾？”

早行诗，二人同调，而皆有妙境。梁药亭云：“鸿雁自南人自北，一时来往月明中。”元木云：“行人飞鸟都何事，一样冲寒度晓堤。”

周兰坡学士多髯，冬日同元木咏雪，和东坡“尖叉”韵。元木押“盐”字韵云：“修髯绕作离离竹，妙句清于《昔昔盐》。”

【注释】

①平熟：平顺而精熟。②报罢：科举考试落第。

【译文】

我从小时候开始，就不喜欢把诗文写得平顺而精熟。丙辰年，众多地方考生在京师聚集，我独独对山阴的胡天游字稚威十分佩服。我曾经说：“我对待稚威，就像是对待老师那样；我对待元木、循初，就像是对待好友那样；其他一些人，则需要向我学习。”元木，就是周大枢，循初就是万光泰。稚威的骈体文，超过了徐、庾，散文耻于说宋代，一概认为唐朝人写得最好。诗歌则向韩愈、孟子学习，过于生涩拗口。现在主要记住的是比较简单明了让人亲近的句子。如《明妃》中说：“天低海水西流处，独有琵琶堪解语。断丝枯木本无情，犹胜人心百千许。”咏《谏果》说：“苦口众所挥，余甘几人赏。置蜜锟鋙端，或者如舐掌。”《赠某营将》说：“大声当鼓急，片影落枪危。剑血看生瘿，天狼对持髭。”这些都是绝妙的句子。也有独领风骚的，《晓行》说：“梦阑莺唤穆陵西，驿吏催诗雨拂衣。行客落花心事别，无端俱趁晓风飞。”

丁巳年春，我和元木、循初一起居住在稚威的家中，夜里躺在床上听雨声，元木赠给我一首诗说：“文章之家无不有，袁郎二十胆如斗。”诗写得十分奇特，不能完全收录。壬申年，我养好了病到长安，元木又赠了七言古诗一首。第一句是：“忆昔相见长安邸，志气如虹挂千里。狂飞大句风雨来，头没酒杯笑不已。”真的是我年少时的真实写照啊。元木廷试落榜，果毅公便将他请为上宾。每次果毅公空闲的时候，便让他讲几则《通鉴》，也想看看当年公卿的风雅。元木的诗最为坚瘦，独独《咏桃花》这首写得十分婉转俏丽。其词说：“寂寂朱尘度岁华，又惊春色到桃花。五陵游客知何限，只有渔人最忆家。”《管仲墓》说：“浪说儒门羞五尺，至今江左几夷吾？”

早行诗，二人用一个韵调，都有各自的妙处。梁药亭说：“鸿雁自南人自北，一时来往月明中。”元木说：“行人飞鸟都何事，一样冲寒度晓堤。”周兰坡学士胡子浓密，冬天和元木一起咏雪，和苏东坡“尖叉”的韵。元木押“盐”字的韵说：“修髯绕作离离竹，妙句清于《昔昔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