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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十九首

时间:2022-01-0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韩诗外传》曰:“《诗》曰‘代马依北风,飞鸟栖故巢’,皆不忘本之谓也。”郑玄《〈毛诗〉笺》曰:“顾,念也。”

王士祯曰:“《文选》作二十首,分‘东城高且长’、‘燕赵多佳人’为二首。”天闵案:“方东树亦断为二,甚当。”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玉台》作枚乘)

《楚辞》:“悲莫悲兮生别离。”《广雅》:“涯,防也。”《毛诗》曰:“溯洄从之,道阻且长。”《韩诗外传》曰:“《诗》曰‘代马依北风,飞鸟栖故巢’,皆不忘本之谓也。”《古乐府歌》曰:“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李善曰:“浮云之蔽白日,以喻邪佞之毁忠良。故游子之行,不顾返也。《文子》:‘日月欲明,浮云盖之。’陆贾《新语》曰:‘邪臣之蔽贤,犹浮云之鄣日月。’《古杨柳行》曰:‘谗邪害公正。’‘浮云蔽白日’,义与此同也。”郑玄《〈毛诗〉笺》曰:“顾,念也。”《楚辞》:“日月忽其不掩兮,春与秋其代序。”

方东树曰:“此只是室思之诗。起六句追述始别,夹叙夹议,‘道路’二句顿挫断住。‘胡马’二句忽纵笔横插,振起一篇奇警,逆摄下‘游子不返’,非徒设色也。‘相去’四句,遥接起六句,反承‘胡马’、‘越鸟’,将行者顿断,然后再入己今日之思,与始别相应。‘弃捐’二句,换笔换意,绕回作收,作自宽语,见温良贞淑,与前‘衣带’句相应。‘衣带’句,如姚姜坞据《穀梁传》解作优游意,则是指行者,连下二句作一意,然无理无味。如解作‘思君令人瘦’意,则为居者自言,逆取下‘浮云’句,含下‘思君’、‘加餐’,文势突兀奇纵。”“‘白日’以喻‘游子’,‘云蔽’言不见照也,兴而比也。班姬《自悼赋》曰:‘白日忽已移光。’亦此意,而温厚不迫。与杜公‘在山泉水清’同一用意、用笔,怨而不怒。一则‘加餐’,一则‘倚竹’,真是圣女性情。凡六换笔换势,往复曲折。古人作书,有往必收,无垂不缩,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以此求其文法,即以此通其词意,然后知所谓如无缝天衣者如是,以其针线密,不见段落裁缝之迹也。旧解云:‘首言行行,远也。次言行行,久也。(天闵案:吴伯其说《选》诗如此。)自起至越鸟八句言远,完上行行二字。相去以下八句言久,完下行行二字。(天闵案:张庚《古诗十九首解》如此。)噫!如此解诗,而世方且信而传之,可叹也!”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细手。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玉台》作枚乘)

郁郁,茂盛也。《广雅》:“嬴,容也。”“盈”与“嬴”,古字通。《方言》:“秦、晋之间,美貌谓之娥。”《韩诗》:“纤纤女手,可以缝裳。”薛君曰:“纤纤,女手之貌。”毛苌曰:“掺掺,犹纤纤也。”《史记》:“赵王迁母,倡也。”《说文》:“倡,乐也,谓作伎者。”《列子》:“有人去乡土,游于四方而不归者,世谓之为狂荡之人也。”

方曰:“此诗以叠字为奇,凡三换势。笔法极佳,而义乏兴寄,无可取。”

沈德潜曰:“用叠字。从《卫·硕人》‘河水洋洋,北流活活’一章化出。”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庄子》:“仲尼曰:‘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在冬夏常青青。’”《楚辞》:“石磊磊兮葛蔓蔓。”《字林》曰:“磊磊,众石也。”《尸子》:“老莱子曰:‘人生于天地之间,寄也。’”寄者,故归。《列子》“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郑玄《〈毛诗〉笺》:“聊,粗略之辞也。”《广雅》:“驽,骀也,谓马迟钝者也。”《汉书》:“南阳郡有宛县。”洛,东都也。贾逵《〈国语〉注》:“索,求也。”蔡质《汉宫典职》:“南宫北宫,相去七里。”崔豹《古今注》:“阙,观也。古每门树两观于其前,所以标宫门也。其上可居,登之则可远观,故谓之观。人臣将至此,则思其所阙,故谓之阙。”《楚辞》:“居戚戚而不可解。”

陈沆曰:“东汉始以南阳为南都,洛为东都,宛县在南阳,故有宛、洛之称。有王侯第宅、宫阙之事,故知此东汉之诗也。首以柏石之可久,反兴人生之如过客;以斗酒之足乐,反刺富贵者之无厌求。故推之冠带,又推之王侯,又推之两宫双阙,莫不盛满荣华,穷娱极宴。而我乃独忧戚于其间,果何所迫而云然乎?毋亦狂且愚乎?时梁鸿亦东出关过京师,作《五噫之歌》曰:‘涉彼北芒兮,噫!顾瞻帝京兮,噫!宫阙崔巍兮,噫!民之劬劳兮,噫!辽辽未央兮,噫!’此诗亦《五噫》之旨也。”

方曰:“言人不如柏石之寿,宜及时行乐,极其笔力写足。然今日已为陈言,后人拟之,无谓也。”

今日良宵会,欢乐难具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伸。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飚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轲长哭辛。

毛苌《诗传》:“良,善也。”《广雅》:“具,备也。”善《注》:“陈,犹说也。”《〈急就篇〉注》:“筝,瑟也。本十二弦,今则十三。”《集韵》:“秦俗薄恶,有父子争瑟者,各人其半,当时名为筝。”善《注》:“所愿,谓富贵也。”《方言》:“奄,遽也。”善《注》:“高,上也。亦谓逸足也。”颜师古曰:“轲,不遇也。”

陈曰:“前八句皆合乐之通词,其寄意在后六句,故曰‘识曲听其真’。恐听曲者但知声词,不知其心意也。后皆反言之而益明,乃代齐心者申含意也。杜子美诗‘长安卿相多少年,富贵应须致身早’,子美岂羡富贵者哉!反言若正,则言之者无罪。此所望于识曲者之难也。”

方曰:“起四句平叙,‘令德’四句倒装,豫摄通篇,精神入化矣。所谓‘高言’、‘曲真’者,即上之‘新声’也,即下‘人生’六句也。‘令德’,曲之情;‘高言’,曲之文。以求富贵为‘令德、高言’,愤谑已极,而意若庄,所以为妙。而布置章法,更深曲不测。言此心众所同愿,但未明言耳。今借‘令德’、‘高言’以申之,而所申乃如下所云云,令人失笑而复感叹,转若有味乎其言也。此即申上‘青青陵上柏’一篇,而飘渺动荡,凭空幻出蜃楼海市,奇不可测。”

沈曰:“‘据要津’,乃诡词也。古人感愤,每有此种。”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善作“鸣鹤”),奋翅起高飞。(《玉台》作枚乘)

薛综《〈西京赋〉注》:“疏,刻穿之也。”《说文》:“绮,文缯也。此刻镂以象之。”《尚书》中侯曰:“昔黄帝轩辕,凤凰巢阿阁。”《周书》:“明堂咸有四阿,然则阁有四阿,谓之阿阁。”郑玄《〈周礼〉注》:“四阿,若今四注者也。”薛综《〈西京赋〉注》:“殿前三阶也。”《琴操》:“杞梁妻叹者,齐邑杞梁殖之妻所作也。殖死,妻叹曰:‘上则无父,中则无夫,下则无子,何以立吾节?亦死而已。’援琴而鼓之,曲终,遂自投淄水而死。”宋玉《长笛赋》曰:“吟清商,追流徵。”《说文》:“慷慨,壮士不得志于心也。”贾逵《〈国语〉注》:“惜,痛也。”

方曰:“此言知音难遇。一起无端妙极,五六叙歌声,七八硬指实之,以为色泽波澜。‘清商’四句顿挫,于实之又实之。‘不惜’二句乃本意,反似从上文生出溢意,收句深致慨叹。此等文法从《庄子》来。”(“支”、“微”、“齐”、“佳”、“灰”为一部,于此可见。)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玉台》作枚乘)

《楚辞》:“折芳馨兮遗所思。”郑玄《〈毛诗〉笺》曰:“回首曰顾。”

方曰:“节短而托意无穷,古今同慨。‘涉江’、‘旧乡’,意用屈子。‘远道’之人,与我同居旧乡者也。今乃离居如此,故终老忧伤也。”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良无磐石固,虚名复何益?

《〈春秋〉考异》邮曰:“立秋促织鸣。”宋均曰:“促织,蟋蟀也。立秋女工急,故促之。”《春秋运斗枢》曰:“北斗七星,第五曰玉衡。”李善曰:“《淮南子》曰:‘孟秋之月,招摇指申。’然上云‘促织’,下云‘秋蝉’,明是汉之孟冬,非夏之孟冬矣。《汉书》曰:‘高祖十月至灞上,故以十月为岁首。’汉之孟冬,今之七月矣。《礼记》:‘孟秋之月寒蝉鸣。’又曰:‘仲秋之月玄鸟归。’郑玄曰:‘玄鸟,燕也,谓去蛰也。’”《韩诗外传》:“盖桑曰:‘夫鸿鹄一举千里,所恃者六翮也。’”《毛诗》曰:“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国语》:“楚斗且语其弟曰:‘灵王不顾于民,一国弃之如遗迹焉。’”《毛诗》曰:“惟南有箕,不可以簸扬。惟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睆彼牵牛,不以服箱。”善曰:“言有名而无实也。”《〈周礼〉疏》:“轭者,厄马颈使不得出也。”《声类》:“磐,大石也。”

陈曰:“诗作于汉武太初以前未改秦朔时,既在苏、李之前,当与枚叟同辈。盖吴、楚叛,改节附逆之人,无久要磐石之固,非仅《谷风》弃子之怨也。以《玉台》止录枚叟九篇,固不敢必为乘作。秋蝉玄鸟,托兴深微。寒苦者留,就暖者去。‘玉衡’、‘众星’,赋也。‘箕’、‘斗’、‘牵牛’,比也。交无磐石之固,名同箕、斗之虚矣。实用枵然,何益之有?”

方曰:“感时物之变,而伤交道之不终,所谓感而有思也。后半奇丽,从《大东》来。初以起处不过即时即目以起兴耳,至‘南箕’、‘北斗’句,方知‘众星’句之妙。古人文法、意脉如此之密。‘秋蝉’喻友之得志居高,‘玄鸟’兴己失所,下四句点明之。‘虚名’即指箕、斗、牛之名,写时景耳,而措语高妙。”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菟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乐府》载此。《文心雕龙》曰:“《孤竹》一篇,傅毅之辞。”)

《说文》:“冉冉,徐曰‘弱也’。”毛苌《诗传》:“女萝,松萝也。”《〈毛诗〉草木疏》曰:“今松萝蔓松而生,而枝正青。菟丝草蔓联草上,黄赤如金,与松萝殊异。此古今方俗名草不同,然是异草,故曰附也。”《仓颉篇》:“宜,得其所也。”《说文》:“陂,阪也。”《〈尔雅〉翼〉》:“一干一花而香者,兰;一干数花而香不足者,蕙。”《广韵》:“萎,蔫也。”《韵会》:“蔫,物不鲜也。”《尔雅》:“亮,信也。”

方曰:“何义门曰:‘孤竹是兴,菟丝是比。’余谓此诗即孔子《沽玉待价》、孟子“周霄问”章之旨。‘菟丝生有时’二句,言两美宜合。然古之人未尝不欲仕,又恶不由其道,所谓‘高节’也。二句正言,反对下文,以顿断之。下‘千里’二句,乃纵言之。‘思君’二句,交代晚而不遇本意,为一篇枢轴。‘蕙兰’喻中之喻、比而又比也。四句又顿断。‘君亮’二句,逆挽‘会有宜’,结出‘高节’,收束通篇。不言己执高节,却言君亮非不执高节,弃贤不用者,此等妙旨,皆得屈子用意之所以然。”

陈曰:“刘勰谓‘《孤竹》一篇,傅毅之词’。《后汉书》言毅少作《迪志诗》,又以显宗求贤不笃,士多隐处,作《七激》以讽。此诗犹言是旨也。孤竹托根泰山,自植之高也。生有时,会有宜。宜,以礼也。阳不倡则阴不和,上不求则士不往。轩车不来,则会好无期。《楚辞》曰:‘恐鹈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又曰:‘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过时不采,将随草萎之谓也。怨思切矣,而犹曰‘君亮执高节’,慎重之、又迟难之耳。然则余之迫不可待,奈何为哉!”

天闵案:毅,字武仲,茂陵人。博学能文。以明帝求贤不笃,士多隐处,尝作《七激》以讽。章帝以为兰台令史,拜郎中。与班固、贾逵共典校书,文雅显于朝廷。永元初,窦宪请为主记室。及宪为大将军,复以为司马,早卒。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贵(善作“贡”)?但感别经时。(《玉台》作枚乘)

王逸《楚辞注》:“在衣曰怀。”《毛诗》曰:“岂不尔思?远莫致之。”《说文》:“致,送诣也。”

邵子湘曰:“与《涉江采芙蓉》一首意同。前曰‘望乡’,此称‘路远’,有行者、居者之别。”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玉台》作枚乘)

焦林《大斗记》:“天河之西,有星煌煌,与参俱出,谓之牵牛。天河之东,有星徼徼,在氐之下,谓之织女。”《毛传》:“河汉,天河也。”五臣注:“‘迢迢’,远貌。‘擢’,举也。‘札札’,机杼声。”《说文》:“杼,机之持纬者。”《毛诗》曰:“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尔雅》:“脉,相视也。”郭璞曰:“脉脉,谓相视貌也。”何义门《读书记》曰:“‘脉’,当从‘见’、从‘目’,亦可通。从‘月’则乖其义。《广韵》‘嗼’字下笺列此,作‘嗼嗼不得语’。”

方曰:“此诗佳丽。只陈别思,旨意明显。收四句不着议论,而咏叹深至,托意高妙。(郑《笺》:“东病而西不报,故不成章。”)

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回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

《毛诗》:“驾言出游。”《说文》:“迈,远行也。”又:“具车马曰驾。”王逸《楚辞注》曰:“茫茫,草木弥远,容貌盛也。”《庄子》:“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

方曰:“此言人生不常,忽与草木同尽,疾没世而名不称之意。气体高妙,语质而豪宕,更胜妍词丽色。”

东城高且长,逶迤自相属。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晨风怀苦心,蟋蟀伤局促。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天闵案:此与下篇向连为一首,今依《文选纂注》。)

王逸《楚辞注》曰:“逶迤,长貌也。”《说文》:“属,连也。”《尔雅》:“晨风,鹯鹞属。”《汉书》:“景帝曰:‘局促效辕下驹。’”

方曰:“局意与前篇相似,但此云‘放志’,彼言‘立名’,相反不同。《十九首》诗非一人所作,故各有归趣也。‘回风动地’六句,与‘东风摇百草’,各极其警动。陶公《饮酒》第二、三章亦如此。”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驰情整中带,沉吟聊踯躅。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玉台》作枚乘)

李善注:“中带,中衣带。整带将欲从之。”《说文》:“踯躅,住足也。踯躅,与蹢躅同。”

方曰:“断为另一首。‘音响’以下情词警策遒紧。此篇兴喻明白,同《迢迢牵牛星》,而此无甚精美。”

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窹。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乐府》载此,作《驱车上东门行》)

《续汉书·百官志》:“洛阳城十二门,一曰上东门。”《河南郡图经》曰:“东有三门,最北头曰上东门。”《白虎通》曰:“庶人无坟,树以杨柳。”仲长统《昌言》曰:“古之葬者,松柏梧桐以识其坟也。”《庄子》曰:“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也。”郭象曰:“陈,久也。”《神农本草》:“春夏为阳,秋冬为阴。”《庄子》:“阴阳四时运行。”《韩非子》曰:“虽与金石相獘,兼天下未有日也。”《范子》曰:“白纨素,出齐。”

方曰:“此诗意激于内,而气奋于外,豪宕悲壮,一气喷薄而下。前八句夹叙夹写夹议,言死者。‘浩浩’以下十句,言今生人。凡四转,每转愈妙,结出归宿。汉、魏亦有尚气势者,如此诗及下二篇是也。与《行行重行行》等篇,又是一副笔墨。《西北有高楼》,又另是一副笔墨。《十九首》非一人作也。此诗及下二篇,已开陶公。”

陈沆曰:“《〈文选·咏怀诗〉注》引《河南郡图经》云:‘东有三门,最北头曰上东门。’故李善谓‘词兼东都,非西汉之诗’,是也。其意盖疾没世而名不称,而无一语正言其意。故一推之圣贤莫能度,再推之神仙不可求,三推之酒食聊快意。夫既知命如朝露、寿无金石固矣,则美酒、纨素果足乐乎?盖言放意达观,无复念此。其无复念此者,正不能不念也。正言若反。”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以亲。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吕氏春秋》曰:“死者弥久,生者弥疏。”方曰:“去者,死者也。疏,远也。”

方曰:“气格略与上同。意谓睹此当思息机,勿妄逐世味。但苦未能归耳,意更悲痛。颜子‘不远复’,屈子‘及行迷之未远’,庄子惜‘以有涯逐无涯’,去人愈远,则不能归矣。喻意逐世味者同归于一死,而不知反身求道。只此二篇,古今之人不能出其意度之外矣。末二句突转勒住,如收下坡之骏。”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吕氏春秋》高诱《注.曰:“兹,年也。”《说文》:“嗤,笑也。”《列仙传》:“王子乔者,太子晋也,道人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

方曰:“万古名言。即前《驱车》篇意,而皆重在饮酒,及时行乐。起四句笔势飞动,收句逆接反掉,另换笔势。”

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锦衾遗洛浦,同袍与我违。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既来不须臾,又不处重闱。亮无晨风翼,焉能凌风飞?眄睐以适意,引领遥相睎。徙倚怀感伤,垂涕沾双扉。

《说文》:“凛,寒也。”《方言》:“南楚或谓蝼蛄为蝼。”《广雅》:“蝼,蝼蛄也。”王逸曰:“宓妃,神女,盖伊、洛之水精。”善《注》:“良人念昔之欢爱,故枉驾以迎己。”《礼记》:“婿出御妇车,而婿授绥,御轮三周。”《注》:“绥,所以引车者。”《正字通》:“眄睐,眷顾貌。”

方曰:“前六句叙因由游子念其夫也,‘锦衾’句以宓妃自比,言其初与游子相结也。‘同袍’句点别,‘独宿’二句章法,以一‘梦’字摄下,顿叙交代。下六句接承说‘梦’。‘亮无’六句,因梦而思念深,杜公《梦李白诗》所从出;‘眄睐’,寻梦也,即‘落月满屋梁’意。思妇之辞,深妙如此。”

陈曰:“君恩难久,君心中变也。《九章·抽思》云:‘昔君与我成言兮,曰黄昏以为期。羌中道而回畔兮,反既有此他志。憍吾以其美好兮,览予以其修姱。与予言而不信兮,盖为予而造怒。’”

孟冬寒气至,北风何凛慄。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三五明月满,四五蟾(《文选》作“詹”)兔缺。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毛诗》:“二之日栗冽。”毛苌曰:“栗冽,寒气也。”《礼记》曰:“地秉阴窍于山川,播五行于四时,和而后生月也。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缺。”“蟾兔”,蟾诸与兔也。张衡《灵宪》曰:“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奔月宫。盖托身于月,是为蟾诸。”《礼记》:“兔曰明视。”陆佃曰:“兔,吐也。明月之精,视月而生,故曰明视。”《五经通义》:“月中有兔,与蟾蜍同。兔,阴也。蟾蜍,阳也,而与兔并明。系阴阳也。”案:《文选》,“蟾”作“詹”。善《注》:“‘詹’,与‘占’通。古字通。”《说文》:“札,牒也。”《广雅》曰:“区区,爱也。”

方曰:“与前篇大略相同。‘三五’二句,言日月易迈,以起下久要不忘。而后半即承此意,言诚素不忘久要。正与《明月皎夜光》篇虚名不固者相反。此孟冬,夏令也。”

陈曰:“孟冬而北风惨慄,则非七月矣。此汉武已改秦朔、用夏正后之诗乎?与苏、李同时也。既有书札,且言相思,则彼此同情,何又言惧不识察乎?旨归全在末句,故知通篇皆寄托之词也。北风,时气衰变也。月盈而缺,情谊亏于中路也。设使君子思旧见还,心衔恩遇,而亦惧谗谤及之矣。(汉武末年,至于刘屈厘涕泣辞相印,则固有此情事矣。)今虽不敢凿于事实,而要之君臣夫妇皆可通。不可以交游、问讯之恒词,蔽是诗也。”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掌吕反)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说文》:“绮,文缯也。”赵德麟《侯鲭录·文选·古诗》云:“‘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注》:‘被中著绵,谓之长相思,绵绵之意;缘被四边,缀以丝缕,结而不解之意。’”《韩诗外传》:“子夏曰:‘实之与实,如胶投漆,君子不可不留意也。’”

方曰:“此亦与前篇相似,即‘彤管’之贻意也。‘想去’二句,后人必置于‘胶漆’句上,而文势平矣。”

陈曰:“君子之交难遘也。心尚尔者,不易尔也。‘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久要不忘之谊也。果若胶漆,则谁能离之矣;果非胶漆,则谁能合之矣。”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玉台》作枚乘)

《玉篇》:“彷徨也。”《正韵》:“彷徨,犹徘徊也。”

方曰:“客子思归之作,语意明白。以‘客行’二句横著中间为主,与前篇‘相去万余里’二句正同。若移作结句,以为有余音,其味反短也。

陈曰:“《古诗十九首》,《文心雕龙》曰:‘古诗佳丽,或云枚叔。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词。比采而推,其两汉之作乎?’李善亦以‘驱车上东门’、‘游戏宛与洛’,词兼东都,非尽乘作。然徐陵《玉台新咏》录枚乘古诗止九篇,两语皆不在其中。则十九首固非一人之词,惟九章则为乘作也。《本传》‘两上吴王之书’,其谏显。九诗多出去吴之日。其谏隐。乃知屈原以前无《骚》,枚乘以前无五言。若非宗国、故君之感,乌能迫其幽情,激其变调,下启百世,上续四始之乎!自《文选》滥竽,后人接响,郢书燕说,无病呻吟,不有论世阐幽,曷以诵词逆志,以为古之作者,亦将有乐于斯也。”又曰:“《玉台新咏》录此九首,次第迥异。《西北有高楼》第一,《东城高且长》第二,《行行重行行》第三,《涉江采芙蓉》第四,《青青河畔草》第五,《兰若生春阳》第六(《兰若》一诗,《文选》不录。天闵案:渔阳选本亦未录入。)《庭前有奇树》第七,《迢迢牵牛星》第八,《明月何皎皎》第九。以史证诗,则《玉台》次第大胜《文选》。考《汉书》本传,枚乘字叔,淮阴人也。为吴王濞郎中。吴王之初怨望谋逆也,乘奏书谏,吴之不纳,乘与邹阳等皆去之梁,从梁王游。景帝即位,吴王举兵以诛错为名。汉闻之,斩错以谢诸侯。枚乘复说吴王罢兵,吴王不用乘策,卒见破灭。汉既平七国,乘由是知名,景帝召拜乘为宏农都尉。乘久为大国上宾,与英俊并游,得其所好。不乐郡吏,以病去官。复游梁,梁客皆善属词赋,乘尤高。孝王薨,乘归淮阴。武帝自为太子闻乘名,乘年老,乃以安车蒲轮征乘,道死。拜其子皋为郎。今以诗求之,则《西北》、《东城》二篇,正上书谏吴时所赋。《行行》、《涉江》、《青青》三篇,则去吴游梁之时。《兰若》、《庭前》二篇,则在梁闻吴反,复说吴王。《迢迢》、《明月》二篇,则吴败后作也。”

天闵案:《古诗十九首》,盖非一人或一时之作。昭明以失其姓氏,疑莫能明,题曰古诗,编于李陵之上。用意极为矜慎。孝穆《玉台新咏》乃以《西北有高楼》、《东城高且长》、《行行重行行》、《涉江采芙蓉》、《青青河畔草》、《庭前有奇树》、《迢迢牵牛星》、《明月何皎皎》八诗(加《兰若生春阳》为九篇),属之枚乘。当时似有所据,决非虚构。蕲水陈太初《诗比兴笺》、无锡丁仲祜《全汉诗》均从徐氏。特陈氏必指某篇为某时所作,则用意虽勤,终嫌穿凿,故于其笺释枚乘之作,悉未采取。古诗有本事可考者详为考证以释诗,自较亲切有味。若疑莫能眀,妄为傅会,捕风捉影,大类痴人说梦。诗有因注而意转晦者,此类是也。两汉去《风》、《骚》未远,诗多比兴。温厚典则,莫之与京。贤士大夫或不得志,君臣朋友往往托物引类,发兴无端,然亦实有室思之作、弃妇之篇。若视为寄托,则诗意荒芜。要当静求文理,一扫拘牵,庶能以意逆志、心领神释也。(读阮公《咏怀诗》,尤须注意此旨。)

方曰:“汉、魏诗,陈义古,用心厚,文法高妙。浑融变化,奇姿雄峻。用笔离合转换,深不可测。古今学人多不识,如颜延之、沈休文之解阮公,尚多误会乱道,何况流俗!《十九首》,须识其‘天衣无缝’处、‘一字千金’处、‘惊心动魄’处、‘冷水浇背,卓然一惊’处。此皆昔人甘苦论定之言,必真了解证悟,方能得力。大抵古诗皆从《骚》出,比兴多而质言少。及建安渐变为质,至陶公乃一洗为白道,即所谓去陈言也。杜、韩宗之,以立其极,其实《三百篇》本体,固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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