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韩 愈
叉鱼春岸阔，此兴出中宵。
火炬燃如昼，长船缚似桥。
深窥沙可数，静傍水无摇。
刃下那能脱，波间或自跳。
中鳞怜锦碎，当目讶珠销。
迷火逃翻近，惊人去暂遥。
竞多心转细，得隽语时嚣。
潭罄知存寡，舷平觉获饶。
交头疑凑饵，骈首类同条。
濡沫情虽密，登门志已辽。
盈车欺故事，饲犬验今朝。
血浪凝犹沸，腥风远更飘。
盖江烟幂幂，回棹影寥寥。
獭去愁无食，龙移惧见烧。
如棠名既误，钓渭日徒消。
文客惊光赋，篙工喜昼谣。
脍成思我友，观乐忆吾僚。
自可捐忧累，何须强问枭。
【注释】
A韩愈（768-824），字退之，唐河南南阳（今河南孟县）人，25岁中进士，曾任国子博士、考功郎中知制诰、中书舍人、国子祭酒、吏部侍郎等职。他年幼丧父，从小跟随兄嫂生活，勤奋好学，终成一代文学大家。他引领了唐代中期的古文运动，被苏轼称誉“文起八代之衰”，其诗也有盛名，在李杜之后，另拓新径。《新唐书·韩愈传》中称他为“文学泰斗”，这在我国文学史上尚属首次。唐贞元十九年（803年），他与张署在长安任监察御史，因进谏德宗减免关中徭役赋税，韩愈被贬为广东阳山县令，张署被贬为湖南临武县令。包括遭贬、复职的往返和幼年随兄嫂行动，他曾有六次过往郴州，他是历史上最早积极从正面推介和评价郴州及郴民的文人之一，他把郴州人称作“魁奇忠信材德之民”，历来深得郴州人民的仰慕和称颂。805年，韩愈遇赦，俟命于郴州时，跟随郴州刺史李伯康春夜游北湖，观赏叉鱼情景，写成此诗，后人在北湖中修建叉鱼亭，塑韩愈铜像，书此诗，以示纪念。B翻：副词，反倒。C隽：本指鸟肉肥美，此处借指鱼肉肥美。D条：长。E欺：压倒，胜过。F幂幂：浓密笼罩的样子。G如棠：到棠地去。如，到；棠，古地名，在山东省鱼台县，古以产鱼闻名。H我友、吾僚：皆指张署。I捐：抛弃。J枭：猫头鹰。以强悍为名，素无忧累。
【赏析】
这是一首排律，共十八联，联联相扣，紧紧围绕“叉鱼”二字，写出了郴州叉鱼之乐。
“叉鱼春岸阔，此兴出中宵。火炬燃如昼，长船缚似桥。”总写叉鱼盛况。时令正值仲春，水涨湖阔，满湖生机，鱼肥味美，诗人与刺史李伯康及随从同至北湖边叉鱼。满湖的火炬，将北湖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长船相接，如同架在湖中的一座长桥。北湖叉鱼的盛况和乐趣，实在非寻常可比，如今读来仍觉身临其境。
“深窥沙可数，静傍水无摇。”具体描写看叉鱼的情景，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看北湖深处，水中的沙粒清晰可数；静静地站立湖边，水静湖平，十分安谧。作者将北湖美景与观叉鱼结合起来，又为下文叉鱼的动态描写作了铺垫。
“刃下那能脱，波间或自跳。中鳞怜锦碎，当目讶珠销。迷火逃翻近，惊人去暂遥。”写叉鱼的过程。在波浪间还可自由翻跳的鱼儿呀，此时在叉鱼人的叉下怎能逃脱呢？那锦缎一般的鱼鳞被叉得支离破碎，诗人看了，感觉像珠宝被打碎了一样，十分惋惜。这句表面上是写惋惜鱼鳞被叉碎，其实意在写北湖鱼之美，叉鱼人技艺之高超。更有趣的是水中的鱼儿，被湖边的火光照得迷迷糊糊，本想要逃跑，却反倒游到了叉鱼人近前，大吃一惊之后，又迅速逃离人群。后句写出了鱼的灵动可爱。
“竞多心转细，得隽语时嚣。潭罄知存寡，舷平觉获饶。交头疑凑饵，骈首类同条。濡沫情虽密，登门志已辽。盈车欺故事，饲犬验今朝。”写叉鱼的收获。叉鱼人比谁叉鱼多，故而更加细心，一旦叉得肥美的鱼儿便笑语喧哗，十分兴奋。直到潭中空空才知所存之鱼少；船舷齐岸，才知收获之丰饶。看看那些躺在船舱里的鱼吧，它们正交头接耳，等待着吃饵料呢，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捕获成囚了。此刻它们头并头地挨在一起，好像是“柔情蜜意”、“相濡以沫”，但一旦被众人瓜分，各自进到不同的家门，它们的意志就相差很远啦！满车的鱼呀，胜过以往历次叉鱼之数吧，以鱼饲犬便可看出今天的收获了。诗人把叉鱼的结果和收获写得情趣盎然。
“血浪凝犹沸，腥风远更飘。盖江烟幂幂，回棹影寥寥。獭去愁无食，龙移惧见烧。如棠名既误，钓渭日徒消。文客惊光赋，篙工喜昼谣。”写叉鱼后的情景和感受。满湖的鱼血已经凝结，在火光的照耀下如同沸腾的血浪在翻腾；鱼腥之气在风中飘散，飘得很远很远；火把留下的浓浓烟雾笼罩着血红的湖面，叉鱼的小船都兴尽而归，船影在夜色下远去，湖面慢慢归于平静。以鱼为食的水獭因为没有鱼可吃发愁了，水中霸主龙王也不敢动了，害怕被烧。这几句很好地衬托出此次叉鱼的战果辉煌。接着，诗人顺势写到，即使是去钓鱼胜地棠去，也会被它的盛名耽误了；假设是像姜子牙垂钓渭河之上，也是白白地消耗时间，天下哪里还有比这北湖更好叉鱼的地方呢？文人墨客们会惊喜于我这一篇明丽的叉鱼赋，而那些撑船的水工们则会高兴地传颂昨夜叉鱼的故事吧！
“脍成思我友，观乐忆吾僚。自可捐忧累，何须强问枭。”深化主题，卒章显志。作者快慰于自己的叉鱼之乐，但更想将叉鱼之乐与同病共命的友人张署分享，可见诗人也是性情中人，重情重义，他不仅仅是一位名闻天下的诗人，而且情深义重，更兼为官清廉，有胆有识，敢于为民请命。最后两句是抒怀，将人生境遇寄于其中。时逢乱世，帝王昏庸，正直之士无用武之时，英雄之才无用武之地，诗人无辜被贬，本来满怀的忧愁、疲惫、郁闷和愤慨，此时也被叉鱼之乐暂时消解了，哪里还要去请教那逍遥自在的枭呢？
本诗没有韩诗常见的奇崛险拗，而是以文为诗，描述清晰，语言平易，却又在平中见奇，将叉鱼的乐趣写得平中见奇，犹如一篇精美曲折的散文。
（刘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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