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洋人招手”说起

裴正学

黄河由兰州向北，经靖远，入黑山峡、青铜峡。河水自甘肃腹地之黄土高坡直冲宁套平原，一泻而下，犹如自天而降，惊涛骇浪在峡底发出震天回响。就在黑山峡行将出峡处，在两山瞰视、激流澎湃中，有一硕大礁石自河心突兀而立，中流砥柱、骇浪滔天。这就是当时远近闻名的“洋人招手”。

黄河自古是一条北方水运大通道，在铁路、公路兴起之前，是京广、川甘商货运往银川、绥远的唯一途径。大约在一百年前，有一位德国体育教练由兰州出发，乘坐羊皮筏子欲往银川。筏入黑山峡，在震耳欲聋的波涛声中颠簸。突见巨石当道，激起数丈飞流，羊皮筏被推上浪尖，凌空打旋，似翻落状。说时迟，那时快，德国人一个鱼跃，纵身跳上礁石。与此同时，老筏工用竹篙轻轻一点，羊皮筏绕过礁石，安全地驶向下游。德国人被困在河心礁石之上，每过一筏，必招手求救。三日后冻饿而死。斯时始，此地乃有“洋人招手”之名。20世纪30年代，因军事运输之需，国民党政府炸毁了礁石。“洋人招手”之名渐为后人所淡忘。

这一故事给人的启迪颇深。洋人一时性急，跳上礁石，铸成杀身大祸，是因急中出错。“急中出错”在日常生活中的例子不胜枚举，汽车司机急中踩错油门、演员临场急中失态．．．等。然而古人却将其提上更高的角度去认识。北宋大儒苏东坡说：“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洋人虽不能以“匹夫”而论，但因“卒临之惊”而出事，却是既成事实。秦末，楚汉相争，其时刘邦之兵力远逊于项羽。刘邦之首席战将淮阴侯韩信大破齐国后，派信使下书刘邦，要求加封自己为“假齐王”。刘邦气急，拍案而起，欲骂韩信不忠，并挥手怒驱韩使。坐在一旁的陈平见势不妙，偷偷踩了刘邦一脚，并使眼色。刘邦顿悟，大敌当前，此时此刻决不能惹翻重兵在握的韩信。于是他一改语气，继续高声喊道：“淮阴侯不够爽气。男子汉大丈夫要做就做真齐王，做什么假齐王呀。传我的令，任命韩将军为齐王，齐之土地、百姓、军队，全部归他一人节制！”韩使欣然回齐复命。陈平心中自语：“汉王必成大事，吾将永世随之”。刘邦临事，急而不乱，头脑尚自清醒，经陈平暗示，当即改弦更张，分秒之间，化凶为吉，是为英雄。后来刘邦以弱胜强，剪除项羽，建立了大汉王朝，并拜陈平为相。鲁迅先生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说：“性急就容易发脾气，最好要酌减“急”的程度，否则，要防自己吃亏，因为现在的中国，总是阴柔人物得胜”。洋人出错，除了一个“急”字外，还有一个“生”字，此乃“人生地不熟”之谓。洋人初来乍到，未了解黄河航道之实情，亦为出事之因素。《水浒传》三打祝家庄，一打、二打均因不了解祝家庄之实情而败北，三打因掌握实情而胜利。《孙子·谋攻篇》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除了上述原因，洋人恃才傲物，在险情前跃跃欲试，一显身手之私念抑或有之。

故事生动地告诫人们，“急躁”“无知”“逞能”是人生之弊端，小则影响进步，大则招来祸端。一个人不论智商之高低、出身之贵贱，只要具有上述弊端者，欲成大事则难。古人对此谆谆告诫，今人对此百论不烦，充分说明了它的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