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种子之乡

明建文年间，朱棣兵发北平，发起所谓“靖难之役”，剑指南京。他手下第一谋士姚广孝曾为方孝孺说情：“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杀之，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朱棣颔首，谁料却诛杀方氏十族，史无前例。六百年后，宁海人谢时强编校的《宁海文献丛书》《方正学先生全集》《方孝孺自述编年》出版；徐群飞主编的《乡土宁海》、滕延振编撰的《宁海文物丛书》以及宁海县文联汇编的多种丛书相继问世，个人出版的著作更多，仅由我作序的就有十几部，郁郁乎文，于斯为盛！宁海自晋代置县，历经一千七百年，隆儒重礼，尊师崇学，蔚然成风；英才杰士，代有辈出，文脉深厚。今宁海跃龙山尚存方孝孺读书处遗址。方孝孺曾在石镜精舍讲学。不久前在前童石镜山麓举行仪式，为刚落成的方孝孺讲学处碑揭幕。朱棣令人发指的暴虐行径，虽然诛戮了方孝孺及其十族，却使方先生所代表的天地正气、人格道义、文化传承发扬光大，深入人心，这是历史的悖论，也是历代“朱棣们”始料未及的。

1962年早春初到宁海，一见倾心。“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桃源桥、跃龙山、屠岙胡一带山水清幽，民风淳厚，简直是世外桃源，谁料到历史上竟发生过如此人间惨剧！宁海旧城有一条丁字街，铺砌青石板，矗立街正中的正学坊，不算雄伟，却很高大。右侧义井，瘗埋着被朱棣残杀的方氏十族几百号人骨殖。我瞻仰低回良久，在淡淡的夕阳余晖映照下，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悲凉。

才到宁海中学，就有两件事令我终生难忘。一天，我步出校门，两个学生正走在我前面约十米，他们回头看到了我，便站立路边，恭敬地行礼，“老师好！”我觉得突兀，一时不知所措，后来便慢慢习惯了。我教储吉旺那个班语文，讲解完鲁迅的杂文《“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试着叫学生背诵，话音刚落，储吉旺便举起了双手（举手的还有两三人），背得流畅，一气呵成。我大为惊诧，跌破眼镜。《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即《孔雀东南飞》）353句，是中国古代第一长诗，这个班的学生大多数都能背诵。甚至在我去教室路上也有学生叫住我：“老师，我会背了。”天不绝斯文！这些人不是读书种子是什么？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宁海环山抱海，物阜民丰，山明水秀，人文荟萃，真是一方难得的风水宝地！我在宁海十五年，教过的学生不下千人，至今仍有联系的百余人。士农工商俱全，芝兰玉树，一一可如数家珍。如意公司储吉旺君，仅是其中之一。他不仅著书十部，而且古道热肠，广行慈善，扶困济危，排解纠纷，有君子风，更有侠义风。今年他出巨资在宁波设立“储吉旺文学奖”，为一方造就文学人才，如此远见卓识，身体力行，域中能有几人？宁海仅长街一地已获得“蛤蜊之乡”“蛏子之乡”“泥螺之乡”等美誉，为什么不能是“读书种子之乡”“文化昌盛之乡”呢？其实，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口碑、心碑。“读书种子之乡”这块碑早已屹立千年，在六十多万宁海人心中，实至名归了。

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