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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的老丫头

时间:2022-12-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初中毕业后,我考入了普通高中,我和他一起站在分数榜下,当他看到我的名字时,在人群里大呼小叫:“老丫头,快看,你考进了四中!”他却笑得嘴都合不上了:“谁说的,我都听说了,四中每年也有考上好大学的,我们家老丫头一点都不比别人差,一准儿也能去读重点大学。”他提着书包,快步跟着我:“你多大了也是我的老丫头,老丫头就永远是孩子。快说说,今天老师表扬你没?”

文/王璐

“吹牛王”这个名字是我给他取的,因为他太喜欢吹牛,无边无际的,常常让我啼笑皆非。

比如,小学六年里,我唯一得过一次奖状,是在作文比赛中得了三等奖,可他却把那奖状裱起来,中规中矩地挂在墙上,无论家里来了什么客人,他都一脸兴奋地吹嘘:“看,这是我们家老丫头得的奖状,作文大赛,几百个学生中选出来的前3名,厉害着呢!”即使是邻居家6岁的孩子来玩,他也要抱起那孩子来到奖状旁,说:“看我们家你姐姐多有出息,你长大了得学着点儿……”

上中学后,我的成绩一直属于中等水平,即便这样,他每次去开家长会的时候,还是认真地穿上自己唯一像样的衣服,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举着我的成绩单,看看前座,再看看后座,回家后对垂头丧气的我说:“老丫头,我看了,你后边的学生,比起你的成绩差多了,你前边的也就比你好一点儿。这次考第20名,下次不就考到第10名了,下下一次……”我没有心情告诉他,我们班级的座位是按照成绩划分的,坐在我后边的当然比我要差一点儿。而他还在掐着手指头算:“嗯,用不了几次,你就能拿全班第一!”

初中毕业后,我考入了普通高中,我和他一起站在分数榜下,当他看到我的名字时,在人群里大呼小叫:“老丫头,快看,你考进了四中!”我皱着眉头拉他的衣袖。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要热情地打招呼,告诉人家:“我们家老丫头考上高中了,成绩可真不错,回头去我们家喝酒啊!”

回到家,我气得对他喊:“你能不能不吹牛了,考上四中是什么光彩的事吗?那只是一所名气不好的普通高中,有什么可炫耀的?”他却笑得嘴都合不上了:“谁说的,我都听说了,四中每年也有考上好大学的,我们家老丫头一点都不比别人差,一准儿也能去读重点大学。”我不再理他,他就自己叨咕:“老李家的儿子学习不好,只读了职高;老张家的孩子,听说去学修汽车了。还是我们家老丫头有出息,考上了高中,真争气!”说完,独自倒上二两酒,心满意足地哼哼着小曲,好像我真的给他争了多大的面子。

和很多普通高中一样,同学们在高二时就不太好好学习了,上课睡觉,看课外书,或者干脆逃课。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开始逐渐放弃,感觉自己的未来一片渺茫,连老师讲课都显得那么枯燥无味。

有几次,我想对他说:“我不想念了,去学习一门技术算了,这样还能早些挣钱,省得你摆摊修车那么辛苦。”可每当看到他天天晚上站在路口等我的身影,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总是絮絮叨叨地问:“今天都学什么课了,今天老师表扬你没?”我说:“我都多大了,别总问我十几年不变的问题。”他提着书包,快步跟着我:“你多大了也是我的老丫头,老丫头就永远是孩子。快说说,今天老师表扬你没?”

我不耐烦:“表扬了表扬了,老师天天不干别的,就一个劲儿地表扬我,行了吧?”他“嘿嘿”地笑了,明明知道我是在敷衍他,还是好脾气地说:“我就知道,我们老丫头那么优秀,老师一准儿天天表扬。”

学校开了夜课,每晚9点放学。晚上6点时,门前挤满了送饭的家长。他风雨无阻地给我送饭,骑着那辆破自行车,把饭盒层层包好后放在怀里,见到我便说:“拿回教室快吃,别等凉了,对胃不好。吃鱼时注意点刺儿。”我已经转身走了,他还要在后边高声来一句:“老丫头,好好听课,晚上我来接你!”

这几乎是一成不变的模式,就像每天我的晚饭里都有鱼,而且是把刺剔掉的鱼,就这样,他还要嘱咐我注意点刺儿。那时候,我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有点多余。当然,我知道,这是他爱我的方式。

因为他听说吃鱼补脑,所以每天早晨,他都去赶早晨的菜市,买一条最新鲜的鱼回来。虽然我知道他不会舍得吃鱼,但我却没想到他每天的晚饭是泡菜拌在米饭里,每晚都一样。他说:“泡菜咋了,多少人家连泡菜都吃不上,我又不用补脑,吃些好的没用!我爱吃这口。”

我吼他:“是,你爱吃这口,就把自己瘦成麻秆一样了。”他举起自己的胳膊,摆出十分强壮的姿势:“谁说我是麻秆?我是大树,为我们老丫头遮风挡雨的大树。”

可是,1.75米的个子,却刚刚120斤,是大树吗?他笑的时候,我偷偷哭了。

因为他,我发誓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于是,便有了后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他从我手里接过通知书的那一刻,像得到了价值连城的宝贝,用手抚摸着,又举在眼前看着,问我:“老丫头,本科是最高学历了吧?”我笑,对他解释他也不一定能懂,便点头说是。他更高兴了,逢人便说:“我们老丫头考上本科了,大学!知道吧?那可不是谁都能考上的啊,那是最高学历!”

他还在修车摊外竖了个牌子——免费修车3天!说这是“普天同庆”。无论谁来修车,他都要海阔天空地吹嘘一番:“我们家老丫头从小学习就好。这不,我屋里还有她小时候得的奖状呢!你说这孩子聪明吧,就随我了,其实我就聪明……”

送我报到的那天,他背着行李,一路挺胸抬头。在校园里的一块英语牌子下,他清了清嗓子,得意地说:“老丫头,来,给爸念念,这上边写着啥?”他的话引来了很多目光,我小声说:“快走吧,一会儿我再告诉你,别丢人现眼了。”他依旧大嗓门:“这咋丢人现眼了?这洋玩意儿,你以为谁都能念出来啊!也就我们老丫头,英语学得好。”

在寝室里,他不让我动手,亲自为我铺床,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对旁边的家长说:“你们家孩子考了多少分?540?我们家老丫头考了550。她呀,从小就有学习的天分,那时候我就知道,长大一准儿错不了……”我哭笑不得地拉他的胳膊,让他别乱说话了。他叨咕:“我说错话了?”想了想,又自言自语:“没说错,就是考了550,从小就有学习的天分!”

他再次来看我时,我和李梅在图书馆,寝室的同学给李梅打了传呼。我俩回到寝室后,李梅向他问了好,说:“叔叔,幸好我带传呼机了,不然您就得等上两个小时了。”他愣了一下,然后问:“你们就是用传呼机联系的?怪不得这么快就知道我来了,传呼机这玩意儿真是好。”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他的400元汇款,他在电话里说:“老丫头,你也去买个传呼机,我打听了,现在的大学生都用这个,咱买不起好的,先买个一般的,别人有的东西,我们家老丫头也不能落下!”

我说:“我们不能和人家比,我上学的学费还是借的呢,这么浪费买呼机做什么?”他不高兴了,第一次对我吼:“这些你不用管。钱不是还能挣吗,挣钱不就是为了花吗?快去买!”

拿着呼机的时候,我心是疼的,尽管他说挣钱就是为了花,可是我怎么能不知道,他的每一分钱挣得多么辛苦,摆摊修车风吹日晒,冬天的时候,手指都冻裂了,他连药膏都舍不得买。

大学毕业后,我在报社做编辑,他更是有了吹牛的资本,每天拿着有我名字的报纸四处宣扬:“我们家老丫头编的报纸,看到没,这是她的名字,咱挣的是文化人的钱。真是3岁看到老,我们家老丫头小学的时候,作文就得过奖状,不信你去我家看看,现在还挂在我屋里呢……”

我给他买了副老花镜,是那种带链子可以挂在脖子上的,他美滋滋地戴着,逢人就说:“这是我们家老丫头给我买的,你也有老花镜?那可不一样,你看我这个,是带链子的,高级货,在大商场买的,跟地摊货可不是一个档次!”

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改不了吹牛的秉性。我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他说:“你小子真是有福气,能找到我们家老丫头这么好的孩子。她从小就漂亮,在我们这一带,数一数二,谁不说她长大能当明星啊!也就是我们家老丫头不愿意当明星又唱又跳的,就想当个文化人,就跟鲁迅似的,专门写文章……”

我和男朋友都被他逗笑了,其实我有他说的那么漂亮吗?根本没有,更没人说我长大能当明星。论长相,我最多只能算是一般,绝对与漂亮不沾边。这个世上,只有他认为我是可以当明星的,也只有他认为我和鲁迅可以划在一个等级里。

那天,5岁的女儿哭着跑回来说:“妈妈,他们说我外公是个傻子。”我一愣:“住嘴!你外公不是傻子,不许听别人乱说。”女儿指着他:“妈妈,你看外公还流口水呢,外公真的是傻子!”我举起手给了女儿一巴掌。这是我第一次打她,她哭着跑回了房间。

我走过去,为他擦去了流出的口水,他对着我笑,含糊不清地叫我“老丫头”。我的眼泪“哗”的一下流了下来,我摸着他的头发,叫了声“爸”!他抬起手为我擦眼泪,目光似乎不再呆滞,而是看到我流泪后的心疼,他一遍遍重复:“老丫头,老丫头……”

是的,他是我的父亲,30岁那年有了我,母亲却在生下我的第二年就心脏病发作去世了。在东北,只有最小的女儿才被唤成“老丫头”,他只有我一个女儿,却也叫我“老丫头”,因为在他心里,我永远是他最心疼的小女儿。是他用乐观的精神将我带大,将我感染,他没有多少文化,这一生里,他却让我懂得什么叫知足常乐!

就是这样一个快乐的吹牛王,在他60岁以后,得了老年痴呆症,一点点变得严重。如今,他唯一认识的人,就是他的老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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