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名与后世评价

十一、时名与后世评价

苏六朋是一位职业画家，同时也是一位诗文书法兼擅的文人，虽然一生中并未获取过功名，未能进入主流的“学而优则仕”的文人阶层中，但却与当时广东代表主流的文人如张维屏、黄培芳等保持着极为良好的社交关系，而且以平民画家的身份获得高度的赞扬。张维屏这样评价苏六朋：“枕琴善画人物，大而盈丈，小而分寸，男女老少形神各肖，衣冠动作，笔笔生动，天生绝技，一时无两，宜求者接踵而至也。”对其画事赞赏有加，而且称之为“天生绝技，一时无两”，这在张维屏所评价的画家中是不多见的。末一句“宜求者接踵而至也”则说明苏六朋在当时受欢迎的程度。

同样，李长荣也对其绘画及其为人作了如下的概括：“吾粤画家，足迹不逾岭而名动海内者，山水推黎二樵，人物推苏枕琴……所入岁千余金，客到必留，留必尽醉。”他将苏六朋与乾隆时期广东名画家黎简相提并论，足见其推崇之至。其实，就绘画成就而言，苏六朋的确与黎简先后辉映，甚至其在广东绘画史乃至中国绘画史上的地位要比黎简还略胜一筹。这一点，在今天看来已经是毋庸置疑的。

此外，在苏六朋的一件《人物图》轴（澳门艺术博物馆藏）上，时人寒芗（字子谷，姓名待考）也题曰：“枕琴道人名重吾粤，一种神妙之趣，人多重之。”这或许代表了苏六朋画作收藏者的一种心声。

苏六朋画艺极高，声名也极隆，在当时已经享有很高的声誉。苏六朋在自己的诗里也几次提及：“读书有得颇见道，与世无缘思避名”；“得意之作不轻赠，盛名所推难苟同”。这说明苏六朋在当时已经获得了社会的普遍承认，并不像后来一些研究者所说的苏六朋在生前及其身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受到冷遇。而且从上述引文还可看出，不管是在文人圈中，还是在民间，苏六朋及其绘画都能找到知音——这与很多文人画家的画只在文人圈中得到认同在本质上是不同的。

在苏六朋的自画像上，罗惇衍在其过世不久即同治元年（1862）题写赞文曰：

解衣磅礴，得画之神。

策杖逍遥，寄画中身。

闲云与伍，野鹤为邻。

忘机脱累，养性葆真。

怀珠自宝，韫璞尤珍。

一丘一壑，学葛天民。

罗惇衍（1814—1874），字星斋，一字兆藩，号椒生，广东顺德人。1835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1857年英军侵犯广州时奉命与龙元僖、苏廷魁等为团练大臣，后历任左都御史、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等，著有《孔子集语》《百法百戒》《集义编》等。罗惇衍为苏六朋的同时代人，也是当时广州地位比较显赫的官宦文人，他对苏六朋的评价，代表了社会上层的一种观点——虽然其中不乏溢美之词。

对于所取得之盛名，苏六朋本人并不以为然。他在一首自题《岩下酣睡图》（1858）诗中写道：“倦游谁不爱青山，世上浮名好是闲。绾住白云岩际宿，任他流水到人间。”表现了一种淡泊名利、闲云野鹤般的道家风采，这也代表了一部分平民文人的普遍处世哲学。

奇怪的是，在苏六朋的画迹或后人的诗文中，题跋或歌咏其画的文字和诗歌极少，这与同时代那些画艺平平但却广为后人所歌咏的画家如鲍俊、黄培芳、张维屏等形成鲜明的反差，这应与苏六朋职业画家的身份有关。

苏六朋一生以卖画为生，虽然他也赋诗、临池，也参与到当时主流文人的交游圈中，与张维屏、黄培芳、鲍俊、李长荣等诗画酬唱，但在自命清高的古代文士圈中，他的特殊身份却并不被人所认同，而他的画与文人画也多有不同，最主要的标志在于文人画重在闲情逸致、笔情墨趣，体现在画中便是流露出的高人雅致，蕴涵在笔墨之外的情愫；而苏六朋的画则大多为迎合社会的需求，不仅在题材上，甚至在构图、尺幅及色调等方面也因时尚或索画者喜恶而定，所以不免出现程式化趋向。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审美趋向自然也就决定了苏六朋在当时文坛的地位，以至于在很长时间内，关于苏六朋的生平事迹、逸闻趣事未能进入到正统的史乘、笔记中，直到二十世纪初《顺德县续志》的修订才使这种局面得到改观，而此时离苏六朋去世已经有半个多世纪。

在《顺德县续志》中，虽然仅用极短的篇幅简述苏六朋的生平，但却是迄今为止所见到的后人记载苏六朋艺事的最早资料：“苏六朋……父亦舒，善医，年九十余卒。六朋善画，山水、人物、花鸟、草虫，无不入妙，尤善画盲公，只三两笔而神采欲活。画人物，纸高八九尺则尤为生动。其侍妾及三子一女均能肖笔佥云，书画一家也。所著《吕祖先迹》百二十页，又有《雅俗求真云裳画记》藏诸家。孙逢圣，字琴荪，性倜傥不事生产，不攻举业，好读异书，嗜酒，工诗，汪学使鸣銮称其天才放逸。光绪戊子举人，著有《俟园诗钞》三卷、《者香书屋遗诗》。”后来，香港李国荣先生的《苏六朋》、《雅俗共赏的艺术家——苏六朋》，广州胡根天的《苏六朋》，谢文勇的《苏六朋·苏仁山》、《形神皆备，生动活泼——苏六朋作品略述》，苏庚春的《广东绘画史简述》、《犁春居书画琐谈》，李公明的《广东美术史》，朱万章的《六朋画事》，澳门陈继春的《“二苏”的绘画艺术》等文章或专著，分别从不同角度对苏六朋展开研究，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突破，开创了苏六朋研究的新局面，而且将苏六朋的地位提到与同时期岭外画家并驾齐驱的高度。但由于受资料缺乏所限，对苏六朋的身世、艺术活动及其多方面的艺术成就未能作更深入的探讨。

其实，关于苏六朋的研究还有很多工作可以做，比如他的家世、他的早年艺术活动、他与文人的交游、他在中国绘画史上的地位、他的艺术传承以及对后世的影响等等，这些问题的解决除了需要新资料的进一步发现外，还需要对艺术的关心与洞察。这项艰巨而有意义的工作期待着有心人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