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动如风，抒之若乐

朱鸿

一个礼拜天的黄昏，有朋友拿给我一摞待印的稿件让我看一看，这便是张安雯的散文。我没有见过张安雯，朋友的介绍也极为简略，她留给我所有的印象遂不过是一个高中生而已。甚好，我可以不受任何影响地读她的作品。

开始既不兴奋，也不抱特别的希望，因为今天的中学教育我还是知道的，无非是把学生当作一件孕育分数的肉具，设法榨出其分数罢了。大学生也不会写散文，高中生能写怎样的散文呢?但张安雯的散文却终于使我惊喜。当然，我确信她属于个案。

她的形容从其作品之中脱颖而出，或是其作品雕刻并塑造了她的身影。我感到，这是一个孤伶的少女，她似乎独立在时代的河岸。她并不在水中，甚至也不是潮流的一朵浪花。时代强大，浩浩荡荡，然而她不为时代所裹挟，她也没有那时代极易给一个高中生所打下的只懂做卷答题的烙痕，甚至成为灵性遭磨，青春贫血，唯驯顺于考试升学的模型。她显然不在这个巨大的模型之中。她是从另一个模型出来的，具有丰富文学艺术给她的滋润，遂能情动如风，抒之若乐。

能写散文，当然好文学，好艺术，不过张安雯习文并非那种一事一感或仅能描摹生活的套路。她视野开阔，对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和苏轼，都有学习并领会，而且也透露了对这些高士的景仰。她对《圣经》及莎士比亚、尼采、罗曼·罗兰和弗洛伊德也并不陌生，甚至汲汲摄取他们的观点，以融于自己的作品。凡是人类的文学艺术，不分东西，都是传统。张安雯难能可贵的是，她已经把自己置于此伟大的传统之下，并以自己的兴趣和志向求索于传统。此举是这个时代寥若晨星的闪光，是一种罕见的健康状态，必然推崇并支持。

钟灵毓秀，不偏任何一个时代，也不亏任何一个时代，但结出果子却是需要深沉思想的。张安雯的作品，所能显示的才华汪然如泓，尤其重要的是，她有对错，有是非，有善恶，而且敢于判断。这些皆源于思想，思想着也让她深情厚意，并获得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小说家可以凭故事而撰，但散文却靠徳识才学。德在首，是因为:“有德者必有言。”此乃孔子的教诲。孔子也说:“有言者不必有德。”是指贫嘴可以盗名，卒为末流。

张安雯当然也是初作散文，要求她意蕴厚重或语言精练，就不免苛刻了，然而她的作品自有出色。她的散文总体属于内倾性的，凡时序、开花、落叶、阴晴、聚散、盛衰，都会触动她的心。顿悟一起，感遂出之。她还优于把对具体事物的体验推向理性追究，从而常使散文带着哲味。她说:“有了思想，有了体魄，这才是真正的青春。”说:“爱的力量，会给予无法做出选择的生命一次宽宏的机会。”说:“你是谁，你将成为谁，你要成为谁，你为何得成为谁，你该如何成为谁。”虽是少女，不失老到。在散文的结构上，她一再做着尝试，以能创新。她用字淡雅，用语从容，不求华丽而固有摇曳与顿挫。她具一定的古典文学之修养，并善采其精华融于自己的作品，这也是一种聪明和早熟。她观察细致，小巷、大街、春雨、秋叶、茶香、夜灯，无不形神在目，胸有成竹，并努力以其辞，达其意。对辞达的过程，苏东坡有论，他说:“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谨盼张安雯多琢之磨之，行之动之。

这是我的序吗?我不过是推荐张安雯的散文而已，我也更是声援张安雯所走的让自己茁壮成长的路!

二〇一五年六月七日，窄门堡

［作者简介］朱鸿，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写作学会副会长。首届冰心散文奖和第二届老舍散文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