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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心遇见

时间:2022-12-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三年前,当非典来临的时候,连秋突然发了一场高烧,一周都不见好,于是和连秋已经在一起两年的那个男人突然就消失了。也许确实是应该庆祝的,我今天遇见了十三年都不曾见面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小甜看何处的眼神我心里就涌起一股快感。那头突然没了声,过了几秒,阿可才不紧不慢地说:“我是随便你了,你可以不来,但是有些人你今晚不来的话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上篇:不忍心遇见

从青春年少走来,归入到与红颜有关的岁月,美丽与挣扎,同样没有出路……

“是何小一吗?”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是。”

“请到总经理办公室来一趟。”对方说完就挂了。

这副语气,应该是新来的上司,凭我的判断,这个人要么年轻气盛,要么就是资历过高,不然怎么会这般盛气凌人。

我一推门,看到坐在总经理位子上的那个男人,背对着我,正在专心地看一份文件。

“请问,刚才是你叫我?”

“是的。我想知道公司目前所有干部的名字、职位和主要负责的工作。”

“好,我马上整理一份给你送来。”

我转身正要离开,他突然说:“不用了,你现在说给我听。”

我心里一愣,我相信我面前的这个人是在刁难我,因为公司目前的干部有三百多名,分散在各个楼层。我理解,很少有老总喜欢用上一任老总的秘书,这关系到颜面和习惯。我在心里轻蔑一笑,心想: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如果要离开也应该是我自己要离开,而不是被告知我需要离开。

我很流利地把各个部门的干部的情况说了一遍。

他听完只是哼了一声,然后又问了一个问题:“再说一说公司一些主要客户的情况吧。”

虽然他的语气已经明显好转,但是我心里还是觉得这样被人怀疑有些委屈。好在平时我一直坚持为前任总经理周韩定期整理各个客户的动态,所以这个问题当然也难不住我。

我回答完他的问题,站在原地,等着他问下一个问题。我想,如果他今天不能顺利地骂我一顿他一定会不甘心的。

但是,他竟然一句话都不说地转过身来了,放下了手里的文件,微笑地看着我。那一刻我惊叹,惊叹自己的判断力——他果然很年轻!

他站了起来,对我伸出了他的左手,说:“何小一,你果然做得很出色!我叫何处,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我也伸出了手,在我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突然觉得他好熟悉,尤其是他的眼睛。我曾经对阿可说过,我要遇到一个能够让我为他的眼睛痴迷的人我才会开始我的爱情。难道会是一双这样的眼睛?但是这眼睛只让我熟悉。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突然问。

我想我有点失态了,尴尬地笑笑说:“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见过。”他微笑着说。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笑着问:“什么时候?”

“十三年前。”他依旧微笑。

我一愣,仔细地看着他微笑的脸,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张脸和这双眼会叫我熟悉,因为这太像一个人,只是我已经不记得这个人年轻时的模样,这个人就是我已经十三年没再见过的父亲。

我还是证实性地问了一句:“难道你就是那个比我大两岁的男孩?”

他笑笑,点点头,说:“当年我就从爸爸那里知道了你叫何小一。周韩给我介绍你的时候我还不敢确定你这个何小一就是我的妹妹何小一,今天一见你我就知道是了。你的模样变化不大。”

这句话对我来说还是有一定的打击力度的,但是更让我头昏的还是面前这个事实。我突然不知道该怎样来面对他了,就像是我正在吃饭,突然有人告诉我我的碗里有一只死苍蝇。事实就像那碗饭一样,让人难以下咽。

他突然改变话题说:“麻烦你叫一下各个部门负责人来开个小会吧!”

他就是周韩跟我说的新来的总经理?这么说我这个秘书从今往后就要对他负责?

有很多事实都已经在规律的生活里被我渐渐淡忘,比如我其实还有一个爸爸,比如我其实还有一个哥哥,比如我其实很想念西双版纳以及那里的某个人。

而现在我大脑里每天高频率出现的词是:秘书、阿可、一点、周韩。

秘书是我的工作,阿可是我的姐妹,一点是我的兄弟,周韩是我的上司。

这就是我的全部。

昨天,周韩约我出去见面,我才得知他即将离开的消息。

“小一,你的名字真好你知不知道?”周韩坐在我对面,皱着眉头对我说。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在周末约我出来吃饭,但是却是第一次没有带上他老婆程然。

程然和阿可还有连秋都是我大学里的姐妹。程然自从在一年多以前以闪电般的速度嫁给了周韩之后就与我们越来越疏远了。我是在他们的婚礼上认识周韩的,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我就在现在的这家公司做了周韩的秘书,一做就是一年。

连秋自从三年前出走后,至今都没有回来。三年前,当非典来临的时候,连秋突然发了一场高烧,一周都不见好,于是和连秋已经在一起两年的那个男人突然就消失了。虽然后来高烧并没有证明连秋得了非典,但是它却证明了连秋的爱情一文不值。这对连秋来说比非典要严重得多。

所以,现在陪伴我的只有阿可一个人。

我对周韩微笑。

“你的名字简单。生活要是可以这么简单就好了。”周韩接着说。

我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重要的是我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所以我一直保持倾听的姿势。

“我以前也很简单,生活简单干净得就像你过马路的时候必然要看红绿灯,然后该走还是该停自然就知道了。”

我看着周韩,问了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天开始我就要调到南京了,明天下午的车票。这里会来一个新的总经理。”

我嘘了一口气,因为这件事在我看来与周韩先前说的那些话相比,就像是梦和现实,做梦对于现实来说要容易得多。

于是我说:“这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我们谁不是在停停走走呢?”

“但是我不想离开。太熟悉了。”

“如果真的很不情愿的话你可以拒绝的,你有这个资本。”

周韩再次无奈地笑笑,然后摇摇头说:“我没那么潇洒。而且,你知道吗?程然她竟然卖了我们的房子,并且已经在南京预订新房了。而我今天才知道我马上要被调到南京这回事。”

我诧异不已。

周韩一摆手说:“罢了罢了!对了,新来的总经理也姓何,叫何处。我已经向他推荐你了,他可能不会换秘书。我见过他一次,人不错。”

何处……此时我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想着周韩说的他人不错的话,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神奇。

刚到中午的时候一点的电话就打来了。一点就是这样,他从来不问你是什么心情,重要的是他永远都是好心情。

“何小一,吃饭了!我在你那幢楼下面的西餐厅等你!”

“我讨厌中午吃西餐!”我本来心情就不好。

“好好,那你选地方吧。”

“楼下的快餐店!”

“好,等你,快点哦!”一点开心地说。

刚挂了一点的电话,办公室的电话又响了。何处在电话里说:“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不好意思,我已经和别人约好了。”

“哦,吃好。”何处简单地说了句就挂了电话。

我摇了摇电话,脑子里非常规地蹦出了一句话——为什么你和父亲这样相似?

接完电话我便下楼吃饭了,我想这个时候一点应该已经将我的饭买好了,菜里应该还有我喜欢的白菜和胡萝卜。一点一直都是这样了解我,从他认识我的第二周开始。

到了快餐店,我看到了一点,但是他面前没有放着快餐,而是两份比萨。

我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一点,然后坐了下来。

一点讨好地对我笑笑说:“这是庆祝。你放心,特意挑了带白菜和胡萝卜的。”

我听着“庆祝”这两个字,觉得像是讽刺,暗笑一声。也许确实是应该庆祝的,我今天遇见了十三年都不曾见面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我没说什么,接过一点递过来的比萨准备吃。

一点一直看着我,并且微笑。我知道,但不去理会。

一点终于说:“小一,虽然你今天话不多,可我还是很开心的,知道因为什么吗?”

“说说看。”

“你今天化妆了。”

一点知道我是个讨厌化妆的人,因为我会觉得那个坐在梳妆台前轻手轻脚的女人不是我自己,这是我最害怕的感觉。所以我化妆的日子必定会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或者是我必须应付好的日子。一点错误地以为是前者。

我淡淡地瞅了瞅一点,然后说:“今天我们公司新来的总经理第一天上班。”

一点有些失望地低头吃比萨了。

突然他抬起头,一脸担忧的样子,问:“何方神圣?”

“何处,男,二十七岁。”

“没了?”

“没了。”

一点沉默了,他不说话的时候的样子,很孩子,也很男人。

我也不说话,我从不喜欢在别人沉默的时候没话找话。

我们都吃完的时候,我擦了擦嘴巴,掏出身上的零钱给一点作为饭钱,一点没接钱,却突然说:“你换个工作吧。”

“为什么?”

“一个二十七岁就做了总经理的人一定手段非常,你跟着他做迟早要吃亏的。”一点假装义正词严,但心虚得眼睛不敢看我。

我心里陡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用手摸摸一点的头,笑笑便离开了。

刚到公司,同事便告诉我何总要我把今天整理好的会议记录给他送去,不要电子邮件,要打印稿。

我推开何处办公室门的时候他正在吃盒饭,身旁是一堆公司的资料,是乱的,看来已经看完了。他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看得很专注。

我把会议记录放在他桌子上的时候才发现他看的竟然是散文。

我没有说话就转身出去了。作为一个比较专业的秘书来说,我当然知道这是不应该的,但我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叫我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来面对的人,在我没弄清楚之前,我不知道怎样和他说话。我怕我一开口要么伤了他,要么伤了我。

在我转身的时候,他突然说:“以后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半之间不要进我的办公室,这是我的私人时间。”

我依旧什么也没说,听他说完后继续往前走。

他在我身后突然大叫一声:“何小一!”

我停下来,转身看着他,他放下了书和饭,站起来无奈地看着我,然后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似乎想了很久,然后说:“今天晚上有个客户要来,到时候一起吃饭。”

“可以不去吗?”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回答,以前和周韩一起陪客户吃饭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请你在分清楚公私之后再回答我。”

我想了想,不能叫他小看了自己。

于是我说:“好吧。”

晚上六点半,何处带我进了本市最豪华的宾馆。虽然走进去后我内心被眼前的奢华震得一阵惊叹,但我依旧昂首挺胸坦然地走在何处旁边,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样好强。

何处一边走一边说:“今天要见的是个老爷子,从台湾来,性格比较随和,喜欢吃辣,喜欢旅游,喜欢交年轻的朋友。待会儿见了面,多对人家笑笑,多和人家说说话。”

我瞪了他一眼,他目不斜视,却似乎知道我在瞪他,说:“不要这么看我,别误会了我的意思,你是我妹妹,如果是个难差就不会叫你来了。”

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你还有良心最好。

见到老爷子的时候我确实很吃惊,没想到我要见的客户是个如此可爱的老头,一头银发,满面笑容,一身运动装扮,肩上还背着一个双肩包,看起来像个老顽童。老爷子的两只胳膊分别被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挽着,样子很是亲昵。

老爷子一见我们,就像见到久未见的老朋友,说:“赶紧上饭,饿了饿了,刚爬山回来。”

何处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让服务生上菜,并且简单地向老爷子介绍了我。

老爷子身边的那个女孩突然开口了:“爷爷,你都不给人家介绍介绍。”说话的时候眼睛还时不时地扫何处两眼。

老爷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乖孙女,爷爷一时高兴给忘了。”然后指着身旁的女孩说:“这是我孙女小甜。”然后又指着旁边的年轻男人说:“这是我孙女的未婚夫小强。”

我听了这话差点笑出来。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他出生的时候他父母那一辈应该还不知道周星驰。

晚餐的气氛相较我以前参与的接待客户餐要好很多,老爷子话很多,像个孩子似的兴奋,但是没和何处说到一句关于生意的事情。小甜的话也很多,但是在我眼里,她投向何处的目光要远远多过她的话。小强应该是看到这些的,但是依旧和老爷子还有何处谈得很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小甜看何处的眼神我心里就涌起一股快感。一看就知道小甜虽说名字甜美,但绝不是等闲之辈。我心想,何处同志,有时候桃花运走不好也会倒霉的。

正在我一个人偷偷揣测这席间每个人的心思的时候,老爷子突然冲我开口了:“何小姐还没结婚吧?”

我笑笑,表示肯定。

老爷子又接着说:“那有男朋友了吗?”

我不知道老爷子这话什么意思,但是为了使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笑着说:“有了。”

老爷子倒没什么反应,何处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虽只是瞬间,但我看到了。

老爷子摇了摇头,笑着说:“本来还想把何小姐介绍到台湾去的,看来没有机会了。”

大家一听,当老爷子是开玩笑,哈哈大笑起来。我也跟着笑,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手机在口袋里振动起来。

打开一看,是连秋的,她说:“我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回,第二条接着又来了,这回是阿可的,她说:“连秋回来了。”

我没回信息,把手机又放回口袋。

过了大概半小时,和老爷子他们的饭也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手机又振动了,是阿可打来的电话。

我向大家表示歉意,然后接了电话,我刚喂了一声,阿可就在另一头开炮了:“小一,马上过来,我们三个人的老地方,这里有你想象不到的人在等你。”

“谁啊?”

“你过来就知道了。”

“可是我现在有事情,走不开啊。”

那头突然没了声,过了几秒,阿可才不紧不慢地说:“我是随便你了,你可以不来,但是有些人你今晚不来的话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连秋还要走?”

“不是她。我们在这等你到十点,过了这个点儿,可别说我不是你姐妹了。”

我挂了电话,心里琢磨着这会不会是阿可和一点耍的恶作剧,于是又给连秋打了个电话。

连秋一接电话,张口就说:“小一你来吧,我给你带了天大的惊喜回来,我现在和阿可在一起。”

连秋向来不会骗我的。而且在她离开那么久之后,我耳边又这么近地响起她的声音,确实让我想念她了。

陪老爷子吃完饭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了,老爷子兴致很高,要带我们去K歌。我很难为情地推掉了,直奔SUPER酒吧,SUPER酒吧就是我们三个人的老地方。我们喜欢在酒吧的包间里说我们自己的心事。

看到连秋的时候我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看到她平静的笑容,我着实觉得安心。但是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连秋倒是先开口了,她说:“小一,你来看看这是谁。”

连秋侧过身去,原来坐在她身边的男人站了起来,我这才注意到,这里竟还坐了个男人。

他直冲我笑,笑得我心酸。十三年了,虽然十三年未见,虽然十三年的岁月沧桑,但是这个男人的笑容就是到老我也能记得,我在心里默念了三个字:蔡云河。但是我却说不出来。我望了望连秋,然后又望了望蔡云河,我不知道他们给我带回来的会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在我未明白之前,我不知道该对蔡云河说怎样的话。也许该说“好久不见”吧,还是说“你还好吗”会更好一点呢?

但是我说出来的却是:“真的是你?!”

蔡云河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说:“是我,蔡云河。小一,你变了好多。离开家的时候还是个黄毛丫头呢。”

我听着他这些让我觉得疏远的话,猜测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竟傻傻地问了句:“你是来找我的吗?”

蔡云河笑笑,说:“算是吧,顺便也出来玩玩。”

没有人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意思,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以为我是个在千里之外等待王子的公主,有一天,王子终于来了,但是王子心里还在怨恨公主的离开,所以不肯向公主表白,只是我这个公主实在等不了了,竟问出了口。怎奈他不是王子,而我也不是公主,所以他怎能明白我的话?

“你……”我本想问最土的那句话——你还好吗,身后却突然有人把我扳了一百八十度,然后我看到的是一个让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面孔——走春。

“你是小一?哎呀,你真是小一啊!”走春说着就抱着我又蹦又跳起来。

我也抱着她,高兴地说:“我是小一,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但是我高兴不起来,我的心里像有根刺一样,扎得我疼得难受。

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阿可说话了:“好了好了,大家坐下来慢慢聊吧。”

走春拉着我,让我坐到她身旁,而她则坐在了蔡云河的身旁。

我好奇地问:“你们怎么会到这来了?而且还和连秋在一起。”

连秋笑笑说:“是我带他们来的,我已经在西双版纳待了快半年了,多亏他们俩照顾,我们有一次聊天说到了你,才知道原来他们比我认识你要早得多。他们小两口刚结婚,我就当是给他们提供度蜜月的去处了,便带他们来了。”

我听完连秋的话木木地看着蔡云河,问:“你们结婚了?”

蔡云河说:“刚结婚,这就赶紧找你要红包来了。”

走春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的心突然空了。这么多年,那个远在我梦里的人终究还是娶了别人,填在我心里那么多年的丝就这样被生生地抽掉了,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让我自己干瘪了下去。

阿可应该是明白我的心思的,我曾经跟她说过我的那些想念,那些美丽纯真的少年事。所以阿可赶紧大声地说:“红包要是没带,先恭喜一声啊,然后要喜糖,大家分分。哈哈。”

我努力地挤出笑容,然后说了“恭喜”两个字。

我本没有在酒吧里喝酒的习惯,即使要喝酒我也要在家里喝,但是那晚我却喝了很多,多到后来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更不知道我喝醉了溢出来的不是酒而是眼泪,还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不是公主。这些都是第二天一点告诉我的。

当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照到我眼睛的时候,我醒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正想拿床边的闹钟看几点了,突然听到洗手间里传来冲水的声音,我呆了。难道妈妈她老人家出差回来了?不至于提前了十天吧?难道生意做得不顺利?我张口叫了一声:“妈,是你吗?”

门开了,但走出来的是正拿着毛巾擦脸的一点。

我瞪着眼睛盯着一点,一点拿下脸上的毛巾说:“祖宗,你终于醒啦。”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点回去把毛巾放好,然后走到我床前说:“你做过什么都忘记了?”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声响,下意识地看了看被窝里的自己,还好,穿着整齐的睡衣。但是当我看了看一脸坏笑的一点后,突然心里一惊,我怎么会穿着睡衣呢?我完全不记得我喝酒之后的事情,应该也不会替自己好好地换上睡衣吧?难道是一点帮我换的?

“一点,你对我做了什么?”

一点突然变了脸色,指着我的鼻子说:“老姐,你也不想想你都多大了,洁身自好一点好不好,没事跑去酒吧喝那么多酒干吗?最可恨的是你害得我身上的这件衬衫要报废了,还害得我刚上班没几天就请假!”

我根本不理会他在说什么,一想到他帮我换睡衣,肺都不知道该摆在哪里呼吸了,于是冲他大喊一声:“那你也不能趁我喝醉了就帮我换睡衣!”

一点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两秒钟后突然大笑:“哈哈,怎么办呢?已经被我看到了,是不是要以身相许啊?”

我的眼睛由滚圆变得半睁,双手愤怒地陷在我身后的枕头里,我痛心地想,昨天才刚刚失恋,今天又知道“失身”,晚节不保啊!我抓起枕头正想向一点扔去,手机响了。

是阿可。

“小一,好点没?我已经打电话到你们公司帮你请假了。”

“我好了,就是觉得头痛浑身没力气。”我刚说完,听一点在一旁嘀咕一声:“幸亏没力气,有力气还不把我吃了!”

我又瞪了一点一眼,突然想到昨晚的事,于是问阿可:“是不是你把凌一点给招来的?你干吗叫他来啊?”

阿可在那头有点诡笑又有点歉意地说:“我把你送回家,再把你安顿好上床睡觉,我都被你给累趴下了,你不知道你昨晚那样儿,我怕你要是吐了,我估计自己就得去医院了,你知道我怕看到那个,所以就叫了一点过来看着你啦。”

“你是说是你把我安顿好上床睡觉的?那么我的睡衣也是你换的?”我心里稍稍有些放宽了。

“是啊,难不成是一点啊?我可是你姐妹阿可,你有多少道行我还不知道?要是让一点帮你换衣服,你不得精神分裂啊!”

一听这话,我彻底地放下了一颗心,还好,稍稍有些安慰。

阿可的电话一挂,我就又躺下了,刚才只顾着吃惊和生气,竟忘了恼人的头痛,躺下的时候还觉得有点晕晕的。

躺下后我对一点说:“一点,你回去吧,我要再休息休息。”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给你,然后就回去。”

“我不饿,什么也不想吃。”

“不行!早饭一定要吃。肚子早就吐空了吧!”一点说完,还叹了一口气,说,“我还不知道你喝醉酒是那副模样呢!一边流眼泪一边胡说八道,一刻也不安静啊!”

“我没乱说什么话吧?”

“我倒是希望能听到你乱说的喜欢我之类的话呢,可是你说的全是什么公主王子之类,像童话,而不是昏话。”

他这么一说我又想到昨晚的事,心里又沉沉的了。于是我很认真地对一点说:“真的,你回去吧。”

“我说了不行,等着我,我买了早饭看着你吃完我就走。”

一点说完就出去了。

一点刚一离开,我就陷在头昏的状态里睡去了。我醒的时候窗外已经黑了。我是侧着脸睡的,所以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窗外的样子,等我转过头来才发现我的家变成了病房。

已经滴尽液体的药水瓶安静地吊在旁边,我的手上还贴着胶布,再一看,床前除了一点,又多了个人,那人竟是何处。

何处看我醒了,伸手来摸我的额头,眼睛稍转了一下,说:“烧已经退了。”

一点看见他摸我的额头,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的,此时也没好气地说:“那你可以回去了。”

何处微笑着对一点说:“我刚下班过来才没多久,你都累了一天了,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在就可以了。”

我虽然在心里想着谁要你照顾啊,但是还是有种心被安抚了一下的感觉。

我知道一点是不会走的,把我放在这里单独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他怎么能放心?

最后谁都没有走。

接着又来了个人,是阿可。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发烧,我觉得在这个时候生病实在是个错误,因为这让我觉得仿佛蔡云河对我很重要,而我又是个这么脆弱的人,这两点都让我难过。但是,这一病也叫我觉得温暖,虽然我不愿承认,但是何处来看我真的让我感到意外,并且开心。

他毕竟是我的哥哥。

阿可本是皱着眉头来看我的,但是一看到何处,她眉头就立即松开了,我注意到了这微小的细节,这细节竟叫我觉得骄傲,还有失落。

一点总是用眼盯着何处,这使得我们的晚餐多了几分乐趣。

何处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一点对他的敌意,于是总是故意说着“我们小一”这四个字,我知道,他把一点当孩子来看待。

一点终于吃不下饭,拉着渐渐也有些不快的阿可要去找点娱乐节目。

屋子里就剩下我和何处了,反而觉得有些拘谨。

何处没话找话地说:“一点是个不错的孩子。”

我应了一声。

他又接着说:“但是不适合你。”

我抬头看了看他,说:“我只把他当弟弟一样看待。”

何处笑笑,说:“以后按我这样的标准给自己找男朋友吧,我这个类型应该合你胃口。”

我差点把刚进口的饭喷出来。

何处接着说:“别以为我不了解你。你是个在生活上很要强,但是一个人睡觉会无端害怕着醒来的那种人,对于感情要求完美,但又觉得没人可信,希望能有个人把你当公主一样,并且一直到老。所以你要找一个帅气、机智、幽默、才华横溢并且有责任心,对爱情忠贞的男人。”说完还得意地抬了下眼睛,说:“就像我这类的。”

“但是我不喜欢自以为是并且自恋自负的男人,就像你这类的。”

我们说完忽然都哈哈大笑起来,忘记了一点和阿可的离开。

后来我一想起这次生病就觉得这病生得很值,因为这场病让我认识到很多真实存在的东西,比如我真的不能再想念蔡云河了,比如我真的有哥哥了,比如我真的知道一点是个孩子了。就像蓝天白云,即使我从没用心去关注,但是它们还是真实地存在着。

第二天早早起床,本来打算去上班,却接到连秋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说蔡云河他们明天就走了,问我要不要陪陪他们。我自然是说好的。

连秋没有跟我们一起,她想给我们三个人一个单独的空间来回味我们记忆不多的童年,但是她却不知道她这么做让我的心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存放。

本想带他们去附近的风景区看看,但是走春说已经跟着连秋玩一天了,实在有些累了,于是我带他们到雪浪山脚下的一家茶楼里喝茶。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雪浪山脚下有大片的竹林,我经常一个人过来喝喝茶,看看竹林。我说过西双版纳于我就是彼岸最美丽的容颜,让我总是忍不住凝望她,即使是远远的。这竹林便总能让我想起西双版纳,想起小时候我们嬉笑玩闹过的美丽竹林。

我坐在他们对面,喝着幽香的大麦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突然想到早上出门时给他们买的结婚礼物。

今天早上出门路过一家水晶店时,突然看到了这个水晶做的音乐盒,就买了下来。我想要是阿可或者一点知道了,肯定又要笑话我了。拿音乐盒出来送人做结婚礼物也许是落伍了许多,但我还是买了,在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决定买了。

我把音乐盒拿出来递给走春,淡定地微笑着说:“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

走春和蔡云河都说谢谢。

走春拿着晶莹的音乐盒,美美地欣赏着,我很高兴她如此喜欢。

走春一边听着音乐盒中轻柔的音乐,一边说:“对了,小一,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说你要过生日了,偏叫云河送礼物给你,后来他买了个音乐盒给你。你还记得这事吗?”

我笑笑,说:“还有这事?”

蔡云河插口道:“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因为那个音乐盒,走春还大哭了一场呢。”

走春半羞半恼地瞪了蔡云河一眼,说:“就这记得清楚。”

我端起大麦茶,喝了一大口。

蔡云河说得兴奋了,继续对走春说道:“我当然记得,你从小就知道对我和小一耍无赖。你偏要那个音乐盒,小一不给,你就哭了,小一只好借你玩两天,结果你过了一个多月才还给小一,还回去的时候成了个破盒子。”

“好像是这么回事。”我仿佛才想起来似的说,“还记得以前下雨天我们一起上学呢,我和走春总是忘记带伞,然后我们三个人就一起撑着云河的伞回家。”

“这事我记得可清楚了,因为每次都是我身上湿的面积比你的大。”走春说着给蔡云河一个责备的眼神。

蔡云河也端起茶喝了一大口,然后开玩笑地说:“那不是我知道小一不久就要走了嘛,所以照顾照顾她。”

蔡云河说的本是玩笑话,但是我们竟都没有笑。仿佛过了许久,走春叹了口气,说:“小一,当初你要是没走,真不知道现在我们该是什么样。”

我笑笑说:“现在不也很好吗?只是偶尔会怀念小时候的竹林。看着你们现在这样幸福我也觉得幸福,真的。”

“小一,如果有空,回去看看吧,你真是狠心,一走竟都不回去看看我们了,如果我们不来,要什么时候再见呢?”蔡云河突然说了这番话。

蔡云河向来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他能随意地在走春面前说笑,说明他觉得走春是亲近的;他能对我说这样的话,说明他觉得我是知己。这话叫我觉得十三年无头无绪的挂念有了着落。

那天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当年那个走春跟我争着要的音乐盒拿了出来,走春还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响了,现在里面躺着的都是当年我还没来得及交给蔡云河的信和不知所云的诗句。我把这个盒子和盒子里的东西都放进了火里。

我终于明白,人有一个哪怕很渺茫的期盼守着也是充实的,这样你会感觉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一旦什么期盼都没有了,就如同恍惚地在空中飘着,这比任何一种苦难都叫人难以面对。

于是我写了封电子邮件告诉张想我的初恋就这样结束的消息。我想我只能跟张想说,因为阿可她不能理解我这样的情感,而我又担心连秋的心满得塞不下我的心事了,所以就告诉了张想。

谁知,张想竟回邮件说要从南京来看我。她竟真的来了。

接张想的那天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我想,我生活里所有情节开始不受控制地变乱,严格来说不是在何处出现之后,而是在张想来看我之后。我终于懂得,任何一个情节在下一秒都有脱轨的可能。

去火车站接张想,我站在一群张望的人中间,等待那个一眼就能把我认出来的人的到来。算算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张想了,确实有些想念。

火车到站了,陌生的过客或者归人从站台里拥出,我有些焦急地等待着,没想到先把我认出来的不是张想,而是周韩。

我看着突然站在我面前对我微笑的周韩很不可思议地笑笑。

周韩说:“真没想到,一出车站竟看到了你。”

“真是巧啊。我来接个朋友,她也是这班火车。”

正和周韩说着,就听到张想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了:“小一,我在这儿!”

我冲张想挥挥手,她跑了过来,拉住我的手不停地摇啊摇的。从认识张想的时候开始,她就喜欢这样摇我的手了,一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改变,这是个在我面前永远做孩子的人,这一点让我觉得张想比阿可她们和我更亲近。

我想到了还站在一旁的周韩,于是对周韩说:“这是我一个南京的朋友,叫张想。”然后又转身对张想说:“这是我们经理,周韩。”

周韩赶紧摆摆手说:“不,不,不是经理了,只是朋友。”然后对张想笑笑说:“很高兴认识你。”

张想很礼貌地对周韩点了一下头,然后说:“你不会也是这趟火车来的吧?”

“是的,刚下火车。我现在也在南京。”

“那你什么时候回南京?”

“后天下午。”

“那太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走吧,一个人坐车挺无聊的。”

周韩说好。

我本以为周韩突然回来可能有公事要办,所以也就没有要和周韩一起吃饭的意思,岂料周韩却主动邀请我们共进午餐。

吃饭的时候我问周韩:“这次回来是公事还是私事?”

“纯粹是为了散散心的。”

“怎么?过得不好吗?”

“一般。只是觉得心里有个结不能打开,所以出来透透气。”

我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周韩停了一下却突然问我:“小一,程然和你是多年的朋友了,你能告诉我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吗?”

我讶异了,这个对程然来说最亲近的人竟然问我程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忽然觉得周韩很可怜。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周韩说,我不知道如果我说我其实并不了解程然他会不会感到失望,我不知道如果我说今天的程然和我以前认识的程然已经相差很远了他会不会觉得心痛。

但是我看着周韩无奈的表情不得不说:“我认识程然的时候她还是个天真的丫头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在你们的婚姻里生活着,她现在什么样了我可说不好。”我尽量使语气轻松,但是还是让周韩长长地叹了口气。

张想在一旁都看得着急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想不管出了什么事,你们毕竟是夫妻,有什么就都拿出来说个明白,彼此都放在心里,怎么解决得了?”

周韩放下手里的筷子,点了一根烟,说:“上个月她去做了人流,做完了才告诉我。”

我一惊,这个小丫头在结婚后已经不止一次让我吃惊了。

周韩苦笑一下:“我不明白她,想了这么久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呢?”

“你问她了吗?”张想显得也很担心。

“问了,她说条件还不成熟。就只有这一句话。”

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我和张想。

接下来张想和我在一起的两天总是会问起周韩和程然的事情,我很纳闷,问张想:“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别人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我记得你以前很讨厌打听别人的事的啊。”

张想笑笑,告诉我一个更让我吃惊的消息:“那是因为我马上就要结婚了,我想更清楚地了解一下婚姻生活,防止以后我也犯同样的错误。”

“你?结婚?”我简直不敢想象,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张想最知心的朋友,没想到她都要结婚了我才知道她已经谈恋爱了。

“没错,是我要结婚。所以我这次才专门来看你,一是担心结婚之后时间不是我自己能控制得了的,二是专程来告诉你这件事,最后嘛才是顺便来安慰安慰你因失恋而受伤的心灵。”

我全然顾不得自己了,问道:“怎么这都要结婚了才告诉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结婚?”

“具体日子还没定,正在商量,大概会在下下周。人很不错的,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到时候见见啊。本来这次想带他一起来的,无奈他突然出差了。”

“认识多久了?”

“两个月。”

我再次吃惊地看着张想,在我心里,张想一直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孩,像这种闪电式的结婚发生在她的身上总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况且,这么短的时间就把自己的一辈子给了另外一个人我总是觉得过于草率了。

张想看我愣愣的说不出话的模样推了我一把,然后对我说:“你还记得以前你对我说过的一段话吗?你说,有些人风风雨雨了许多年,到最后却发现不是适合自己的,而这时已是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而有些人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感应到他就是自己辛辛苦苦来到这人世要寻的那一个。”

张想说完看着我,接着说:“既然我已经遇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为什么不可以结婚?”

我点点头,心里却在忐忑,不知道她若是不幸福,是不是我一句话祸害的结果。

张想和周韩是结伴回去的,此时我还不知道,有时候相识是把双刃剑,可以是幸福,也可以是灾难。

刚送走他们,突然觉得很想妈妈,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相互报了个平安。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是觉得闷闷的,于是想约一点去游泳。

电话还没来得及打,何处的电话就打来了,我有些纳闷:周末他找我能有什么事?

“何小一,晚上你要和我一起吃饭。”何处在电话里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

“为什么?”何处的语气让我不高兴了。

“上次的那个台湾客户又来了,只有你比较熟悉,自然还是由你来陪。”

“好吧。”

“还是上次那家酒店,六点,等你。”何处干净利落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挂了电话之后才觉得何处的话有些不妥,他应该说“不要迟到”而不是“等你”才对。我暗笑,笑自己想得太多。

我想我要在吃饭之前赶回家,因为我需要换上得体的衣服。

我把自己收拾妥当准备出门的时候收到了一点的短信。我看见手机屏幕上一点的名字的时候就突然想到,这也许就是一点和何处的区别吧。何处也许不会用发短信这种形式,而一点更多的时候喜欢用短信,一点还曾经开玩笑地对我说他只喜欢用短信和我联系,因为短信的暧昧远大于电话。

一点的短信说:“大姐,大病刚愈就忘了一点了?出来喝杯茶吧!”

我边出门边给一点回短信:“你竟然要喝茶?应该是要喝酒才对吧。我今天有事,改日再说。”

很快一点就回复过来:“和别人可以喝酒,但是和你就只能喝茶了,我害怕你酒后闹事(其实是担心你再生一次病)。”

“不说了,经理让我今天晚上和他一起陪个客户,有时间再约。”

“:(”一点发了张苦瓜脸过来。

到了目的地之后我只看到了三个人,没有上次的老爷子,只有他的孙女小甜,除了何处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子,长得倒是风流倜傥,比起上次小甜身边的那位要抢眼得多,我不禁又感叹了一下这可怜的社会和可怜的爱情。

小甜对于我的到来好像很吃惊,不过随即就又微笑地和我打招呼:“这是上次见过的何小姐吧,快请坐。”

我说了声谢谢就坐了下来,我对她这种像主人一样的招呼有点不适应。

何处笑着对那位陌生的男子说:“林海,我得给你介绍一下。”然后指了指我说:“这位叫何小一,目前是我的秘书,至于我跟她的关系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就不多说了。”

我一听,愣了,这什么意思啊?什么叫目前啊?我跟他什么关系了?这样含糊其辞不是叫人误会吗?

还没等我开口,何处又指着那位男子对我说:“这位是林海,我最好的兄弟。”

林海对我笑笑说你好,我也礼貌地回应了一句。虽然对于何处的说法我很气愤,但是鉴于有客人在场我也就没再追问。

小甜仿佛觉得受了冷落,于是插口说:“林先生真是一表人才啊,如果不是我已经有了未婚夫,一定会喜欢林先生的。”她的话虽然是对林海说的,可是她的眼睛却盯着何处。

那个林海竟被说得面红耳赤起来。

我这时才明白原来他们不是一起的,林海和何处才是一起的,那何处又叫我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吃饭的时候四个人仿佛各有心事,但是林海却是看起来最慌乱的一个。林海话不多,偶尔说几句都是无关痛痒的,奇怪的是他本该和小甜说话,因为毕竟今天我们都是来陪小甜一个人的,但是林海却一直在问我。

林海一会儿说:“何小姐喜欢吃辣吗?”

我说:“喜欢。”

一会儿说:“何小姐喜欢旅游吗?”

我说:“喜欢。”

一会儿又说:“何小姐平时爱听什么歌啊?”

我说:“我不大听歌的。”

……

我终于忍受不了林海左一个何小姐右一个何小姐地叫我,我对他说:“你只管叫我小一就好了。”

林海开心地说:“好,咱们这就是朋友了,以后我就叫你小一了。”

然后他又开始小一小一地问我。

我开玩笑地对林海说:“要不这样吧,改天我有空把我所有的喜好及生活习惯还有人际关系列张详细的清单给你送去,你看如何?”

我说完,大家都哈哈笑起来,林海也自觉不好意思了。

吃完饭,小甜突然说:“我想去跳舞。”

何处笑着说:“好啊,大家一起吧。”

“不!”小甜眼睛只看着何处,不动声色却又霸道地说,“我只想和你一个人跳。”说完还挑衅地看了我一眼,她看我的目光突然叫我明白了一些事情,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何处刚才那样说话了,为的就是要小甜误会,现在看来,他让小甜误会的目的达到了,但是却不能叫这个女人罢休。

本来我是不愿管这类闲事的,尤其是何处的,但是想到我生病的时候人家还是很有义气地来看我,就帮他一把吧。更重要的是,女人最受不了的是另一个女人对自己的挑衅,而我也只是个普通女人。

于是我走上前,挽住了何处的胳膊,笑着说:“不好意思,这个提议好像不太好哦。”

何处有些吃惊,被我挽住的胳膊本能地往外抽了一下,但是马上就安静了,也只是微笑地看着小甜。

小甜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但她还是固执地对我说:“那就请何小姐把何先生借给我几个小时好吗?何小姐应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我也依旧微笑:“我从不做小气人,所以我可以借足够的钱给你,舞厅里有很多帅气的小伙等着钱用,你要是玩得不高兴钱不还也没有关系。”

小甜的脸色立即由白里透红变得青黑,像六月里的满天乌云,想下雪没有温度,想下雨心有不甘。

眼看着我们就这样僵持住了,何处赶紧打圆场道:“大家一起,一起多热闹啊!”

林海也附和着:“一起去吧,我也很久没活动活动了。”

小甜没有表示反对,我想她应该是聪明的,不会有个台阶还不知道下。

我松开了何处的胳膊,何处皱着眉头小声对我说了声:“你实在是太大胆了!”我以为他会对我说谢谢,结果却是不理解。

我愣在那里,林海走过来,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小声地说:“干得漂亮!”

林海的这句话叫我觉得很委屈,林海一个旁人都能理解,结果他何处却还埋怨我,为了一笔业务,就要这么伺候这个女人吗?我心里一股气又上来了,于是对他们说:“我有点累了,你们去玩吧,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说完我抬腿就走了,身后的何处叫了句“何小一”却没再说什么了。

但是林海却追了上来,他笑着对我说:“天黑了,我送你回去。”

我伸手想拦辆出租车,被林海止住了,他说:“这个时候散散步有利于心情的好转。”

我默许了他的话。

我们有些沉默地走着。

林海突然笑了,然后说:“本来何处告诉我他有了个妹妹,我起初还不信,我和他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从没见过他妹妹,今天一见,我信了,你和他很像。”说完又加了一句,“我指的是性格。”

“原来之前他就跟你说过我和他的关系了?”

“是的。听他说今天的这个小甜自从上次你们见了面之后就一直给他打电话,没想到今天竟然真的就跑来了,说是想念何处了,来看看他。”

“哦。”果然是我料想的样子。

“你不要生何处的气,我和他十几年的朋友了,我知道他的为人。”

“十几年?”我用吃惊的眼神看着林海,顺便计算了一下这个十几年是个什么概念。

“是的,十几年。我们从上初中开始认识的,然后一起上的高中和大学,后来我先来了这个城市,没想到他也调到了这里。我做的是广告策划,我们也有生意上的来往。”

这句话里我最吃惊的是他们初中就认识了,那么这就证明了一点:林海也是从西双版纳来的。

于是我问:“你是西双版纳人?”

林海笑着说:“是的。你应该也是吧?”

我笑笑,世界真的开始变小了。

不知道是不是和林海聊天的感觉不错,我们竟然就这样一直走到了我家楼下。因为妈妈不在家,我想我是不能带一个刚刚认识的男子回家的。就在我准备和林海道别的时候,突然有人从我旁边的出租车里钻了出来并叫了我的名字。

我一转身,竟是妈妈。

我赶紧跑过去帮妈妈提行李,一边说:“不是还有几天吗?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妈妈看着我身边的林海坏笑道:“要是提前告诉你哪能让我碰上啊?”

我埋怨地叫了声妈,然后给她介绍了林海。妈妈一个劲儿地看着林海笑。虽然林海只是我刚刚认识的朋友,但是妈的反应真是让我很受伤,连妈妈也觉得我是不能再在家里待下去的老姑娘了吗?

妈妈指了指她的行李对林海说:“介意帮忙提上去吗?”

林海很开心地接过了行李。

到了家里,妈妈很热情地招呼了林海。妈妈一般对我的异性朋友都很热情,但是有一点我很欣赏妈妈,她从来不像其他中年妇女一样仔细地盘查自己女儿交往的异性朋友的家底,她只是很热情,但是也不失风度。

林海走的时候他还不忘夸奖一下妈妈,他说:“看见你妈妈就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优雅了。”

这是唯一一次别人在夸妈妈的时候连同我一起夸了。

当初一点和阿可他们见了妈妈之后对我说的是:“你是不是你妈亲生的?”

妈妈坐在沙发上休息,我走过去帮她按摩颈椎。

妈妈很享受地闭着眼睛,然后说:“这次的生意很顺利,所以我提前回来了。另外,我打算从今天起正式退休,在家里好好养老了。”

我很开心,妈妈终于决定退休了,以前不知道说了她多少次,她从来不听。我说:“早该如此了,你女儿以后养活你。”

妈妈笑笑:“你早点嫁人我就开心了。”

“我才不要嫁人,除非你也嫁人。”

妈妈伸手打了一下我,说:“傻丫头,又说浑话!”

说到妈妈要嫁人,我突然想到了何处,我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告诉妈妈。

我说:“妈,还记得我有个哥哥吗?”

妈妈想了想,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你不说我倒真没想起来,这么说来你是有个哥哥的。”

“我见到他了。”

“是吗?在哪里?”

“他现在是我的总经理。”

“哦,真是巧啊。那正好,你叫他什么时候有空来家里吃顿饭吧。”

我惊讶地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如此平静坦然的妈妈,真不敢相信她竟有如此包容的胸怀,相比较起来我就显得过于小家子气了。

妈妈看到了我吃惊的眼神,笑着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说:“毕竟都是孩子,有什么错呢?”

后来何处真的到我们家来吃饭了,但是并不是我按照妈妈的意思请他来的,而是他自己主动要来看看妈妈。

妈妈见到何处时坦然得连我想象中的迟疑的细节都没有,她非常热情地招呼何处,吃饭的时候还不停地给他夹菜。但是妈妈不问一句关于爸爸和何处家庭的话。

看得出来,妈妈还是很高兴的。

突然何处说:“阿姨,我和我爸说了我遇到小一的事,他特别想见见你们。”

我听到何处如此坦然地叫爸爸,心里有些羡慕,我不知道我如果再面对爸爸,我是否能叫得出来。听他这么说,我倒真是有点想念爸爸,想念他的胡子,还有他微笑着给我掏兜里的糖的样子。

我以为妈妈会像说要见何处一样无所谓,没想到妈妈的脸突然冷了下来,非常客气地对何处说:“我看就不必了吧,让你爸大老远地跑来,我们会过意不去的。”

“阿姨,我知道我爸他对不起你们,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挂念着你们,能再见见你们是他的心愿,我这做晚辈的不懂你们的恩怨,只希望你们都能过得健康快乐。”

妈笑了笑,又夹了些菜给何处,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过,不必了,我欠你爸爸的,但更欠你妈妈的,所以我不会再见你爸爸了。”

何处没再要求。

我却糊涂了,我刚刚看着妈妈对待何处的样子还在心里感叹原来我们没有恩怨,但现在一下子却又变成妈妈欠他们的了。我不能理解。

吃完饭,何处在我家小坐了一会儿,妈妈又在他面前把我的坏脾气数落了一番,拜托何处好好照顾我,还告诉何处有空就来咱家玩。

我一边给他们切水果一边在心里嘟囔:为什么可以见爸爸的儿子却不能见爸爸呢?

送何处出门的时候,我悄悄地对何处说了句:我想见爸爸。

何处该是明白的。

阿可最近几乎一天至少给我打一个电话,每次都是从今天的天气说到工作情况,再从工作情况说到我的总经理,自然就说到了何处,然后她再问一些她想知道的关于何处的消息。我想她这次是真的认真了。

于是阿可知道何处去了我家,知道我还打算见他的爸爸,阿可紧张得不得了,以为我和她动了一样的心思。当我告诉她何处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时,阿可才彻底放了心。

就在我跟何处说我想见爸爸后的第三天,爸爸就来了。

我瞒着妈妈去见了爸爸。何处说他请我和爸爸吃饭。

我真的见到了爸爸。十三年的时光,都写在了爸爸脸上,爸爸的头发白得很快,才五十多岁的人不该有这么多白头发的。

我们没有拥抱,我坐在他的对面,甚至没有开口叫他爸爸,我知道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记恨他的。因为他,我和妈妈过了这么多年漂泊的日子,因为他,我的生活里没有了父亲的概念。但是,我还是有些想念的,想念这个被我叫了十二年爸爸的人,想知道他还认不认得我这个女儿。

爸爸有些激动,不停地说:“长成大姑娘了,长成大姑娘了。”然后从身旁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我。

我打开一看,竟然和当年蔡云河送给我的那个音乐盒一模一样。

爸爸说:“当年,你那个盒子都坏了,我见你也舍不得扔,我想你应该是很喜欢这个,后来我在一家店里看到一个一样的,就买了,可是当时你已经走了……”

我想这本是应该感动得流眼泪的时刻,可是我除了感谢爸爸的细心外却丝毫没有要流泪的意思。我想爸爸还是不懂我的,我当年舍不得扔是为了送我盒子的那个人,而不是为了这个音乐盒。

也罢,我怎能要求他来理解我呢?但是我刚刚销毁了那个破了的盒子,却又有了一件不能扔的还是一模一样的盒子,生活真的有些奇妙。

我拿着被父亲收藏了十几年的音乐盒,心里陡然生出许多的酸楚,这酸楚叫我不能去责问父亲为什么当初就让我们那样走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从不来找我们。我心里的酸楚就像父亲的白发,写着过去,又忘了过去。

我看着父亲,非常认真地说:“谢谢爸爸!”

我终于还是叫出了爸爸,我以为我不会叫的,但是有些东西不是岁月能轻易改变的。

我看见爸爸的嘴角颤抖了几下,想说什么,终究没说,但眼里已是含着泪了。

何处突然说:“咱们点菜吧!”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难以入睡,我翻到左边想的是爸爸,翻到右边想的是妈妈,仰面躺着又想到何处。自从何处出现后,我的日子仿佛就开始进入无法控制的状态,一下子出现了很多人,很多事,我反反复复地理不清楚。

越是理不清楚则越乱,包括下面的事情,又让我的生活平白地添了一条杂乱的线。

晚上十点,一点给我打电话。

一点说:“何小一,你给我出来!马上出来!”

真是莫名其妙,我问什么事。

一点自顾自地说:“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对着你们家这楼喊了!”

看来他就在我们家楼下,这小子什么都做得出来。于是我便出了门。

在楼下,我看到了满脸委屈、无奈、愤怒的一点。

一点只是瞪着我。

我也瞪着他,说:“深更半夜的发什么神经呢?”

“我看是你发神经才对!”

“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最近都干了什么?”

我仔细想了想,想不出我干了什么。

一点叹了一口气,不像他的样子,说:“我早就说过,你们那个年纪轻轻就当总经理的人不能信任,你怎么就不听呢?”

“我到底干什么了?再说就算我真干什么了用得着你这样来说我吗?”

一点用手指着我说:“何小一,你……你……”半天没说出来。

我很奇怪,问道:“你到底听说什么了?”

“你们怎么能这么快就互相见了家长呢?你们才认识多久啊?”

“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阿可都告诉我了,你还不承认?她说那个小子去过你家,你今天也去见了他爸爸。”

“她还对你说别的了吗?”

“没了,就这些。”

我心想,这个阿可要说怎么不说清楚啊?手机在家里,等会儿一定找她算账。

我正想着,一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说:“小一,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我愣了,赶紧甩开他的手。虽说心里一直明白一点对我好,但是我一直把他当成个孩子,有时候又是好哥们儿,突然面对他这样的表白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在感慨与呆滞之间突然想到一句台词,我对他说:“我已经老了,并且将永远老下去。”

一点惊愕地看着我,良久,他突然说:“我不在乎你比我大。”

我笑笑,他没有懂得我的话。

我对一点说:“何处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他来我家只是为了看看我妈妈,我见他爸爸其实就是见见我自己的爸爸。”

一点睁大了眼睛,情绪在他脸上慢慢地铺开了,嘴角也在上扬:“真的?”

“是真的,阿可在逗你玩呢。”

一点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害羞地说:“那我刚才的话还算吗?”

我学着一点无奈地耸肩的样子,然后对一点说:“如果你承认你什么都没说过,我们依然还是朋友。”

说完我径自上楼去了。

一到家我就给阿可打了个电话。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阿可却在那头数落我了:“何小一!你有多久没关心关心我们连秋了?”

我一愣,竟忘了要找阿可算账的事情了。“她怎么了?”我问。

“我刚刚在酒吧里遇见她,她一个人在喝闷酒,你要是有空就过来吧!”

这么晚了,除了睡觉没别的事情,当然有空了。于是我便过去了。

连秋见了我还对我笑笑,还好,问题应该不是很严重。

我捶了阿可一拳,说:“你每次就知道吓唬我,连秋不是好好的吗?”

阿可端起酒杯,瞪了我一眼。

我走到连秋跟前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连秋依旧笑笑:“没什么,只是最近总是被一个流氓骚扰。”

我真的要佩服连秋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态自若,就仿佛被流氓骚扰的不是她,而是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人。

我有些担忧地问:“是谁?”

连秋再次笑笑,不急不躁地说:“是以前那个弃我而去的人。”

我恍然大悟。也难怪连秋要说他是流氓了。

“他还在纠缠你?”我问。

“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企图,这次我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来找我,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讨厌。”

阿可突然插进话来,“小一,你说我们给连秋介绍个男朋友怎么样?”

我自然拍手称好,“不错,是个好主意。再说,连秋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可别。”连秋说,“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我这辈子不用找个男人绑在一起我照样能过。”

阿可指着连秋的鼻子,说:“能耐啊你,不要硬撑着,人活着就这一辈子,你稍微搞搞另类都要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

我也附和着:“是啊连秋,再说,你不能因为一次恋爱失败就否定天下所有的男人吧?”

连秋不以为然地笑笑:“好了,你们教训起我来可是头头是道啊,你们自己呢?我这么多年没见你们谈过一次恋爱啊!至少我还谈过一次呢!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没有男人一样活得好好的?确实是这样嘛,你看你们俩活得多自在啊!万一真结了婚,你得在家伺候着吧?你得一有时间就去孝敬公婆吧?你得腾出时间生孩子吧?生了孩子你就老了吧?老了之后还得一边教育孩子一边过早地踏进更年期,一边看着自己越来越有成熟魅力的老公提心吊胆吧?万一哪一天他回来跟你说要离婚了,你接下来还不是一样从此再不相信男人,但是你还要拖着受伤的心、孩子以及对生活的烦躁活着,是不是更累啊?”

我和阿可面面相觑,不可否认,连秋说的我和阿可都想过,只是我们依旧愿意飞蛾扑火,说不定,我们扑到的是日光灯呢,这样就得到无限光明了。

于是我底气不足地对连秋说:“好男人还是有的。”

连秋冷笑一声:“凡是帅气或者有钱或者有权或者有才的男人都有背叛你的可能。可靠的也有,很丑很老生活潦倒的也许会因为没有资本而可靠,但是你要吗?”

我眨了眨眼睛,说了句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没用的话:“但是我们还是要很乐观的。”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例子,“你看周恩来,这位够帅气有钱有权有才的吧?可是人家不也是一样一辈子只对一个女子好吗?其实这样的人还是很多的。”

“你以为你是邓颖超吗?再说了,那都是什么年代的事了?现在可是物欲横流的社会。”

我无语了,因为平时跟男人接触太少,这到了该劝别人的时候发现自己还真的不懂男人。

突然我想到了一点,跟我接触最多的就是他了,于是我又说:“现在也有啊,你看我们认识的一点就是个好男人。”

岂料阿可却在一旁插了话:“算了吧!我本来是一个人来酒吧的,一进来就看见他搂着个小姐在喝酒,眼神猥琐。我一看就觉得恶心,所以就耍了他一把,告诉他你和某个同志都互相见了家长了,这小子才忽地跑了出去。”

连秋一听,赶紧凑上来问:“小一和谁见家长了?和谁啊?”

“没听阿可说是耍那小子的吗?其实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我说到何处突然想到了林海,于是高兴地说,“我还真认识一个不错的人,连秋,介绍给你认识认识吧!”

连秋不以为意,阿可倒是很上心:“哪个?”

“是何处的一个兄弟,人真的不错,叫林海。”

“那什么时候约出来和连秋见见。”

我们都望着连秋,等待她的答复。

连秋却给我们泼了一盆冷水,说:“要去你们俩去吧!”

阿可撅起了嘴巴,过了一会儿,突然说:“其实是这样的,我很想有机会和何处同志见见呢,但是又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要是以给你介绍男朋友的理由让何处也出来,然后我也去,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连秋和我都扑哧地笑了,原来这家伙是在打自己的小算盘呢。

连秋看着阿可期待的眼神,终于说:“好吧!难得有让我们阿可动心的男人,那我就成全你了。”

可是我却犯难了,一下请两位,我该怎么跟他们开口呢?

正在我犯难的时候林海主动给了我一个理由。

中午,我正和一点在公司附近的餐馆吃饭。

我突然想起阿可说的在酒吧碰见一点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的事情,本想问问,但是又觉得我是没有理由过问这么多的,还是不要让一点误会了吧。

一点突然笑嘻嘻地跟我说:“什么时候我去见见你那位新哥哥吧!”

我不解,问为什么。

一点说:“认识一下嘛,没有特别的意思。”

我白了他一眼,表示无聊,突然手机就响了,在手机响起的时候何处正好也走了进来。

竟是林海找我。

林海说:“小一,周末出来一起散散心吧。”

我迟疑了一下,本来想推托,突然想起连秋的事,于是说好啊。然后又想到阿可,于是我看着从远处走过来的何处有些大声地说:“要不要叫上何处一起啊?”

林海突然笑了,他的笑让我觉得我自己不真实,笑得我的心里没底。

我问:“笑什么?”

林海依旧笑,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真可爱。”

何处听到了我的话,端着饭,坐在了我旁边,和一点点头打招呼。

一点刚想和他说话,他却转头问我:“是谁?”

我说:“是林海。叫我周末出去玩,你要一起吗?”

没想到何处只是稍稍迟疑,立即说:“去,当然去!”

于是我对电话那头说:“我问过何处了,他说他也去。”

林海这才止住了笑声,说:“你们果然是兄妹!”

一点也在旁边起哄说去,我没理会他,挂了电话。一点满脸的不高兴,闷闷地吃了几口饭就走了。

我放慢吃饭的速度,为的是不要和何处一起回公司,免得又引起一番议论,毕竟这个总经理实在是年轻。因为我至今单身的缘故,公司里的人私下里讨论我是为了等一个能够以身相许的经理的出现,还说我这个秘书的职位真是近水楼台。

何处明显是在等我。我对他摆了摆手说:“你先回吧,我还有点事。”

何处盯着我:“何小一,如果我不是你哥,你敢在经理已经回公司的情况下还在外面晃悠吗?”

“怎么是晃悠?我的个人时间是给我个人来支配的,我没有权利做我想做的事吗?”

何处一本正经的脸上微微有些笑意,我不知道阿可是不是因为何处的这个表情而喜欢上他的,不过这个表情确实很迷人。他说:“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批评你,高兴是因为你确实是把我当哥哥,不然不会这样跟我说话,批评你是因为我的秘书竟敢这样跟我说话。好,我先走了。”

何处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又折了回来,说:“对了,周末别忘了提醒我。”

“何处”,在他走了之后我在心里莫名其妙地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我不懂得这个人,我想,一个能让阿可一见钟情的人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呢?怎么我就没有感觉到呢?我们对这个男人的了解都太少了。他有没有女朋友?他是不是个忠诚的人?他有没有不良嗜好?他的习惯、喜好又是什么……这些我们都不知道,可是我那可怜的阿可竟还是喜欢上了他。

喜欢一个谜一样的男人,女人会更容易上瘾。

虽然我不知道阿可的结局,但我还是打电话通知了我的两个姐妹。

林海竟然带我们去公园看动物。我本想问问林海这是为什么,但是被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打消了这个念头。连秋对于去什么地方是无所谓的,她是个爱画的人,即使在我们眼里都相似的地方,也能叫她看到不一样的风景。阿可却不同,她看着我,又看了一下似乎毫无知觉的林海,鼻子很重地呼了一下气,表示无可奈何,然后还小声对我说:“这个人还没长大呢,能照顾连秋吗?”

我没回答她的话,因为事实上我也不知道。爱情本来就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谁能说得清一场还没开始的爱情的结局呢?我只是对阿可说:“你操心你自己就好了。”

我看到何处在瞪林海,林海不以为意。何处竟还作势向林海挥了一下拳头,然后我还是听到了林海小声地说话:“既然你们兄妹俩都这么可爱,这个地方难道会不合胃口吗?”何处听后,什么也没说。

虽然带我们来看动物有些奇怪,但是我是一点也不排斥的,我觉得看看那些你猜不出表情但能明白心思的脸会比看到满是表情你却猜不出心思的脸要坦然得多。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办法让他们各自走开,以达到今天来的目的。

终于,路边发现了一张长凳,我赶紧坐在了中间,对连秋说:“连秋,我累了,我在这歇歇,你去帮我买点喝的来吧!”

我一副讨好的表情,连秋只好答应。我赶紧又对林海说:“你陪她去吧,否则她等下回来可能就找不到路了。”

于是,两人顺利出发。

我又看了看阿可,这个小妮子是何等聪明,不用我费心的。

她对何处说:“何处,前面有个游乐场呢,我们去玩点刺激的好不好?”

何处看了看我,我面带痛苦地说:“我真是累了,那种游戏我从不玩的,你们去吧!”

于是,这两人也顺利出发。

就剩我一个人了,这个时候想到了朱自清的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是的,我想我什么也没有。

但是我还有老妈啊,因为此刻知道我冷清的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小一啊,张想寄了张请柬到家里,说是明天举行婚礼。”

“什么?真的这么快啊!好的,我知道了。”

“小一,你看人家张想都结婚了……”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了,赶紧说:“好了好了,我回去跟你说啊,现在有事呢!”说完,便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自己苦笑了一下,真是应了刚才想到的那句话了。

我坐在凳子上抬头看看天,想想天的孤单,如此恒久,也许正是这寂寞才成就了它的宏伟吧。我再看看从我面前走过的陌生的脚,想不出谁的脚下踩到的是快乐或是幸福。我终于想到我自己,我问了自己一声,我到底想要什么?该结束的也都已经结束,我是在等谁吗?但是让我等了这么久都还不来的人我还要再等吗?想不明白了,我想我已经失去了爱的冲动。

这个时候他们四个陆续地回来了,看到他们脸上都绽放着微笑,于是我心里又快乐了起来。

应该是愉快的一天吧。

分手的时候竟收到何处的短信,他说:“表面上看起来和谐的东西未必合适。”

我担心地看了一下仍是满面微笑的阿可。

张想的婚礼我是一定要去的,于是我向何处请假。

没想到何处突然说他正好要去南京出差,可以顺路带我过去。但是偏偏我早已习惯一个人的旅行,于是谢绝了他的好意。

何处说:“我这次过去,最主要的还是要见见周韩,听说他也要参加婚礼。这年头结婚的人怎么就这么多啊!我的事也不是很急,你就别犟了,一起吧。”

我答应了。

何处开车,在上车之前他就把手机关了。我无意间发现他有一个习惯,私人时间里他经常关机。

于是我问:“万一公司有事找你怎么办?”

他突然从身上又拿出了一部手机,说:“这个是一直开着的。”

我很惊讶,原来我这里有的他的号码是生活号码。

他可能想到了我的心思,说:“怎么说你也属于我的家人,所以给你的号码是私人的。”

“可是我更是你的秘书,你的工作号码不该给我吗?”

何处笑笑:“笨,这个号码想知道实在是容易,公司人员联系方式名单里就有,这个资料你不会没有吧。”

我不说话了,理亏词穷。

虽然我不说话,但是我却在心里猜测着他关机的目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习惯用不信任的眼光看何处,我总觉得他关机是为了避免一些人和他联系,或者他不想让这些人在我面前联系他。女人第六感这东西,有时候准得叫人觉得不真实。

我们彼此沉默了好久,何处突然说话了:“爸爸,他已经回去了。”

我哦了一声,没有多说。

何处接着说:“本来他是想留下来的,但是我妈妈需要他的照顾。”

我还是哦了一声。

何处说:“这些年看着爸爸和妈妈的生活我真的很同情爸爸,我觉得爸爸是爱你妈妈的,但是他是一个好人,所以他必须留在我妈妈身边。”

我苦笑一下,这叫人心酸的爱情。

何处看了我一眼,问:“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说:“不想知道,都已经这么多年了,知道又如何,没有意义了。”

何处说:“怎么会没有意义?你难道没有发现我爸爸和你妈妈是没有办离婚的吗?”

我突然想起妈妈当年说的话——“我们是领了结婚证的”,不错,妈妈是直接带着我走的,没有和爸爸办理离婚手续。

何处又说:“爸爸一直好好地保藏着那张证书呢。”

我叹了一口气,有证书又如何?我想起妈妈不想见爸爸的神情,我以为妈妈是恨爸爸的,恨了这么久,依然不能原谅。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我对何处说:“他们的恩怨我们就不要插手了吧,你不能因为我妈妈对你很好就觉得他们之间什么都可以化解了。”

何处也不再出声,突然手机响了,何处接了之后说了几个好字就挂了,挂了之后笑着看着我,说:“看来我是要跟你去混顿饭吃了。”

“什么意思?”

“刚才是周韩打的电话,他参加的婚礼和你在同一个酒店,你说会不会是同一个人的婚礼呢?”

我恍然大悟,张想竟也请了周韩。

何处接着说:“他让我过去,边吃边聊,主人一点也不介意多我一个呢。”他很得意。

第一次和何处这么近地待了两个多小时,还说了这么多话,觉得很怪,我似乎还在恍惚,我身边怎么就多了这么个哥哥?

我和何处一起走进酒店,酒店的门口放着张想的结婚照,我仔细看了看张想身边的那个男人,没找到让张想迅速嫁给他的理由。但我还是很高兴张想的出嫁。

酒店内一派喜气,张想还未出现,却已是热闹非凡。我难以想象这么个幸福的日子会变成张想的灾难日。

还没看见张想,却先看到了周韩和程然。

周韩的眉宇之间忧郁的神情比往日更加浓重了,程然却是一副时尚又不失风度的姿态,她把长发的发梢卷了起来,配着优雅的欧式披肩,化着稍稍显浓的妆容,我这个曾经她的姐妹和她比起来犹如月季和玫瑰,看起来有些相似,但永远无法相同。

程然看见我,很夸张地和我拥抱,她微笑里的自然叫我觉得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一样,但是还是被她宽容地原谅了。是的,程然已然不是昔日的程然了。

何处开始和周韩交谈起来,程然自然是拉着我聊天。我对着她突然之间无话可说。我想起周韩说她打胎的事情,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于是我很努力地鼓起勇气开口问她。在我给自己勇气开口的时候我感觉到我们之间的悲哀,曾经的我们是无话不说的姐妹,曾经的程然是个会穿着花裙子在我们面前蹦来蹦去的天真少女,曾经的岁月是今天只能回忆感慨的资料。

我还是问了程然,因为这个问题我想不通,因为我知道程然有多爱周韩。

程然听了我的问题,先是吃惊,然后有一丝微怒,最后是轻松一笑,似真似假地说:“那孩子不是周韩的,但我只想给周韩生孩子,就这么简单。”说完微笑地看着我。

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至少曾经有这样一个姐妹而骄傲,她究竟是到达了一个怎样的境界才能如此玩笑般地说这句话。

我很是严肃地问:“周韩知道吗?”

谁知程然突然大笑起来,她说:“小一,你还是老样子,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样的话你也信啊?跟你开玩笑而已。”

我茫然了,当然也随即懂了,我已经不是可以让程然说心里话的对象了,我们的世界发生了变化。

于是我们大家开始漫无目的地聊天,一边聊天一边等待主角的出现。

无聊的时候时间总是很慢,但是我们还是耐心地等待着,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是不见张想的影子。

于是我给张想发了条短信:“到底要制造什么样的悬念啊?该出场了!”

过了许久,张想终于回了条短信给我,她说:“没有新郎的婚礼该如何举行?”

我的心一下子被提了上来,赶紧给张想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张想带着哭腔,半天才开口:“小一,他消失了,我们昨天才领的结婚证,今天他就消失了。”

“你现在在哪里?”我想张想身边现在需要一个人。

“家里,我不知道还该不该去酒店。”

“你别过来,我马上过去。”

能最快到张想家里的办法就是何处开车送我过去。

于是我找到何处,带着几分焦急地说:“快,开车送我去一个地方。”

何处看出我焦急的神色,不多说,只是问:“哪里?”

我说:“张想家。”

何处什么也不问了,我想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已经让来参加婚礼的每一个人感到奇怪和不安了吧。

周韩也想和我们一起去,却被程然拉了一下胳膊,但是周韩还是当做没有感觉到,和我一起上了何处的车。

一路上,何处只管按照我说的路线开车,一句话也不多说,周韩本来就是习惯沉默的人,自然也不说话。这种沉默的气氛让我觉得压抑和恐惧,我想象不出张想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不敢往新郎发生什么意外的方面想,但是张想的话又叫我不得不去想。

一路忐忑,终于到了张想家,何处和周韩都看了看我,意思是他们是不是也可以进去,我点了点头。

就在我们准备上楼的时候我们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因为此刻,正有一个穿着婚纱的女子从楼上的阳台美丽而又哀伤地坠下。

在那穿着婚纱的女子应声落地的时候我们三个跑到了她跟前。

我看到了张想痛苦的面容和嘴角的鲜血,我捂着嘴巴,眼泪流了下来,我想我此刻更多的是害怕。

何处一把抱起地上的张想,顺手拦了一辆的士,把张想放了进去,对我和周韩说:“你们上车,我开车跟着你们。”然后对司机说:“去最近的医院!”

张想在急诊室里急救,我愣愣地坐在外面等候结果。

何处和周韩分别坐在我的左右,两个人几乎同时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别担心!”

我的对面坐着张想年迈的双亲,她的母亲一直在低声地抽泣。

其实我还不知道要开始担心,我正在思考这一切是不是来得太不真实,张想是个那么善良那么纯真的人,她到底遇到了什么?此时那个已经和她领了结婚证的男人在哪里?我只是在想,不说一句话,我这个人,只有在醉酒的时候语言神经才会兴奋。

我起身,走到张想的父亲面前,蹲下来,小声地问:“叔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叔叔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阿姨说:“我们也不清楚,这好好的大喜日子啊……”

看来只能继续等下去了。

四十多分钟的等待却让外面的人觉得过了许多个世纪。

先出来的总是医生。

医生很是平静地说:“人已经醒了,所幸脑部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左腿骨折,需要静养两个月,注意安定病人的情绪,动骨伤筋的事情不可大意。”

医生说完这些,示意我们可以进去看病人了。

何处和周韩没有进去,可能是担心张想在他们面前不好说话吧。

我和两个老人家一起进的病房,张想睁着两只无望的眼睛看着天花板,阿姨走过去摸了摸张想的头,张想的眼泪立即就涌了出来。看见张想的眼泪我终于放下了一颗心,还好,她还可以流泪。

我也走过去,握住了张想的手,说:“什么都会过去的。”

张想身上的婚纱已经在治疗的时候被换成了病人服,这对张想来说也许可以减少一些刺激。

我什么也没问,我想张想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但是阿姨问了,阿姨说:“想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她用哭哑的嗓音低沉地说:“昨天我们去做了体检,结果是……”张想把脸转向一边,闭着眼睛,悲伤使她的脸开始颤抖,“我不能生育。”

一下子我们都安静了,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了。天使所能给予我们每个人的爱不是等份的,但受到伤害的为什么总是善良的人?

阿姨为张想擦了擦眼泪,说:“想啊,没什么大不了的,不难过,啊。”

张想接着说:“本来昨天他也说没什么,但今天早上,都到了今天了,他对我说对不起。”

我在心里暗骂一句。我不能说张想她看错了人,我只能告诉张想,她会遇到一个真正爱她可以接受她所有的人,即使这个人不存在,一个人也照样可以活得精彩。我甚至把连秋曾经的一番理论说给张想听。

我陪了张想一天,直到天黑的时候何处发来短信问何时回去,我才意识到该走了。

走到病房外看到何处和周韩还在那里坐着,不免惊讶,我问:“你们不会一直在这里吧?”

何处说:“没有,我们已经出去好几趟了,因为准备走了,才又回来找你。”

我走到周韩面前,说:“这里我没有其他朋友了,拜托你有空的时候多来看看她,照顾一下她!”

周韩说:“我会的,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我还是对周韩说了声谢谢。

路上,何处一句话都不问我,我也不想和他说话,因为张想,我真的开始对男人失望了。

何处开了手机,刚一打开,短信就接二连三地来了,我笑笑,心想,不知道是多少个女人。

刚想到这里,我的手机也响了,是阿可打来的。

阿可好像永远是心急火燎的样子,她告诉我连秋自杀了,现在在医院。

我愣在那里。脆弱的女人为什么这么多?

何处很奇怪地问我:“想什么呢?”

我看了何处一眼,说:“为什么自杀的都是女人?”

何处白了我一眼,说:“因为男人都忙着把自杀的女人送医院了。”

我苦笑一下,说:“麻烦你再送我一程吧!”

后来我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来后悔让何处送了我一天。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只有阿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连秋的床边,我和何处都走了进去。

连秋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阿可看见我身后的何处稍稍显出惊讶的神色,但是立即又黯淡了下去。

阿可见我看了看连秋,说:“还在昏迷,医生说明天应该可以醒来。”

“发生了什么事?”

“还不清楚。下午我想约她出来一起吃饭,电话一直没人接,下班后我就直接去了她家,门锁着,我听到有东西掉下来的声音,我叫她,没人应我,我怕出事,找人撬了门……结果看到她躺在床上,腹部都是血,身旁还有把刀。”阿可说的时候脸上依然是惊恐的神色。

我张了张口,却只是叹了口气。

阿可接着说:“我见到她后,她只说了一句话,让我不要告诉她家人。”阿可转过头,看了一眼连秋,说,“幸好,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医生说……”

“怎么了?”

“孩子保不住了……”

“什么……怎么会……”我不知道我今天所经历的所有事情是不是都真的正在发生,我的两个朋友,两个女人,都想把生命丢掉,为的都是孩子,只是上帝一不小心,把情节放错了位置。但是有些人随便的一个错误往往会造成其他人一生的错误。

我和阿可沉默了,何处也在一旁不说话。我想到了一些事情,于是问阿可:“这件事会不会和连秋以前的男朋友有关系?”

阿可摇摇头说不知道。阿可显然很是疲惫了,于是我对她说:“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阿可看了看连秋,说好吧。

何处突然叫了我一声,我明白他担忧的目光。但我没理会,我对何处说:“你送送阿可吧!”

阿可看了看何处,没有推辞,何处有些勉强地点点头。

病房里就剩下我和连秋了,我坐在床边,看连秋没有表情的脸,想到张想哭泣的模样,床头的药水还在有规律地往下滴,我突然想伸手摸一摸连秋的脸。这张脸白净得就像连秋的内心,我想到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在食堂吃饭,连秋暗恋了很久的那个男生就坐在她对面,结果连秋一整顿饭都在脸红,埋着头不说一句话……连秋好像一直自己锁着自己,她不喜欢和陌生的人多说话,她喜欢一个人住,一个人旅行,尤其在她失恋之后。曾经我以为她会被一个高大踏实的男人放在手心里疼一辈子的,这样的女子生来就应该是被人疼的。但是该来疼她的人呢?为什么硬生生地等到她的乖巧变成了坚忍也还是不出现?

我正想着,护士进来了。

护士检查了连秋的基本状况,然后把被子掀开检查连秋腹部的伤口,应该是怕被感染吧。护士揭开被子的时候我一下子捂住了嘴巴,护士也稍稍吃了一惊,连秋腹部的纱布全部染成了红色,我透过血红的纱布想象连秋身上的伤痕,想象连秋手里的刀划过皮肤的疼痛……

护士好像要出去叫医生,但是我已看不清楚了,一整天的劳累和接连的吃惊让我恍惚了,我只感觉头有些重,身体慢慢地想往地上倒。我看到护士出去了,就这么出去了,我想叫,可是叫不出声,就在我烦躁着急着想要就这么躺下来的时候突然有个手臂环住了我。

我依旧恍惚,但我努力睁着眼睛,我想看看此刻在我身边的这个人的脸,仿佛是何处,但是好像又不是何处。这个人纠结的眉、生动的嘴唇都叫我的心深深地动了一下。

我想伸手摸一摸这张脸,但手还没伸出去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觉得自己睡得很沉,陷在一个梦里,不能醒来。我一直看见刚才那张模糊的脸,有时候很清晰,像何处,也像蔡云河。

我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连秋床边新加的临时床铺上,窗外透进的明媚阳光很刺眼,让我很费力地睁着眼睛,但也让我明白这又是新的一天了。

我突然听到阿可的声音,她好像在对什么人说:“对,就拜托你了,随便你找什么样的哥们儿吧,日后我再谢你。”

我起身,阿可正好挂了电话,看见我醒了,过来问我饿不饿。

我摇摇头,问连秋的情况。

阿可说:“已经醒过来了,你放心吧,没想到比你醒得还早,现在又睡了。对了,何处让我告诉你,公司还有点事,他下午再过来。”

“哦。”我应了一声,然后又问,“知道连秋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阿可的脸色顿时黯了下来,说:“她说了。天底下还有这种畜生!当年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现在想吃回头草了,连秋不同意,他竟然……连秋这可怜的人啊,怎么都不说?!”

我想到了医生说孩子保不住了的那句话,什么都明白了。我的牙齿开始上下打架,我用力地想电视上看过的最狠毒的整人的路子,那些应该都放到他身上才对。

阿可看我咬牙切齿的样子,安慰我说:“放心吧,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他!我已经找人修理他了。”

“你刚才打电话就是找人?”

“是的。”

“你找的是什么人?”我总觉得这样做欠妥当。

“你不认识。”阿可在我面前说不了谎,如果她在说谎,她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地面的,并且会增加眨眼睛的频率。

我用力地闭上了眼睛,阿可知道我知道她在说谎了,于是她说:“其实你是认识的,但是他不希望你知道他是谁。”

“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有时候有些东西是不能拿到桌面上来解决的,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我想了想,说:“要不,我们报警吧。他这是强奸吧。”

“证据呢?就算有证据,那是不是还要告诉警方连秋谋杀孩子?那是不是还要告诉更多的人连秋她被人……”阿可的火气又升了起来。

“可是打他一顿就能保证他以后不来祸害连秋了吗?这种人得进去吃点苦头,这种罪起码也得两三年吧!”

“真是可怜,连秋差点没命了啊,就只能换来人家被关个两三年!小一,我知道你的想法是好的,我也这么想啊,可是咱没办法啊。”

我不说话了,我看着阿可,她的厉害我从开始就知道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更加厉害了。但是这也让我很为她担心,这样厉害的人往往很难快乐。有些可笑吧,因为我在想到这些的时候突然发现我这个似乎很是单纯的人也是很难快乐的。

我和阿可说话的时候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怕把连秋吵醒,但连秋还是醒了。

她转头看着我们,用虚弱的声音说:“给我找个律师吧。”

“连秋……”阿可叫了一声,但是剩下的话都被我拉了回去。

“我既然没死必定有上天不要我死的理由。”连秋说,“再说,死我都不怕,还有什么值得怕的?你们放心,我有准备的。”

我和阿可都走到了连秋身边,我说:“连秋,你想好了吗?如果你决定了,我们当然是支持你的。只是做起来可能会比较困难,而且可能这过程会对你自己造成一定的伤害,你要有心理准备。”

连秋苦笑一下,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要告他强奸加谋杀!”

“什么?”阿可说,“你是说你不是自杀的?”

“是我自己动的手,但是和他杀没有区别。”

“连秋,这是要有证据的。”我有些担心连秋的心理状况。

“不要为我担心,我在拿起刀子的时候就想好了,如果这次我死不了,那就是上天给我机会和理由来惩罚他,所以我在拿刀的时候戴了手套,而那把刀上最后留下来的是他的指纹。”

阿可吸了一口气,说:“幸亏当时我没帮你收拾残局。可是刀上怎么会有他的指纹?”

连秋的脸上生出无限的恨意,她说:“当初他就是拿着那把刀逼我跟他上床的。”

一阵沉默……

连秋接着说:“我当时是有想死的心的,但是我在他拿刀的时候恨上了这个人。当年他就那样走掉的时候我也没有恨他,我觉得他那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但这一次,我在恨上他的时候决定要报复。”

“那为什么等到现在你才……”我和阿可都很好奇。

连秋咬了一下嘴唇,说:“事情真的发生之后我一直在给自己勇气去那么做,但是我一直都没能做得出来,我有时候真恨自己的软弱。后来,我发现我怀孕了,这件事给了我去死的勇气,但是在拿刀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个念头……我果然没有死!”

我和阿可都嘘了一口气,我用手帮连秋捋了捋脸上的头发,连秋冰凉的脸颊冷到了我的手,现在可是夏季啊,我的心又酸了一下,一个连生命都能拿来赌的人该是受到了多大的伤害呢?

我问阿可有没有认识相关的人可以帮到连秋。阿可摇摇头,所以我们只好直接去找律师事务所。

中午的时候连秋也可以吃一些清淡的食物了,我和阿可一直陪着她。我看着病房,突然又生出些许伤感,因为我想到了张想,张想的身边会是谁在陪着她呢?妈妈或是爸爸?其实我知道,张想就像连秋一样,宁愿陪在身边的人是朋友,已经大了,就不愿再成为父母的负担和担忧的对象了。可是我们这样独行着,更叫他们没了安全感。

妈妈突然打电话来,我才想到昨晚忘记告诉她我不回家,于是给妈妈报了个平安。

吃完午饭阿可就出去了,她说应该由我来陪连秋,因为她是个不会说话的人,所以出去跑腿联系律师的事情就由她来做了。

我陪着连秋聊天,有些小心翼翼的。

但是连秋脸色很不好,她一直沉陷在整个事件里,看得我松不开眉头。我坐在床边,用毛巾为连秋一遍一遍地擦手。

连秋突然问我:“小一,我以后不能再有孩子了吧?”

我知道,连秋在伤了孩子的时候连同子宫也一起伤了。我说:“即使是这样,但是人的一生是由很多面组合而成的,女人的也一样,不要觉得你损失了什么。”

“是啊,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了,反正我这辈子也不会结婚生子。小一,这个事情过了之后我想我应该彻底地离开这里了。”

我起身把盆放到一边,然后继续坐下来,说:“也好,眼前总是有不同的风景,人的心情也会变得轻快一些。”

我相信有些伤在时间面前总是会变得比伤本身要脆弱,我希望连秋最终能好好地再对着我们、对这生活微笑。

连秋累了,护士来换了两回药水,然后连秋就睡着了。我一个人站在窗边,闻着病房里特有的气味,心忽然变苍老了。我觉得这世界充满矛盾,每个生命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世界才真的存在了,但是当生命离去之后,这世界就不真实了。生命只对生命本身有意义,但是我们自己却还要伤害它。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一点发来了一句话:“一切都会好的!”

奇怪,一点怎么会知道?

这时有人敲门,我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何处,在何处身旁还站着林海。

我看了看林海,还没问话林海就说了:“我听何处说了,来看看你。”

我让他们两人进来,心里却觉得奇怪,我只是朋友出了事,他却来看我?

何处和林海简单地看了一下熟睡中的连秋,问我说:“情况怎么样了?”

“还好。阿可去帮她联系律师事务所了。”我说。

何处沉默了一会儿,林海突然说:“有何处在,还要去哪里找啊?直接叫他帮忙就是了。”

我很诧异:“怎么?难道你还是律师?”我不解地问何处。

何处面露尴尬,说不是。

林海说:“他不是律师,但是他可以帮你找一流的律师啊。”

何处看了看林海,他的目光里带着责备,但是他立刻又笑着对我说:“是的,我认识一个非常不错的律师,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会尽快和律师约个时间,然后大家见见面。”

何处说完又接着说:“等下我会去关照一下这里的护士好好照顾连秋,你明天回去上班吧,你也需要休息休息。”

我看着何处点了点头。这两天我确实已是非常疲倦了,身体的疲倦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但是这两天的疲倦像扎在心里一样,清理不出去。

我给阿可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律师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阿可很快就回来了,她见到何处的时候微笑着对何处说谢谢。

每次阿可见到何处,眼神里总有说不清的东西,她看何处的眼神让我心里生出许多的嫉妒。

大家都站在连秋的床边,不一会儿,连秋醒了。接着阿可很神秘地对连秋说:“连秋,我已经先帮你把那畜生教训了一顿,下面的账我们再慢慢和他算!”

“什么意思?”连秋很是奇怪,我们也很是奇怪。

“不要问那么多了,反正已经没事了。”

何处对阿可说:“现在连秋已经决定起诉他了,在打官司之前你不要胡来。”

阿可说:“我有分寸,放心吧!”

晚上我一个人回的家,我不想让何处或是林海送我,有他们其中的一个在我的视线里我就会觉得空气有些压抑。

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直沉在梦里,不知道梦见的是什么,感觉全是模糊的脸和眼睛,无论我怎么用力,就是看不清楚,一夜睡得昏昏沉沉。早上是妈妈叫我起的床。这一觉,真的睡了好久。

早上刚到公司,就看见阿可坐在我的位子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任务,来采访你们的何大经理。”阿可笑着说。

“哦!机会不错,好好把握。”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然后问,“怎么我不知道?该预约吧?”

阿可白了我一眼,但是脸上有掩藏不住的甜蜜:“你这几天不是不在吗?他送我回家那天我自己跟他说的。”

我突然觉得奇怪,像阿可做记者这个行当的,何处这个级别的人物应该见过不少吧,为什么就单单看上了何处呢?

我给阿可另外拉了张椅子,自己又泡了杯茶,然后问:“那你怎么不进去啊?他通常这个时候应该在了。”

“里面有客人呢!”

“哦?这么早?”

“嗯,听说还是个女的。”

我想了想,不会还是那个小甜吧?然后叫阿可自便,我开始做事了。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阿可等得有些着急了,午饭的时间眼看就到了,可是何处办公室里的客人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开始肯定里面的就是那个小甜了,因为何处到现在还没脱身。于是我端了杯水,对阿可说:“我去给你把人请出来。”

我敲了敲门,何处说进来,我便端着水进去了。

一开门,屋内的两个人便同时抬头看着我。在我看到那个女人的一刹那,感觉有股很强的力量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这力量让我窒息。

这个女人不是小甜,小甜不能与她相比,只看一眼她的眼睛就知道,她的气质和魅力可以征服所有男人。他们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翻看同一本画册,面前放着两杯咖啡。这女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优雅的气息,头发简单地盘在脑后,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妆容精致。

我走过去,放下茶。她对我微笑,说谢谢。

何处突然对我说:“这位就是我要介绍给你们的律师——荣言。”

我对荣言笑笑,说了句你好。

荣言看着何处说:“何小一是吗?”

何处笑笑说是。

荣言于是也对何处笑笑。

这女人和何处坐在一起的样子突然给了我一种深秋过境的感觉。

我仓皇地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第二次见到荣言是在连秋的病房里。

当时何处和阿可也在。

荣言确实很专业,她对连秋说话的时候很严肃,也很认真。

荣言说:“按你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对你很有利,但是谋杀这一点算起来是诬告,他很容易就可以提供他不在场的证据,如果他反过来起诉你会很麻烦。”

连秋仿佛孤注一掷:“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有机会我就要试试。”

荣言接着说:“那你那天拿刀时戴着的手套呢?是怎么处理的?”

“我当时很痛,只是藏在床下面了。”

“那么警察很容易就会找到的,告他谋杀是极不理智的。另外还有一点,你要告的人目前也正躺在医院,据说是殴打致伤,情况比较严重,我希望这不是你做的。”

我看了一眼阿可。阿可说:“你怎么知道?”

荣言看都没看阿可,说:“我向来都是要打有把握的仗,当然要先知己知彼。”

荣言最后要走的时候看了看何处,又看了看连秋,说:“我要声明一点,关于你起诉的第二点谋杀类型的案件超出了我的原则,所以我不打算帮这个忙。另外关于强奸的罪名一般是判三到十年不等,我可以尽量争取判的年数在八年左右。”

连秋想了很久,最后说:“我能理解,非常感谢!”然后连秋又对我和阿可说:“你们代我请荣小姐吃顿饭吧!等我下周出院后再请大家。”

我和阿可都说好。

刚才荣言说话的时候何处一直安静地待在一旁,随便看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这个时候他突然插嘴说:“还是我来请吧,大家一起去吃。”

荣言微微一笑,表示答应。这是我从进这个病房到现在第一次看到她笑。

走出病房的时候我对他们说:“我有点不舒服,你们去吃吧!”

阿可看了我一眼,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何处问:“怎么了?”

我很客气地笑笑,说没什么。

荣言只是不说话,冷冷地不看我们,我从她的表情里知道这是个聪明的女人。

何处对荣言说:“要不,你和阿可先去吃饭,我把小一送回家,马上就过来。”说完看着阿可。

荣言终于又笑了一下,说:“没关系,你去忙吧。”

阿可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何处拉着我上了他的车,然后准备送我回家。

我很想问何处关于荣言的事情,但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开口。

突然何处说:“其实荣言是个很好的人。”

我诧异,这家伙难道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何处接着说:“不要因为她的表情而讨厌她,她性格其实不是这样的。”

原来是想说这个。

我说:“我没有讨厌她啊,我真的是有点不舒服。”

何处笑了笑,说:“没必要在我面前说谎,我看得出来。”

我不说话了,想了想,问:“荣言,她……是你朋友?”

何处看了我一眼,说:“哦,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我看得出来,你很听她的话,关系好像不是很一般呢。”我有些调侃地说道。

何处又看了我一眼,带着一些忧伤,何处的这个眼神突然叫我的心莫名地狂跳了几下,因为有种相识很久也想念很久的味道。

我别过头不看何处。何处叹了口气,说:“早知道你这样调侃你哥哥,前几天就该让你在病房里结结实实地摔上一跤。”说完还白了我一眼。

何处的话让我愣了几秒,终于想明白了,原来前两天在病房里扶住我的真的是何处。有些失望,也有些窃喜,很矛盾的感觉。我摸了摸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何处突然说:“我是欠荣言的!”然后就一直沉默。

把我送到家,临走时何处突然诡秘地笑着对我说:“林海不错吧!”说完笑笑就开车走人了。

我站在楼下,听车声远去,想何处刚才对我说话时的眼睛和笑脸,有一丝温暖。我小的时候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个哥哥,他会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一把把我拉到他的身后,在我哭泣的时候从身后变出一个布娃娃,在阳光明媚的春天带我去放风筝,在大雪纷飞的时刻和我一起堆雪人……真的这样希望过,因为我一直觉得我一个人好孤单。

自从上次喝醉之后,我就知道了在酒吧喝酒其实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你可以在一种你为自己构建的情绪里沉溺下去……

我没有上楼,决定去酒吧。在去酒吧之前,我给张想打了个电话,张想在电话里平静的语调让我终于放了心。

我要了一杯啤酒,刚喝下一口,突然想到阿可说她在酒吧看见一点的事情,于是四下里看了看,心想,一点最近很安静呢,都没有来找过我,短信也很少,难道近来很忙?可是我什么也没看到,于是接着喝我自己的酒。

我悠悠然喝酒的时候又想到了何处,想到了荣言,还有何处说他欠了荣言的话,不能理解。

正想着,突然一个手里拿着烟的女孩站在了我旁边,对吧台里的服务员说:“哎,再加五瓶啤酒。”

她刚说完,从洗手间方向走来一个人,说:“什么五瓶?再来一打!”

那女孩一见便娇滴滴地迎了上去,把自己的半个身体靠了过去,说:“人家是心疼你嘛!”

那男人顺势亲了女孩一口,笑笑,没说话。

女孩走过去的时候把挡住我视线的空间让了出来,我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看到了我。

于是他立刻推开怀里的女孩,吃惊地问:“小一?你怎么在这?”

这个男人是一点,此刻他吃惊的程度不亚于我,我只顾捏着手里的杯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女孩还在一旁问:“这谁啊?”

一点很是锐利地瞪了她一眼,她便自顾自走了。

一点走过来坐在我身旁,刚才的紧张瞬间就消失了,他笑笑对我说:“你不该一个人来这里。”

“那我该一个人去哪里?”刚才的情形已经让一点在我心里的印象坏了大半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

“一点你多大了?”

“为什么问这个?你明明知道的。”

“对,我是知道的,所以我突然才想到,其实你也不是一个孩子了,你已经到了可以祸害某个人,或是祸害某群人,或是祸害你自己的年龄了。”

“小一……”

我用手制止了一点的发言,然后对他笑笑,说:“当然,这只是因为我是个老古董,所以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孩子,我还一直以为你多纯洁!”

“小一,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成什么样子?你以为我想成什么样子呢?”

一点有些无奈的样子,不再回答我。

我起身,对一点说:“你以后如果还需要和我对话的话,完全可以像今天一样,不必叫我大姐了,你真的不是个孩子。”

我正准备离开,一个转身,却迎来了一个巴掌。

一点立刻站起来挡在我面前,说:“不关她的事!”

一个凶神恶煞的稍稍发福的妇人瞪着眼睛站在我面前,张口就骂我是狐狸精小贱人。暂且不要说这个人是谁,就这样的行为足够让我不齿,我虽然很能忍,但是我决不是可以随便任人捏的软柿子。

我顺手抓起刚才还没喝完的啤酒,哗地一下就都泼到了她的脸上,然后说:“这位阿姨,请你放尊重点,先搞清楚我是谁再说!如果你儿子在外面胡作非为,请先回去问问你儿子!”

那位妇人突然就气得嘴唇颤抖起来,眼睛瞪得更大了,愤怒地对一点说:“去!叫外面的弟兄进来!”

一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我求求你了,你放她一马,我答应你今天晚上回去!我说到做到!”

那女人看了看一点,又看了看我,没有说话。一点赶紧拉着我就出来了,然后拦了辆的士把我塞到了车里。

我坐在车里,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一下,心想:一点,我们这朋友快做到头了吧!

回到家里,客厅的电视开着,妈妈却不在。我敲了敲妈妈房间的门,妈妈给我开了门,我突然注意到妈妈戴着眼镜,于是我问:“眼睛看不清了吗?”

妈妈笑笑,说:“上了年纪了啊。”

我也笑笑,真是快啊,妈妈已经要戴着老花镜才能看清东西了。于是我笑着问:“妈妈在家里研究什么书呢?”

妈妈拿下了眼镜,说:“瞎看看。”

我感到有些疲倦了,便没有多问,回房间去了。

我倒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我突然想到阿可原来说我的一句话:什么事都爱瞎操心!确实如此,关键是有些事操心之后它还会一直停在你的眼前,不停地晃来晃去。真正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事实上我是一个乐观开朗的人,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有点沉重了,所以让我的心摸上去硬硬的,我想找个利器捅一捅它,让躲在里面堵得我发闷的东西流淌出来,对,是该如此了。

我忽地从床上坐起来,我觉得我是该谈场恋爱了。

于是我写了条短信:“我想,我是该谈场恋爱了。”然后我略略思考了一下,把这条短信发给了何处。刚开始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发给他,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想我是想让他把这个消息传给一个人,那个人该是林海,在我想到要谈恋爱的时候我知道林海是最合适的对象。

谁知,何处竟回过来一条短信:“想好再作决定。”

我想这个人真是奇怪,几个小时之前还在我面前说林海不错,一个转身又劝我慎重了。

我回了过去:“没什么可想的,觉得到时候了,生活有时候需要一点调剂不是吗?”

何处又回了我:“你颠倒了位置,恋爱应该在你遇到合适的人之后觉得感觉来了才去说爱,而不是你觉得你应该恋爱了然后再去找合适的人!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你自己安然无恙,但是如果你伤害了别人,你会负疚的!”

几句话,占了两条短信的空间。我没有再回给何处,因为何处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就因为我懂得所以我一直到了今天还没有谈过一场恋爱,也就因为我懂得所以我才会傻傻地在心里想了西双版纳那么多年,如今我没有了再继续想念的理由,那恋爱的空间就该回来了吧!

我的脸又隐隐地痛了一下,我又想到了一点那个孩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一直认为他是个孩子,事实上他已经二十四岁了,我今天才真切地认识到,一点是个二十四岁的大人了,他在渐渐地远离我所认识的他,也在远离他自己。我竟然还是有些担心,其实我心里明白那个给了我一巴掌的女人不是一点的妈妈,一点的妈妈我虽未见过却是听一点讲过的,一点说他妈妈是个慈祥的可爱的老太太。所以那个满脸凶相还带着“弟兄”来的女人肯定不是他妈妈,我之所以说一点是他儿子,还叫她阿姨,完全是我因为羞怒给她的“一棒”,像她那样的女人应该最痛恨年龄这个东西。

我拿起手机想给阿可打个电话问问一点的事情,我想阿可多少是应该知道一些的。

手机刚拿起来,阿可却打了过来。

我笑着说:“心有灵犀呢!我正准备给你打过去。”

阿可没有笑的意思,问:“刚才你被打了?”

“你怎么知道?”

“一点打电话跟我说了,他说他不敢打电话给你。你现在怎么样了啊?”

“没事,那样的巴掌算不了伤,你应该清楚我如果难过是因为什么。”

“唉!”阿可叹了口气,说,“小一,你应该明白现在这林子大了,什么样的活法都有,你不能强求别人都像你一样一尘不染。”

我打住阿可的话:“别,我从没那样认为过我自己。”

“小一,每个人的生存观念是不同的,他们该在什么样的位置上生存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

“我看你是不明白!我们从认识一个人开始,一直到结束你只要明白这个人对你如何就够了。”

“阿可,你不明白我!”

“我太明白你了,小一!”

“我希望我所认识的你们,都能过得好!”

“对!可是这个好是你自己定义的,你有问过一点他觉得他这样过着不好吗?他既然这样过着就说明他喜欢目前的这个方式。”

“不,阿可,每个人都只是一个脆弱的个体,我是一直这么认为的。因为脆弱,有时候他处在一个自己本来觉得不舒适的环境里却也要强颜欢笑,所以我们每个人才都有两只手,为了能互相拥抱,少一只不行,多一只也不行,你懂吗?”

“好,我不懂!那你就去解救脆弱的众生吧!那我也该算一个吧?”

“我不是菩萨!”

“还好你还清楚你是谁。不过你倒真的可以解救解救我呢!”

“怎么了?”

“我看你那个哥哥和荣言关系不一般,再这样下去我就没戏了,赶紧去给我打探打探,我好知道下一步怎么做啊。”

“这个没问题,不过,我有个条件。”

“跟我还谈条件了?”

“当然,我发现你这个小妮子总是在算计我啊!”

“条件说来听听。”

“告诉我一点到底在干什么。”

阿可迟疑了一下,说:“说实话,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路子很广,最近和一个大姐大似的人物走得很近。”

“什么叫‘路子很广’?”

“想知道其他的你就只能去问他自己了。”

刚挂了阿可的电话,妈妈就走了进来。

妈妈手里拿着两本书,边走边说:“今天我去买了一本书,还有一本是前几天在你这里拿的,一起都放回来了,你看好了。”

我笑笑,“我的书不就是你的书吗?”

“算了吧,我知道这些书你宝贝着呢!”说着把手里新买的书递给了我,说,“新版的《长恨歌》,上次旅途中给你弄丢了,现在还回来。”

妈妈说着拉开了我床边的落地帘子,帘子后面就又是一番天地了,她把书放了上去。我看着满架的书心里就觉得满足了很多,这些日子我很久都没打开过了。

妈把书放上去之后,顺手又把我的笛子从书架上拿了下来,递给我,说:“给妈吹一曲吧!”

我摸了摸笛子,仿佛又看到了西双版纳。这支笛子是我六岁的时候妈妈给我的,说是给我买的,然后还帮我报了笛子学习班,后来这笛子就一直跟着我到现在了。我刚开始的时候完全是因为妈妈喜欢才学的笛子,日子久了渐渐也爱上了这支笛子,尤其在离开西双版纳之后,一吹笛子就会想到西双版纳的竹林,那大片大片的绿……

我回过神来,问妈妈:“还是《甜蜜蜜》吗?”

妈妈笑着点点头。

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这么多年来怎么一直就是听这个曲子,因为吹得多了,渐渐地我也能用笛子吹出甜蜜蜜的美感了。

我每次吹,妈妈都听得很投入,就像在回味刚刚看过的一部非常感人的电影一样,这次也不例外。

一曲终了,我问:“妈,为什么总是要听这首?”

妈笑了一下,说:“为什么你总是要问?”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告诉我啊。”

妈妈依旧笑笑,起身离开,还是没有告诉我,只是说了句“妈妈就是喜欢怀念”。

我看着妈妈的背影,突然感觉到妈妈落寞的心了,她现在彻底地停下了工作,在家休息了,会不会觉得孤独呢?会不会想念爸爸呢?我想我应该给妈妈找点可消遣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先给连秋打了个电话,连秋说她下个周末就可以出院了,说话的语气听起来状态不错。

早上出门的时候心里莫名地紧张,下意识地转了好几次头看身后,总觉得有人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我。本来想打的去上班,但还是坐了公交车,因为公交车上人多,这样会让我觉得安全一些。

早上坐车的人实在是多,今天尤其挤,站在车子中间几乎不用拉扶手都可以不倒。但还好一路平平稳稳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到公司就看见我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大束花,我很奇怪,身旁的同事说是送我的,但是不知道是谁送的。还好,不是一大束玫瑰,这样也不至于让别人说三道四,但是奇怪的是,谁这个时候会送我这么一大束康乃馨?难道是林海?昨晚何处还是把我想要谈恋爱的消息传给他了?不过,这种送康乃馨的方式还是特殊了一些。

我笑笑,坐下来,把肩上的包放下。突然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的包怎么后面的拉链给打开了呢?我赶紧打开包,还好,手机还在。可是,我的钱包呢?我赶紧把包里所有的地方都翻了一遍,依旧没有。会不会落在家里了呢?可是出门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我把钱包放包里了啊。于是赶紧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让她帮我看看是不是钱包落在家里了。当妈妈说家里没有的时候我才真的相信我的钱包被偷了。其实钱倒是没有多少的,可是我所有的卡,包括身份证都在里面呢,还有一张我和妈妈还有爸爸的合照,这对我来说才是最珍贵的,可是它真的就消失了。

我接着就给阿可打电话,想敲她一顿午饭。结果阿可的电话竟然关机。平时阿可有个习惯,一天二十四小时保持手机开机状态,在做了记者之后就更是如此了,连手机因为没电关机的状况都没有出现过。我疑惑地放下手机,心想还是先挂失吧。

银行的客服电话还没打通,何处的电话却打来了,叫我去他办公室一趟。

何处在看文件,看见我进来头也不抬地说:“把我下周的安排报一遍。”

“周一早上例会,下午有个上海的客户;周二约了一些广告公司谈新产品广告的事情;周三阿可要来补充上次的访问,其他没什么事情;周四业务部工作小结和计划;周五暂时没有什么安排。”

“好,那就周五吧!你去订两张周五去北京的飞机票。”

“哪两位的?”

“我和你。”

“可是……”

“你有事?”

“不是,我今天早上刚丢了钱包,身份证也在里面,没有身份证上不了飞机吧。”

“什么时候丢的?”

“就在上班的路上。”

“公交车上?”

“是的。”

何处一听,只是略略想了一下,然后急匆匆地起身,边走边说:“快,现在可能还来得及!”

我愣了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开门的时候转身对我吼了一声:“你还不快点!”

我便很听话地跟他出去了。

何处开着他的车一直把我带到我家附近的公交站台,然后转过车的方向,问我:“是不是在这一站坐的车?”

我点头。

何处继续开车,到了下一站之后把车停在公交站台旁边的垃圾桶旁,然后下车,从车后箱拿出一把钳子,直接向垃圾桶走去。

我很奇怪,问他:“你在做什么?”

他不理我,只是伸手往垃圾桶里不停翻找着,然后一无所获地上车继续到下一站的垃圾桶旁。我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了。他以为小偷会把对自己毫无价值的钱包和证件丢在垃圾桶里。我暗笑,何处有时候真是够孩子气,至少现在就是。我坐在车里看他流着汗为我找丢失的钱包,这种感觉该怎样来形容呢?没有合适的语言,因为心里被某种东西装得满满的。

找到第六个站台的时候,我们依然没有任何收获,我劝何处不要再找了,何处却说:“如果你真的是在公交车上丢了钱包的话,按道理钱包应该就在垃圾桶里。”

“没听过这样的道理呢,他想扔哪就扔哪,我们怎么会知道在哪呢?说不定他觉得钱包不错留着自己用了呢?”

“一个专业的小偷是不会把别人的钱包或者其他东西留在自己身上的,并且他会在第一时间脱手,他所要的只是你钱包里的现金。如果他做不到这一点,那这一行的饭他就吃不久了。”

我惊讶何处的话,说:“你怎么会知道?”

何处笑笑,说:“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眼看着还有两三站这段路程就要结束了,我们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抱什么希望。

突然何处站在垃圾桶旁喊:“小一,快来!”

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片一样的东西,我从车里出来,跑到何处跟前一看,竟然是那张我和妈妈爸爸一起的照片。我高兴地拿了过来,何处用得意的眼神看着我笑,我也笑,因为欣喜。

看了半天,我说:“赶紧啊,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何处又低头翻弄,最后找出了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但是钱包不见了。

这回我也得意地看着他笑了,我说:“看来我要重新买个钱包了。”

何处也笑了,说:“这只能说明这个小偷真的是不够专业。”

说完,我们都笑了,我很是认真地对何处说了声谢谢,何处抬手抚了抚我额头上的头发,说:“客气呢,我是你哥啊。”

正准备回公司的时候,何处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说了句:“是林海的。”不知道是告诉我,还是告诉他自己。

何处对着电话笑了几声,然后说:“马上就到,两分钟!”然后又加了句,“对了,你看看小一桌子上的是什么,哈哈,看到了吧!知道该怎么做了吗?哦,对了,要百合,百合才配小一!”然后就挂断了。

我当没听到他的话,但是他说的“百合才配小一”那句话确是叫我有些心花怒放。花中我最喜欢的是百合,因为它代表纯净、忠诚。但是何处这么说是不是也说明原来的那束花不是林海送的?那会是谁呢?难道是一点?为了向我道歉?

刚到公司,林海就迎了上来。我远远地看到了我桌子上的那束百合,何处也看到了,对林海说:“速度够快的啊!”

林海说:“你以为只有你才知道该买什么花给小一吗?”说完很礼貌地对我笑笑说:“好久不见了。”

我没想到我也会很大方地对林海笑笑说:“谢谢你的花。”我以为我会不好意思的,至少会害羞一下,结果竟然都没有。

何处拍着林海的肩说:“对了,中午请我们小一吃饭,她今天遇到扒手了,现在身无分文。另外,连小一她哥哥也一起请了。”

林海看着何处说:“这没问题,今天来就是要请你吃饭的。”

何处想了想说:“对了,只吃快餐,其他的我一概不吃啊,可不能因为咱俩的关系你就贿赂我!”

我想到了最近新产品的广告,我想,林海可能是冲着这个来的吧。

何处对我说:“泡两杯茶来。”然后就带着林海进了他的办公室。

我的心情不错,收了两束花,丢失的身份证和照片以及银行卡失而复得,应该庆祝一下的,于是又想到给阿可打个电话,但是电话依旧关机。

何处的电话又打来了,只说了一句话:“别忘了订机票!”

中午和何处还有林海一起吃的快餐,吃得很开心,何处和林海看起来都像个孩子。

我趁着高兴劲儿问林海:“你知道他和荣言是什么关系吗?”我说的他当然是指何处。

林海笑笑,说:“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必须由他本人跟你说,这可是个人隐私问题。”

何处看了看我,说:“没什么隐私不隐私的,只是不想再去提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我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说:“看来曾经是恋人喽。”

何处苦笑一下,算是承认了。

林海又加了句:“还是初恋呢!”

何处瞪了林海一眼,说:“你就别添油加醋的了,你那些破事我都不高兴说你。”

林海很不服气:“我说错了吗?确实是初恋嘛!”说完还笑着跟我说:“小一,你知道何处是怎么喜欢上荣言的吗?可有意思了,一见钟情呢!”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可以了啊,想想你的广告,自觉一点啊!”何处制止了林海。

林海假装生气地看着何处说:“这可就不对了啊,要公私分明啊!”但是显然还是有点顾忌了。

看这两个人斗嘴的样子,我在心里暗笑。女人啊,也许总是会有些三八吧,我觉得此时我就很三八,总是想知道何处和荣言的事情。于是我看着何处,微微笑着说:“到底怎么回事嘛?你就告诉我吧!”

何处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巴,说:“我吃好了,先走了。”说完就走了。

我又看着林海,希望林海能给我个答案。

何处一走,林海突然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说:“其实真没什么,可能何处觉得如果说出来的话显得他那个时候纯洁幼稚得可笑吧!”

我不说话,等着林海下面的话。

林海终于还是说了:“他第一次见到荣言之后回来就很兴奋地告诉我,我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的描述,因为后来我们一直拿这话取笑他呢!他说他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小皮鞋,白色长筒袜,半身短裙的女孩,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我的大脑一下子就懵了,我这辈子最难忘记的画面就是十三年前何处母子的出现,我记得那天我穿着黑色的平跟小皮鞋,纯白的筒袜,膝盖以上的半身短裙,还有一件短式的牛仔外套,刚刚洗过的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那年我十二岁,身高不足一米四。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何处不肯告诉我了。

整个下午,我心里就像被某个东西压着一样,重重的。下班的时候何处说要送我,我拒绝了,很想一个人走走,吹吹傍晚的风,然后想一些自己的事情。

外面还有一些微热,于是我在公交站台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仿佛坐了很久,一辆又一辆的公交车开过,我都没有上去,只是这样坐着,看来往的人群,看渐渐暗下来的天,想着林海告诉我何处说的那句话,心里总是觉得不能释怀,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在想什么。

天终于黑了,我开始往家的方向慢慢走,路灯和这城市的霓虹灯以及偶尔从头顶飞过的飞机竟然叫人觉得温暖好多,也许是因为亲近吧。

我就这样有些恍惚又有些享受地走着,根本不会想到接下来事情会来个大翻转,我向来认为这座城市的治安还是不错的,但接下来的事情否定了我的想法,过后想想,早上丢了钱包会不会只是一个预兆呢?

我过了一个岔路口,岔路口的旁边有一条小巷子,巷子因为又小又短所以没有路灯,这个时间几乎没什么人了。就在我路过巷子口的时候突然有人从我的身后一把捂住我的嘴巴,同时我感觉到有坚硬的东西顶着我的腰,夏天穿的衣服少,腰部的疼痛让我断定那是一把刀。

然后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不许说话!”接着我就被推进了那个巷子。

刚开始我的第一反应是要大声叫的,但是后来被吓住了,没敢叫出声。进了巷子我才发现竟然有四个人站在我面前,把我严实地围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我的身子一直在哆嗦,他们没有把脸隐蔽起来这说明他们不会伤害我吗?我看着他们的脸侥幸地想。

我被捂着的嘴巴终于松开了,但是那把刀依然对着我,我终于鼓起所有的勇气,小声问:“你们想干什么?”

拿刀的那个人回答:“我们兄弟几个还没想好!不过有人想让我们通知你一声,做人要知趣点,不要总是到处搞破坏,最好能尽快找个人嫁了,另外还有你的朋友,都给我放老实点。不然的话,我这刀子最喜欢女人的脸了。”

“什么意思?谁让你们来的?”听他这样说,看来不是强盗之类,我竟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开始上下打量我,他的目光叫我的心里一阵寒冷。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有着猥琐面容的人会让人如此恐惧。

他说:“兄弟们,这小妞还不错,要不我们顺便犒劳一下自己?”

其他几个兄弟笑笑,表示同意。

我着急地说:“你们不要乱来啊!否则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哦,还挺烈!”其中一个说。

“对了,看看有没有财可以顺便劫一下吧!”另一个说。

他们抢过了我的包,翻了几下没有找到现金,于是就把我的手机拿走了,然后把我的包扔在了地上。

拿刀指着我的那个人说:“你这包里没有钱让我们兄弟很难堪啊,你看我们该怎么做呢?”

我明白他的意思,看来他们真的是劫了财还想劫色了,我看着他们步步紧逼,心里一横,想:只要你们过来我就大声叫,实在没有人听到的话我就撞墙好了。

正想着,突然听到有声音越来越近,是个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说:“哎呦,你们怎么这么慢呢?还要两分钟啊?那我在巷子里等你们啊。”

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是我紧张的神经一时间没想得出来会是谁。

结果那个人真的就朝巷子里走来了,于是我的嘴巴又被捂了起来,我睁着眼睛,想喊但是喊不出,但是我渐渐认得出那个人的体形了,再想起刚才的声音,我突然想到一个名字:荣言。对,就是荣言!

荣言还在往我所在的方向走,我满心期待她继续走,但是又担心她继续走会和我一样面临危险。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但是却一直看着这边,大路上的路灯有昏暗的光照到这里,我想荣言应该是能看得见的。

接着她竟然问:“你们在干什么?”

离我最近的那个人小声骂了句妈的,然后有人说:“要不要一起干了?”

另外一个说:“她有同伙啊,要是一会就来了怎么办?”

这个时候荣言还在一步一步走近,又问了句:“你们在干什么?”

难以想象,荣言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向我走来,这个女子着实叫人佩服。

就在此时,一辆车忽地停在了巷子口,我心里一喜,想荣言果真是有同伴的呢。

但是荣言这个时候却转身向车跟前走去了。我感觉到面前的人松了一口气,而我却彻底失望了。她等来了其他的人就该走了吧,那我怎么办呢?

车子刚一停稳,里面出来了一个男人,他下来,朝荣言走去,然后直朝着巷子来了。于是拿刀的那个人立刻用了力,说:“老实点,不要出声!”

荣言和那个男人越来越近,我终于可以看清那个人是谁了,竟然是何处,我心想,这两人果然关系不一般,这个时候竟然还在这里约会。天哪!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这样危险的时候还去想何处和荣言的关系。

荣言和何处离我更近了,除了拿刀威胁我的那个人外,其他人都装作很是悠闲的样子,我用力地瞪着眼睛,希望何处或者荣言能够看到我,能帮我报个警也好。

但是,他们就要过去了,过去了。他们竟然还微笑着聊天,显然他们根本都没有在意这墙边正在发生着的事情。我努力地想发出声音,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依然不成功。我看着他们往前的脚步没有停下,心里渐渐失望了。

但是就在一瞬间,真的就是一瞬间,我都没来得及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何处突然就到了我面前,一把拧住拿刀人持刀的胳膊,拿刀人痛苦地叫了一声,刀就落了地,与此同时,何处用手里的刀抵住了对方的喉咙。

我赶紧躲在何处身后,荣言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扶着我,问:“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

何处一手拿着刀,另一只手还在拧着对方的胳膊,看着其他三人,说:“你们一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是现在就滚还是等下见警察,自己决定!”

其他三人互相看看,然后又看看在何处手里的那个人。

被何处拧着胳膊的那个人带着痛苦的腔调说话了:“我们根本就没想要伤害她,你放我们走吧!”

何处把手里的人往前面一推,说了句:“滚!”四个人便跑开了。

我身子一软,蹲到了地上,感觉像是一场梦,刚才的惊吓还在身体里,没能散去。

何处和荣言把我扶起来向车子走去。到了车里,坐下后,何处说:“以后不要一个人走黑路,也就是一般的小人物抢劫,不要太害怕了。”

我缓了缓神,问荣言:“你们怎么会来的?”

荣言说:“我本来是要去找何处的,经过这里的时候突然看见你被拉进去,我想可能是你遇上强盗之类的,于是跟上去看了看,果然没错。然后我就给何处打了电话,让他过来,但是我怕这个时间里你会出事,所以就假装打电话走过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我惊讶地看着荣言:“你怎么敢啊?万一你也出什么事怎么办?”

何处接过话说:“你以为她很弱啊?看见没?这刀就是她随身带的。刚才那几个是小毛贼,荣言要是上,绝对能摆平得了!”

我再次惊讶地看着荣言,荣言笑笑,说:“别听他吹了,我也就有防防身的本事。”

我又问:“刚才你为什么不打110而打给何处?这个决定会不会有点冒险。”

荣言还没回答我,何处说:“看来你的惊吓劲儿是过去了,竟然还知道调侃我。”

我忙说:“不是调侃,我是认真的。”

荣言说:“因为我知道何处能做到啊,另外,时间是最重要的,这个时候何处离这里也比较近。”

何处又添了句:“刚才之所以没送他们见警察是怕万一他们混哪条道的,会给你惹更大的麻烦。”

我点了点头,然后跟他们说:“我想可能是我得罪什么人了。”

何处和荣言都奇怪地看着我。

我说:“他们只是来警告我的,不是抢劫。哦,不过他们顺便拿走了我的手机。”然后对何处说:“先送我去买个手机吧!我想,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弄清楚!”

新手机是何处选的,也是何处给我选的新的手机号,一打开他就先把自己的号码储存进去了。我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卡号,然后惊讶地看着何处,何处倒像个孩子,说:“本来想选个和我前十位都一样的号码,可惜只找到了九位,我想,这多适合咱们兄妹啊,就买了。”

荣言微微笑了笑,对我说:“小一,你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哥哥。”

刚刚戏剧一般的抢劫事件发生之后,我的神经渐渐开始舒缓,我发现我和荣言突然就亲近了,这种亲近是从心理上传达出来的,因为我再也不觉得她的笑是没有温度的,她甚至叫我小一了。

我和荣言坐在车后座,何处开着车,我很大胆地伸出手挽住荣言的胳膊,然后也很大胆地问:“你觉得我这个哥哥好吗?”

荣言看了看何处,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我说:“那介绍给你好不好?”

话刚说完,我的头就被东西砸了一下,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张名片。

何处头也不回地说:“我看刚才就不该救你,才绕了一个圈子你就忘记我的大恩大德了?”

荣言只是笑,不说话了。

我好奇地捡起名片,说:“喂!这是哪路功夫啊?这么轻的名片,这么短的距离,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那是因为你脑袋刚才被吓傻了!”何处大声说。

“所以我刚才说只要叫他来就可以了啊。”荣言突然在旁边笑着说。

我往何处那里凑了凑,说:“有空教我好不好?这样我也可以防身啊,下次就不劳你大驾了,教我好不好?”

我刚说完,头又被何处顺手拿起来的杂志拍了一下,说:“你还想有下次?”

我摸摸头,瞅了何处两眼,不理他了。

荣言突然又笑了,然后说:“有兄弟姐妹真好,我要是也有个哥哥能这样训斥我,多亲啊。”

我说:“好,那让给你了。”

何处在前面又拿起了刚才那本杂志,作势要扔过来,然后说:“不要太放肆。”

我不屑他的举动,荣言又笑了,说:“早知道做何处的妹妹还能看到他这么可爱的一面,当初我就应该做他妹妹。”说完又看着我加了一句,“我真的从来没看过他这样孩子气呢,我以为他永远是严肃的,或者睿智的,但不是这样像个孩子一样的。”

我突然窘了一下,我也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吧,连在阿可她们面前我也是安静的,一点就更不用说了。想到了一点,我心里猛地疼了一下。我知道我掩饰不了我自己,当刚才那几个半路冒出来的人拿刀对着我说那番话的时候我想到的也是一点,当然一点不会这么对我,但是在酒吧里遇到的那个女人可就不一样了。她能不问青红皂白地给我一巴掌,谁知道会不会也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我一刀子呢?

我正想着呢,何处突然在前面说:“说我坏话是吧?怎么说话都不出声的了?”

我笑笑,心想,何处,你真就不是个孩子的样,你就再装也装不了孩子。我想到一点的时候才明白,也许何处只是为了让我不去想刚才的一切才故意和我闹的吧!我突然更希望是这样,因为如果是这样我才觉得一切更加合理,我不希望何处只是不由自主地在我面前表现出他孩子气的一面。

他是我哥,一直是,一直是。

到了我家楼下,何处和荣言都要送我上去,我说算了,不想让妈妈担心,他们便走了。

刚进家门,看见阿可和妈妈在沙发上坐着,妈妈见我回来了,着急地说:“怎么才回?手机又一直关机,阿可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哦,手机坏了,刚换了新的,也换了手机卡。”我说,然后看看阿可,阿可便跟我进了我的房间。

我颓然地往床上一躺,感觉一天的累和惊吓都出来了。

阿可说:“你没出什么事吧?”

我躺着,望着天花板把今天的事情都说给阿可听了。

阿可听完后很激动,骂了句:“这个三八!”

我坐起来,盯着阿可,说:“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干的?”

阿可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说:“我昨天晚上接到一点的电话,他说担心可能会有人对你使阴招。你知道一点的事我也知道一些,所以今天用了几乎一天的时间和那个女人谈判,但是,最后她说不会动你的啊?”

我看看阿可,此时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一点和那个女人身上,竟然忽略了阿可说的话里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在和那个女人谈判,她究竟有什么资格和那个女人谈判?等我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谁都不再是谁了。

我看着阿可,想了又想,终于问:“那个女人是一点的情人,是不是?”

阿可看着我,面容竟然很平静,说:“算是吧。”

我又问了一句:“一点被她包养是不是?”

阿可看着我点了点头,我恍然大悟地又倒了下去,阿可说:“在一点认识你之前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了,现在一点想要离开她,但是她不同意。”

“所以那天那个女人见到了我之后以为是因为我一点才要离开她的,然后她就找人来对付我?”我问。

阿可没有说话,叹了口气,说:“大概是这样的吧!不过一点要离开她确实是因为你,一点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算了,不用说这个。”我打断阿可的话,然后说,“我想见见那个女人,可以吗?”

阿可瞪着我,说:“为什么要见她?你以为你能和那种人说得清吗?你站在她面前那真是秀才遇上兵了。”

“不,我要见她!我不能就这样平白无故地被人玩了一把,我有话要和她说。”

“那给你她的电话吧!”

“不,我要面谈!”

“小一,你固执起来真是……”阿可想了想,说,“真是不可爱。”

“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阿可没说话,应该是在思考。我拿起手机,拨了一点的号码。

过了好一会儿一点才接,平时一点接我的电话都很快的,可能因为是新号吧,一点还不知道是我。

一接通,我就说:“我是小一,我要见你那位大姐!”

一点惊讶地说:“你要见她做什么?”

“我今天在路上被几个流氓恐吓,你说我是不是要找个地方说理?”

“什么?你没出事吧?”一点担心地问。

“没什么。你给我约个时间吧!”

“不行,如果是这个原因你更不能见她了。”

“如果我不见,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索性一次解决好了。”

一点想了想,说:“那你带阿可一起来。”

我看了看阿可,阿可似乎明白我们在说什么,她说:“我和你一起去。”

事情就这样说好了,因为考虑到周五要和何处去北京,所以就定在出差回来之后。

挂了电话,我问阿可:“那个女人叫什么?”

“大家都叫她王姐,名叫王玉书。”

我有些惊讶,原来那个女人有这么文雅的名字呢。

阿可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说:“名字是不是和本人不像?不知道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十年前她三十岁的时候开始做大姐,她一直没有结过婚,不过谁都知道她和他们以前老大的关系,她十五岁的时候就跟着那个老大混了,后来老大一直对她不错。十年前老大死了之后她就接了位子。”

原来是这样。不过说实话,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更老一些。

正和阿可说着,电话响了,是何处的。

何处在电话里的语气不像刚才那样孩子气了,像个哥哥,他说:“早点睡吧!明天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这点小事也吓唬得了我?”我笑着说。

何处微微叹了一口气,说:“小一,你别跟我客气,我是你哥,有什么不能为你做的?”

我依然笑笑,突然想到一个人,说:“你要是不放心就叫林海来接我吧!”

何处又叹了一口气,说:“跟外人比跟我还亲呢!叫他接我就更不放心了。”

“不是你介绍的人吗,有什么不放心的?”

“好好,就这么定了,我告诉林海明天去接你。”

挂了电话,阿可问:“是何处吧?”

我点点头。

阿可说:“很久没见他了。连秋那里什么时候开庭啊?”

“要等到下周她出院后吧,这几天都没去看她。”

“荣言和何处去了吗?”

原来阿可是要问这个。

我看着阿可,很认真地问:“阿可,你是不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喜欢何处?”

阿可看了看我,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果然是这样。因为这次阿可没有像以前喜欢上某个人的时候那么高调地宣布,并且夸张地做“追捕”计划,这次她很低调地远远地守望着何处。

我想了想,说:“也许何处是很适合你的。”

阿可叹了一口气,笑了笑,说:“不说了,我要回去了。”

阿可走后,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突然想,我是真的要去见那个女人吗?我为什么要去呢?我该怎样和她对话呢?我想了又想,终于明白我去是为了什么。

第二天果然是林海来接的我,他到的时候我还在画眉,他发了条短信说:“我在楼下,你不要着急。”

我笑笑,林海其实是个贴心的好男人,若不是连秋心如死灰,我是不会和她争的。想到争这个字,我心里又笑了笑自己,更多时候我希望林海是我哥哥。

我微笑着下楼,结果发现林海是坐着何处的车来的。

我走过去,隔着车窗玻璃看何处,无奈地笑笑,何处面无表情,林海说:“不用理他了,今天他说只是来做司机的。”

何处果然不说话,但是他不说话时的后背似乎有一种奇怪的语言,我看着看着,竟看得到他今天的心情,我想他一定是皱着眉的。我突然觉得何处很孤单,应该比我还要孤单吧。

到了公司下车后,我看见何处的脸,果然是皱着眉的。

我悄声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何处说:“我要回家两天,周五之前赶回来,北京的那个会议很重要。”

“回家?”

“家里有点事情。”

我担心地看着何处,他说家里有点事情的时候我马上就想到了爸爸,何处又看了我一眼,似乎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又加了一句:“是我妈妈,我不是说过吗?她有心脏病。”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不说话了。

何处在进办公室之前又回头说了句:“今天晚上荣言要到连秋那里去说说案子,你也去一趟吧。”

我应了一声。

何处闷在办公室里,都没见他出来。我给他送水的时候看见他在抽烟,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抽烟。

我放下水,说了声:“不要太担心。”

他说谢谢,仍然面色凝重的样子。

中午他没让我订快餐也没去吃饭,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就从办公室出门走了。走之前递了个袋子给我,说:“这里是各大公司新产品发布会的资料,仔细看看,写份具体的分析报告给我。”然后又额外给了我一个信封,“这里是我们新产品要合作的最大客户,也一样研究一下,我回来的时候给我。”说完又叮嘱了一句,“这很重要!”然后就走了。

我又看了一眼何处的背影,依然感觉得到他的担忧,只是不知道是对谁。

一个下午我都在整理会议资料,头昏脑涨的,资料里面的很多地方都被做了注脚,看得出何处已经看过不止一遍了。

下班后我就去了医院。

我到的时候荣言已经在了,正和连秋说着话。连秋的状态看起来不错,而且可以平静地微笑了,很为她开心。一走进病房看见连秋,我便又想到了张想,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荣言一直在和连秋说案子的事,很多东西都很专业,我也插不上嘴,于是便走出来给张想打个电话。

张想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她说了句:“你好。”

我笑笑,说:“我是小一。近来好吗?”

张想松了一口气一样,说:“是你啊,我看是陌生的号码正奇怪呢。我还好啊,从来没这么好过。”

我一听,竟有些担心起来,于是问:“能说来听听吗?”

张想笑笑,说:“其实也没什么了,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些道理,我现在才不要去管别人怎么看我,重要的是要自己开心,大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错了就回头,没必要伤了自己。”

这根本不是以前的张想能说出来的话。我想,上次的事件对她的打击还停在她的骨子里。

我很担忧地叫了声张想,还没接着说话,张想却说:“没什么啦,你也不要担心,你以为我心里还有上次那件事的阴影吗?早没啦。我只是觉得自己以前活得太简单,太纯真了。人都是要成熟起来的对不对?”

我笑笑,说对。我想,也许张想这样想能让她活得快乐些吧。

张想还没开口说话电话里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说:“好了吗?”显然是问张想的,然后又有模模糊糊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我刚想问张想,她急急忙忙地说:“我还有事,下次聊啊。”就挂了电话。

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好熟悉,在哪里听过呢?一时间竟又想不起来。

正在我努力想那个男人是谁的时候,一抬头,看见我所站的走廊的不远处走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一点,一个是王姐。虽然一点的头部包了白纱布,但我仍然一眼就认出来那个是一点。我才意识到,原来一点对我来说如此熟悉。

我就这样看着他们,直到他们也看见了我,一点在看见我的时候停住了脚步,王姐竟然没有像上次一样走上来给我一巴掌,她也只是看着我,眼睛里连愤怒都没有,似乎有些无奈。

我心里暗笑,也许上天是想我早点和王姐见面,如此安排那就证明是时候见面了,既然天意如此,我何不顺从?

于是我走上去,看着王姐,说:“你好。”我表面镇静,心里却很忐忑,我不知道我这一举动换来的将是什么。

一点的头被纱布包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的眼睛向外透着复杂的信息。

那位王姐的脸上突然升起一股怒意,很不屑地瞅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一点说:“小一!你怎么会在这?”

我竟不忘微笑,说:“看个朋友。”然后对王姐说:“能谈谈吗?”

王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你算老几啊跟我谈?”

“我算什么你最清楚了,不然也不用这样对我。”我依然镇定自若的样子。话说到这份上竟然真的不怕了,觉得对面站的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即使她拥有某些力量,但那些力量都是不足以叫人真正畏惧的。

她用眼睛睨了我一眼,哼了一声。

我继续说:“你看我们是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还是就在这里说?”

一点赶紧说:“不是都给你约好了吗?今天就别谈了。”

我说:“既然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了那就说个明白吧。”然后问王姐:“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大的恩怨,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恩怨。你说是不是这样?”

王姐似乎也受不了我了,说:“有话你就在这说,我们还有事。”

我看了看一点的伤,问:“不要紧吧?”

一点还没开口,王姐却说:“不用你操心了。”

我笑笑,说:“关于一点,这正是我今天要说的重点。我想你应该清楚他心里是怎么对你的,你这样把他拴在身边是没有意思的,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放了他吧!”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之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你算什么?来管我的事情?”说到一点,王姐很激动。

我一狠心说了句违心话,我说:“因为我们才是真正彼此相爱的,所以我不能让你毁了一点,我们希望你能成全我们的爱情。”

王姐先是瞪着我,然后瞪着一点,一点的眼睛也睁得滚圆,我猜不出他是吃惊多一些还是欣喜多一些。

王姐突然举起胳膊,对着一点满是纱布的脑袋就是一巴掌,说:“还说是你姐,有这样的姐姐吗?”

一点不说话。

我把一点拉到了我的身后,说:“他那么做只是为了保护我!事实上你不是很清楚的吗?不然又怎么会找人去威胁我?”

王姐看着我,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说什么?谁找人威胁你了?我说不会做那种事情就不会做!你随便出去问问,我说出去的话有没有一句是空的!”

一点在我身后小声说:“应该不是她做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第一感觉也是相信她的,但是如果不是她,那还会是谁?难道我还得罪了其他什么人?我可是整日安分守己的啊。

我正在发愣,王姐突然语气缓和了许多,说:“不是我不放一点走,我可以放他走,但是你让他从这个圈子出去找另外的方式生活我怕他适应不了,到时候你们的什么爱情也会变了样,我是为他好。”

“一点他有自己的工作,他这么年轻,有什么不可以重新来的?”

王姐苦笑一下,说:“就那份他刚开始做的工作吗?那是因为他说他要去工作我才找人给他安排的,你看他正正经经地上过几天班?”

我不得不承认,王姐说的这个是个问题,但是我必须坚持让一点离开她,我说:“他之所以什么都做不好就是因为他一直在你那个圈子里,他走到哪里,他身后都有一股力量跟着他,他没有自由,怎么去努力?”

“我不和你争辩,以后你会明白我说的。但是一点该去哪应该由他自己决定。”说完,王姐看着一点。

一点犹犹豫豫了半天,终于开口了,但是是对我说的,他说:“小一,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们以后再说。”

我看着一点,心里的愤怒一直往上升,我知道一点明白我刚才是在骗王姐,可是他也应该明白我多么希望他离开啊,这也是我坚持要见王姐的原因,毕竟我是希望一点好的,我希望能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一点好。我对一点说:“你要留在那里做什么?一直吃人家的穿人家的然后去打架,然后再弄出这副模样?”我猜测一点的头是打架才破的。

王姐在一旁不满地说:“不清楚就不要乱说话,怪不得有人要修理你!我可从来没叫一点去打过架。他这么做是为了谁你问问他自己吧!”

我看着一点,一点低着头不说话,然后王姐说:“该说的都说完了,那我们走吧!”于是拉着一点走了。

我就这么看着他们走了,无可奈何。我以为我可以做点什么的,为一点,或者自己。王姐说的“怪不得有人要修理你”,真是伤了我的自尊,我不知道我是个这么容易讨人厌的人,这感觉真叫人不舒服。

想想算了吧,也许修理我的那个人应该叫我觉得悲哀才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也不知道我是得罪了他的,而他却在暗处恨着我。恨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个城市有些小,我们总是习惯于去同一个地方喝酒。

何处是周四晚上回来的,我起先并不知道,因为上次医院的事情阿可约我在酒吧喝酒,正好遇到了何处和林海。

那天,阿可喝了比较多的酒,她无奈地说我:“何小一,你能耐啊!”

我觉得那本是件无谓的事情,因为毕竟什么都没发生。我对阿可说:“不要把事情都想得太复杂了,首先,原来要教训我的那个人不是王姐,那她也就没必要再对我怎么样;其次,我觉得她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坏。”

阿可看着我,像看着还未长大的孩子,她说:“你知道一点那天为什么要去医院?他为什么会受伤?”

我摇摇头,当然不知道。

阿可叹了口气说:“一点听了你的事情之后回去质问王姐,王姐说她没做,一点不知道该不该信,但是为了你的安全,他说如果王姐以后有做对你不利的事情他就死给她看,当时他身边什么都没有,他就撞了墙。事后王姐告诉他不是她做的,她以后也不会做,但是,条件是一点要留下。”

我愣了,但是真的是很茫然,为什么又是为了我?我真的不想他这是为了我。我宁愿与大家的生活毫无交集!我这边还想着把一点从那个女人身边拉开,一点却又为了我留下,事情是不是必须要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我问阿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可说:“我是做什么的?什么角落里的事我不知道?”

记者,对,阿可是记者。

我们闷闷地喝酒,突然阿可眼睛看着一个方向不动了,我正奇怪,阿可说:“那个是不是何处?”

我望过去,果然是何处,何处的身边还坐着林海。何处背对着我。从背后看一个男人喝酒的样子,这是种奇怪的体验,这个角度让酒和男人都有了更多的内容。

我望过去的时候林海正好也看到了我和阿可,于是笑笑,然后拍拍何处,但是何处没有反应,于是林海招呼我们过去。

我问阿可要不要过去,阿可摇摇头。

我对林海笑笑,算是回绝了。然后很奇怪地看看阿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拒绝。我看阿可的时候看到了她眼神里的忧伤,阿可的脸给了我一种想要探索的欲望。

我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感觉你突然变了好多。”

“哦?是吗?哪些地方变了呢?”

“比如你说话时的样子,你以前总是很纯粹,话语像是没有想过的,用心说的,现在好像是用脑子说的,而且,似乎你有些忧伤。”

阿可笑笑,说:“小一,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得好好的一个部分,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但是,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的朋友,我在面对你的时候是真诚的,真心的,这就够了。”

“你不觉得你没有一个能和你一起分享你那个部分的朋友,生活会了无生趣吗?”

“你错了,知道我那个部分的人很多,但恰恰他们与我的朋友圈完全隔开,这也正是我想要的。”

我叹了口气,看着阿可说:“你不要做错事就OK了。”

阿可也叹了口气,说:“只要这两个圈子没有重合的部分,我就不会做错事。”

阿可的话更像某种哲理,我想了几遍都没能理解,但是这话语之外,却全是让人担心的成分。

我对阿可说:“我明天去北京,开个会。”

阿可只是漠然地哦了一声。

我又说:“和何处一起去。”

阿可稍稍愣了一下,依然哦了一声。

阿可渐渐喝得有些多了,眼神更加忧伤,这个时候何处和林海竟然过来了。

何处很是疲惫的样子,眼神有些迷离,一看就是酒精的作用。

林海笑着说:“他有些醉,介不介意我送你们?”

我笑笑,说不用了。

何处说话倒是还清醒的样子,他说:“小一,明天别误了飞机。”

我答应了一声,他们便走了。

阿可一直看着何处离开,都没有说话,这真的完全不像她,她多少都应该说点什么,我倒是希望她说点什么,她这样沉默,让我觉得有一些事情要发生了。

我的预感,向来很准。

第二天,我到机场的时候何处还没有来,我等了一会儿他终于出现了,睡眼惺忪的样子。

从他见了我到上飞机,他都没有完整地说过一句长一点的话,也没有笑一下。

上了飞机,我问他:“那个……你妈妈的身体还好吗?”

何处叹了一口气,说:“我来的时候她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状况有所好转。”

我说:“那就好,你不要太担心了。”

何处笑笑,说:“只是回家遇到了一些事。”

我看着他,说:“愿意说给我听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也许这样的问话会让何处觉得我把自己当成他一个亲密的朋友吧。

何处看了看我,说:“以前去练跆拳道时认识的女孩,现在才十九岁,得了脑癌。”

何处没再说下去,我明白他的意思了,面对生命的脆弱我们除了叹气,无能为力。

何处突然话题一转,问我:“你这些天还好吧?”

我心想,你只走了两天而已。

我还没回答,何处接着说:“我听荣言说了你在医院遇到一点的事情,以后做事不要这么冲动。”

我应了一声。他这么跟我说话我觉得我没有反驳的力量,因为这个时候我觉得他像一个我应该去尊重的长者。

然后何处就拿了会议的资料很认真地看。我看他认真的表情,忍不住又调侃了他一下,我说:“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吧?到时候用你的个人魅力就能把客户征服了。”

何处笑笑,我也笑了。

我知道何处对待这次会议很认真,但是没想到他这么认真,认真到心里有些忐忑,准备进会场的时候,何处突然对我说:“小一,我老是觉得心里发虚,总觉得好像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我开玩笑地说:“何处是谁?什么时候怕过这些?”何处终于也笑笑,说:“是啊,我何处是谁!”说完,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进去了。

我和何处刚一坐下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做作的惊呼:“哎呀,这不是何先生吗?”

我和何处都转过了头,竟然是台湾的那个小甜。我本想对她微笑,无奈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于是我转过了头,不去看她。

何处很是客气地跟她打了声招呼,她便把手搭在了何处的肩上,很是亲热地说话。

她说:“好久不见了,我那次回来其实一直想去看你的,但是事情太多,一时抽不开身。”

何处暗暗看了我两眼,然后说:“你不用这么客气。”

“我哪有你客气啊?”她的声音越发娇嗔起来,我听着心里很是反感,表面上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

何处赶紧换了个话题,说:“这次你们是不是又要让我们大吃一惊啊?”

小甜这才把手缩了回去,说:“哪里,等着看你的精彩演说呢!”

何处客气地笑笑,我发现何处在这个女人面前好像什么招都没了,不知道他是唯独对付不了这个女人还是他根本就拿女人没办法。

我转头,努力笑着对小甜说:“你未婚夫没和你一起来吗?”

她的脸色顿时就阴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当然一起来啦,只是他刚出去了。”然后她指着一个正往这边走的男子说,“那不就是?”

她未婚夫的到来多少给何处减了不小的压力。我们彼此寒暄几句之后会议就正式开始了。

整个会场上来了有五百家知名企业,会议同时在中央电视台经济频道以及新浪网现场直播,也难怪何处对这次会议这么重视了,五百家企业中有近一百家企业带来了自己的最新产品,我们就是其中之一。这近一百家企业都要对自己的新产品做一个简单介绍,何处的演说被排在了第二天,也就是周六。

会议开始之后何处渐渐放松了一些。

我和他坐在那里,听那些我觉得跟我的生活相距很远的东西感觉甚是乏味,我偷偷看了看何处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想笑。我想他还要这样认真两天呢。想到两天突然想到明天连秋就出院了,我却只能在这里听晕头晕脑的东西,更加觉得无聊了。

何处突然说:“你应该好好听一下的,毕竟不是坏事。”

于是我便正襟危坐起来,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一个上午竟然有三十家企业进行了演说,这数字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那天上午的最后一家企业,一个跟我们公司比起来发展步子要晚上五年的公司,也是我们公司比较重要的竞争对手之一,就是这家公司的演说让何处震惊了。

当那家公司说到他们的新产品时,我觉得名字很熟悉,而何处更是睁大了眼睛。当那个人不慌不忙地介绍新产品的时候,何处先是腿在颤抖,最后竟颓然地坐在了那里,像是身体里被抽出了一股精气。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因为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口中的新产品就是我们的新产品。

那个人的演说刚结束,何处的手机就响了,然后何处就走出了会场去接电话,从何处的表情我猜得出来应该是上头给他打的电话。

过了许久也不见何处进来,这时会议正好结束了。

我走出去,没见到何处的身影,于是给何处打电话,然后在一个小花园旁边找到了他。

他双眼迷茫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疼,他全然没有了以往的自信和潇洒。

我走过去,问:“是不是新产品和别人的撞了?”

何处只是摇摇头。

我又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的产品似乎和我们是一样的,但是这也没必要沮丧啊,我们一定会做得更好的。”

何处突然很大声地说:“你知道什么?他们不只是产品一样,连解释、核心和思想都一样,甚至还说了其中的缺陷和弥补的方法,而那些方法是我们一直在探索的,况且他怎么能发现那些缺陷呢?一定出了什么事!”

我只好想办法劝何处:“但是我们还有时间啊,我们可以在明天的演说上把我们的产品优势拿出来!”

何处很是无奈地笑笑,说:“就这会儿工夫你以为能改变什么吗?而且公司已经打电话来说会议不用参加了。”

我不说话了,这确实是我不能解决的事情。

但是何处依然皱着眉头,我知道他在思考什么,良久,他狠狠地抓了一把头发。我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我觉得何处就应该是一直骄傲地微笑的样子。

我走过去,说:“既然事情已经决定了,你就不要再想了,上面会解决的。”

何处再次摇摇头,说:“上面要解决的话首先会解决我!这是我一手负责的,但是我真的想不通谁能从我这里拿走那些资料。我想不出来,我从未让谁经手过。难道是我自己?”

我看着何处无奈的样子,也不说话了,男人也许不比女人,女人心里有结的时候往往需要的只是一个出口,都倒出来了,也就什么都没了,而男人不一样,他们要让那些结埋在心里直到腐烂掉才甘心。

我陪何处坐下,我一直看着他,仿佛他要跑了似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看他,只是此时他蹙眉的样子让我想到了爸爸。男人思考问题的时候其实是异常有魅力的,只是此时何处的魅力有些沉重。

何处突然站起来,笑着对我说:“要不要去长城?”

我愣了一下,还没明白过来何处这么大的转变是怎么回事,他就已经迈开步子走了。

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然后就直奔长城去了。

路上,我疑惑地看了几次何处,我想判断一下他是不是一切正常。可是何处总是一副淡定的样子。

终于到了长城,我们沿着摸不出年代的古墙行走,我突然觉得红尘如梦幻,这几千年的风风雨雨也不过徒留几片残垣,你用手一触,除了心里的感叹,什么都没有。

何处突然在我旁边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说:“这古墙其实不是历史,它只是想证明历史曾经来过。我们也会成为历史,只是还没有证明存在。”说完,他领悟一般地笑笑。

我看着他,仿佛他与我心有灵犀一般,我说:“所以,我们不必徒生烦恼。”

何处终于由衷地笑了。

看到他眉头的舒展,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何处兴致高昂地爬起了长城,我跟在他后面。我们一直向前走,长城长得像是没有终点一样。太阳渐渐显出疲倦的样子,我和何处也停下来休息了。

何处看着远方,回忆说:“这是我第二次来长城,第一次是和林海一起来的。那时我们刚大学毕业,他说要带我做回好汉,然后我们就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从何处的语气里捉摸出一点其他的味道,我看着何处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难道你怀疑林海?”

何处明白我的意思,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说:“起初我是想到他的,因为广告的事情他是唯一从我手上接触过这个计划的人,只是他知道的并没有这么详尽。”稍后,他又说,“但是,来了长城,我突然相信林海不会这么做,对他来说,这不值得,因为他知道我是一个具有巨大价值的兄弟,无论是友谊还是财富。”

我想到林海的笑容,我也相信林海是不会这么做的。但是仅仅因为一个人的笑容我就相信他了,这未免有些草率。

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两人都沉默,这时候何处的电话响了。

何处一看来电显示,匆忙地接了电话,他叫了一声爸,然后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他睁着的眼睛开始变得没有神采,我看着他,问:“怎么了?”

何处没有说话,但是他眼里忽然之间就掉下了一滴泪。

我呆在了那里,我不知道此时我该做什么,我的两只手举了举还是放了下来。

何处默默地挂了电话,擦了刚刚流出来的眼泪,满面的悲哀已经让我猜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他扶着城墙,缓慢地,无限留恋地说:“妈妈她走了。”

我心里还是一惊,即使是一个曾经叫我痛恨的人,但是无论怎么说这个人都和我有着某种关联,那个和你有关联的人突然离开,你会觉得生活在某个地方变了味道,因为有些游戏规则突然就随着那个人的离开不存在了。

我看着何处悲伤的模样,我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给他一点安慰,但是我伸出的手,在犹豫的空当却被何处的手抓住了。

他依旧那样悲哀地看着我,以至于我觉得他是应该这样抓着我的。

他对我说:“你该原谅他们的。”

我奇怪,小声说了句:“他们?”

何处接着说:“本来妈妈在昏迷,但是我回去之后她就醒了,原来她是想见我最后一面。”何处眼睛里渐渐泛起湿意,他停下说话,一转头,把那湿意打散了。

他鼓足力量一般,接着说:“妈妈是心脏病,所以即使爸爸不爱她,还是留在她身边照顾她,他不知道如果他离开妈妈,妈妈会不会活不了。但是妈妈的心里一直装着爱,她觉得守着爸爸,守着我就守住了她的爱。”说到这里,何处的眼睛终于又落下了一滴泪,打在了我的手上,温热的,叫我的心里一阵疼。

我猛然间觉得这个女人是可怜的,而爸爸的无奈也是沉重的。可是这些却造成了我和妈妈的悲哀。

但是我能说什么呢?一个已经去了的人,我还能对她心怀恨意吗?

于是我对何处说:“我不恨他们了,真的。”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满是悲哀,不知道为谁而生的悲哀。

何处看着我,突然把我拉到了怀里,我想那只是一个哥哥抱着自己的妹妹,所以我没有做任何反抗。

何处在我耳边说:“叫我声哥好不好?”

我闭上眼睛,很是努力地叫了一声:“哥!”然后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真的只是为了这声哥,它扩大了我心里的悲哀。

然后我就感觉到了何处因为悲痛地抽泣而有些颤抖的身体,在我怀里,更像是我抱着他。

在长城上相拥的那一刻成了我梦里的一个缩影,总是觉得不太真实,但是又叫我觉得温暖与心动。

周五的晚上我们就回来了,路上何处一直很沉默,落寞的眼神似乎什么都没有想,途中,他只主动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想把爸爸接过来住。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是的,每次想起爸爸我的心里也是觉得孤单的,我想妈妈应该也是孤单的,现在孤单的人又多了一个,那就让孤单的人都在一起吧,也许我们彼此照顾,就了了孤单了。

刚下飞机阿可的电话就来了,她在电话里说:“怎么一直关机?”

我说:“刚才在飞机上,什么事?”

阿可没回答我,反问道:“怎么会在飞机上?应该在北京啊!”

我说:“出了点问题,我们提前回来了。”

阿可哦了一声,没有多问,然后说:“连秋明天出院,下周一开庭,你能来吧?”

我说当然会去,然后阿可就挂了电话。

出了机场,何处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又踌躇满志的样子了。我浅浅一笑,说:“何处应该是这里的何处!”

他顺手拍了一下我的头,然后佯装生气地说:“叫哥!”

从那天起,何处总是执意让我叫他哥,但我也总是执意不叫。

我们正准备离开机场,突然有个响亮清脆的声音冲着我们传了过来,那人在叫何处。

我和何处都回过头,于是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女子,束着高高的马尾,一身青春的装扮。

何处的眼睛一亮,随即满面微笑地挥手,那女孩就跑了过来。

在我眼里那确实是个女孩。

那女孩到了我们面前,激动兴奋地说:“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然后看着我,问何处:“这是你女朋友?”

何处笑笑,说:“不是,是我妹妹,叫小一。”然后又对我介绍,“这是若兰,上次我跟你说过的,学跆拳道认识的那个女孩。”

我跟那女孩笑着打了声招呼,想到何处跟我说的那个患了脑癌的女孩,难道就是她?我在心里说了声可惜,于是突然不怎么敢看那女孩,怕我的眼神透露我心里的叹息。

何处问那女孩:“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了?”

若兰很是轻快地笑,说:“你以为我应该躺在病房里吗?才不要呢!我和爸妈协商好了,让我出来尽情地玩上一个月,之后我会好好回去在病房里待着,随便上帝召不召唤我,我也没什么意见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不是在说自己一样,我看了一眼若兰,有些佩服她了。

她又对何处说:“本来就想我到这来了该找谁给我做导游呢,这下好了,你可是跑不了了。”

何处笑笑,说:“无比荣幸!你说想去哪里吧,包在我身上了!对了,要不让小一一起?”

我笑笑,说:“不好意思,连秋明天出院,大后天就要开庭了,可能陪不了你们了。”

何处哦了一声,正好手机响了,是条短信,何处看了之后对我说:“对了,你明天要是见了荣言跟她说一声我不过去了。”

我看看若兰,表示理解。

然后我就知趣地独自回家了,若兰虽说只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却能在生命最后的阶段那么坚强地独自一人到这个城市来,我想旅游应该不是她的目的,也许那个目的是何处。别说我只是何处的妹妹,就算我是他女朋友,此时也应该能够理解吧,在脆弱的生命面前,我们都是应该宽容的。

第二天我到医院的时候连秋已经一个人在收拾床铺了。我赶紧过去帮她。

连秋对我笑笑,从容淡定的模样像最初从西双版纳归来的连秋。我也笑笑,说:“你没事了吗?”

“没事了。荣律师说明天的胜算很大,对方竟然连律师也没找。”

“是吗?”

“嗯。很好笑的是昨天那个人竟然来看我了,我正好去厕所,回来的时候看到他站在我病房门前,头和腿都缠着纱布。他只站了站就走了。”

我心里竟有种莫名的感动,但是立即又消失了。我在暗示自己,那个人无论做了什么都已经是不可原谅的了。

因为我们一直在连秋面前避开说到那个人的名字,时间久了我竟忘记他叫什么了。

我想了想,还是问了连秋,“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常野。”

我哦了一声。

我们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阿可来了,随后林海也来了,然后荣言也来了。

阿可积极地提议为了庆祝连秋出院大家应该一起好好去吃一顿,由于阿可很热情,最后定下来由阿可请客。

把连秋的行李送回家之后我们几个便到凯旋门优哉游哉地吃了一顿火锅,吃完之后我竟主动要请大家去K歌,后来我每每想到这一天,就仿佛觉得是有预兆一样,仿佛我早就感觉到这也许会是我和他们最后的盛宴,过了这一天,我猛然间就不再是自己了,成了一个自己照镜子都会害怕的陌生人,这一天的所有记忆后来都成了我回忆里的痛。

唱完歌,已经十一点了,从KTV走出来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我们中间竟然只有一个男人,而我们有四个女人,这么晚,该谁送谁回家呢?想到这里,我偷偷笑了,阿可打了我一下,问:“笑什么?”

我说:“突然发现,晚上的时候男人还是有点用处的。”

阿可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说:“小一同志怎么也开始有这种坏思想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没明白她的话,然后又把我说的话想了一遍,猛然明白阿可她理解错误了。我瞪了瞪阿可,说:“我是说,只有一个男人,我们四个女人,晚上回家终归不方便啊。”

荣言突然说:“没关系,林海送你回去,连秋由我和阿可来送。”

阿可也笑笑,说:“这样最好了。小一这种人走在路上最不让人放心了,那我们唯一的男士当然就应该送小一了。”

连秋也笑笑,表示同意,于是她们拦了一辆车就走了。

林海看着我,笑笑,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也笑笑,林海接着问:“要打的吗?”

我说:“KTV里的空气闷闷的,我们散散步吧!”

我后来在晚上,在夜里,在梦里,在醒着的时候,无数次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在晚上,在黑暗的夜里散步了,不管是一个人还是有无数人跟着我。可是,那毕竟只是后来了。

走过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路上的行人少得可怜,这城市的夜生活都集中到酒吧里了,所以即使是夏天晚上十一点多的夜街,也是这样凄凉的。

我突然不想说话,林海也默默走着,我抬头看了看天,莫名地叹了一口气。林海渐渐觉得这气氛压抑,于是张口说:“我听说了你们北京出差的事。”

难怪林海今天也如此沉默,不过他消息倒挺灵通,只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呢。林海又加了句:“是何处告诉我的。”

我转头看了看他。我的哦字还没说出来,林海抬头看我的眼神还未落定,我们就同时被人捂住了嘴巴,迅速地拖向远处了。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他们的脸,我想看看是不是上次那几个人,我不知道这一次他们会给我什么样的遭遇。

他们迅速地把我和林海往路边拖。路边是一组绿化带,在绿化带旁边有组茂密的植物,我和林海就这样被拖了进去,然后我听到林海的挣扎,然后是很重的拳头声,随后林海就没有了一点声音,大概是昏了过去。我始终没有看清楚到底有五个人还是六个人,或者是更多。

晚上,树丛后面,我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脸,似乎他们还蒙着面。

他们迅速地把一团东西塞进我嘴里,我用力挣扎,可对他们来说,我的挣扎柔弱得可以忽视。

他们不说一句话,我没办法判断他们和上次那四个人是什么样的关系,他们的沉默让我更加恐惧,比上一次要恐惧得多。但是我还在自我安慰,我想,也许会有谁出现,就像上次一样把我从这个地方带走,让我只是有惊无险。对了,何处呢?如果今天是何处送我,也许现在的局面就不是这样的了。

突然,我看到有白晃晃的东西在靠近我,我渐渐看清楚,那是一把刀,拿刀的人和我身边的人都不说一句话,我是真的害怕起来,我以为我再也回不去了,我以为他们要结束我的生命了,或者会发生比结束我的生命更恐怖更残忍的事情。

那把刀越来越逼近我的脸,我的眼睛越睁越大,似乎能辨别出拿刀的人的手也抖了一抖,可是抖的那一下丝毫不影响他要把刀放在我脸上的决心。

一阵刺痛,我感到脸上有液体往下流,越流越凉……接着又有了第二刀,第三刀……有些液体流进了嘴巴,我尝到了那是血的味道。

脸上的疼痛让我全身都渗出了汗,但是我心里的愤怒和仇恨让我差点咬碎自己的牙齿。我的脸每疼一下,我心里的诅咒就多一分。也许是我愤怒的力气有些过大了,我感到太阳穴沉重的疼痛,然后有嗡嗡的声响传遍整个大脑,突然间,我就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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