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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世楼剪彩

时间:2022-12-2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而事件的苗头,就是在剪彩仪式上露出的。据这位年轻的宣传部副部长介绍,博世楼全部采用智能化的操作与管理,楼内现代化设施齐全。大楼两侧的乳白色裙楼是图书资料室、网管中心、多媒体实验室,以及各种类型的教室和报告厅。左右两厢是第二十八层的楼顶,中央为最高的二十九层,构成了金字塔形。整座博世楼被装点得典雅、圣洁、庄严。也有人私下说,魏功德给这座白色大厦取名“博世楼”,隐含着“博大精深,世界一流”的雄心。

第一章 博世楼剪彩

1

清晨8点,一辆车厢上印有K大校徽的银灰色豪华大巴,载着一群媒体记者,从市中心天行广场出发,向城西驶去。车厢里不时传出轻快的谈笑声。

这是千禧年9月9日,位于S市西郊的K大新校区落成。新校区坐落在城西的西关古镇,占地一千八百亩。四周竹木葱茏,风光独秀。剪彩的这一天,成了K大盛大的节日,剪彩仪式邀请了许多重要的领导出席。为了给庆典锦上添花,提高学校知名度,校宣传部特地请来一批新闻媒体记者捧场。

在这群无冕之王中,有一位装束有点特别的年轻人,身着黑色圆领T恤,头戴米色棒球帽,肩上挎着一个有深红色“ESPN”标志的白布提袋,一身休闲打扮。他的皮肤黝黑,运动员体格,模样很帅。

一路上大家谈笑风生,只他一个人倚着后排窗口,闭目养神。看似心不在焉,其实是在打盹儿。他就是《西部阳光》杂志特稿部的首席记者聂风。因为发过好些轰动性的独家报道,在圈内颇有名气。今天凌晨聂风刚从南方出差回来,几乎一夜没睡。昨晚搭乘从深圳起飞的航班,本应23点55分到达的。但因临时晚点,飞机在机场降落时,已是今日凌晨3点过了。K大宣传部的副部长骆丹,是聂风的学弟,两天前急电邀他务必参加今天的落成典礼。天刚亮,聂风就懵懵懂懂地赶到天行广场,登上了K大的银灰色大巴。

但聂风怎么也没有料到,因为答应参加这趟豪华的剪彩之旅,后来竟会卷入K大一桩惊心动魄的案件中。而事件的苗头,就是在剪彩仪式上露出的。

车至城西,沿着公路行驶。车窗外掠过一片宁静的景色。竹林、房舍、田野,笼罩在梦境般的淡紫色薄雾中。要是在春天时,田里会盛开金色的油菜花,那是这里一年中最迷人的景色。如今已是晚秋,满目斑驳的秋色。刚收割完的田里,星罗棋布地堆着一垛垛褐色的稻草。

车再行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西关镇。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小镇,人口不到一万,仅有两条老石板街道。街边的房屋不久前粉刷过,一律青瓦白墙,木格门窗。只有街头那排古老的吊角楼,木板上布满赭黑的裂纹,仿佛记录着岁月的沧桑。

银灰色豪华大巴穿过镇上小街时,犹如巨龙过江般轰轰烈烈,吸引了无数小镇看客。大巴驶出小街,在小镇的南侧,一片壮观的建筑群赫然出现在面前。这就是K大的新校区,又称西关校区。

“哇!”

大巴内发出一片惊叹声。众人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来,眺望着眼前的建筑群。

K大是全国重点名牌综合性大学,中国西部名列前茅的高等学府。西关新校区的落成,无疑将使K大的规模在新世纪达到一个新的高度。这不仅是全省教育界的喜事,也是中国西部文化经济生活中的一桩盛举。

聂风揉揉眼,从后座探出戴着棒球帽的脑袋张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迎面一座宏伟的大门。感觉与巴黎的拿破仑凯旋门有几分相像,虽然没有浮雕,但柱体和拱门高大厚重,足有三四层楼高。

车穿过大门,整个新校区里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气氛。

大巴在中心广场停下。一个穿棕色西服的小胖子笑嘻嘻地迎上来,他就是K大宣传部副部长骆丹。

“欢迎各位大记者光临!”

年轻主人中等个头,微胖,一张生动的圆脸。

记者们走下大巴,兴致盎然地同骆丹握手。个中有《人民日报》海外版、香港《文汇报》的特派记者,中新社西南记者站站长,省市知名的《西部都市报》、《S商报》、《S市晚报》记者,还有几家新闻周刊的特邀撰稿人,都是知名的媒体人。

见聂风最后一个从车门下来,骆丹喜出望外。

“聂哥,你终于赶回来啦!”

“还不是看你老弟的面子嘛。”

“谢啦,谢啦。”

寒暄之后,骆丹陪大家先观看了一下新校区。

最吸引众人的,是正对着大门的中轴线,一幢伟岸雄姿的白色大厦拔地而起。从几十米外望去,巍峨凝重,高耸入云。由于大楼的主体是象牙色,在薄雾的映衬下,显得极为典雅,还透着一丝朦胧的神秘感。

面对这座白色大厦,会让人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这就是新建的教学主楼——‘博世楼’。”骆丹说。

“像座白色巨塔啊!”

不知谁发出一声赞叹。

“这一点不假,”骆丹提高嗓门,口气自豪地说,“整座教学楼一共有二十九层,高一百五十三米,建筑面积九万九千平方米。绝对算得上‘中国西部第一大学楼’!”

据这位年轻的宣传部副部长介绍,博世楼全部采用智能化的操作与管理,楼内现代化设施齐全。整座大楼共有十二架电梯,升降快速。这是一座集教学、科研、办公、国际合作等功能为一体的智能化综合性大楼。主楼是行政办公和教学、科研区。启用后,K大的校本部的管理机构以及经、管、文类五大学院将迁入楼内。这五大学院是:经济学院、法学院、工商管理学院、新闻传媒学院、政治学院。其中尤以K大经济学院著名,在全国名声很响。

大楼两侧的乳白色裙楼是图书资料室、网管中心、多媒体实验室,以及各种类型的教室和报告厅。据说为了体现人性化,还专门配置有师生恳谈聚会的沙龙、咖啡吧。裙楼的三楼楼顶,是一座绿茵苍翠的屋顶花园。

骆丹特别介绍说,大楼设计的精彩还有三处:一是大楼的顶端,呈“品”字形。左右两厢是第二十八层的楼顶,中央为最高的二十九层,构成了金字塔形。别具一格的是,在这金字塔顶的尖端,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穹顶。穹顶下别致的玻璃空间里,配有沙发茶几、图书和自动饮料机。既可作贵宾的观光厅,鸟瞰新校区全景,也可作教师们休闲小憩的空中楼阁。二是整座建筑采用了新古典主义风格,庄重大气中透着宏伟飘逸。整个大楼共有二百二十二根大小罗马柱,特别是门厅前的十八根立柱,就像十八位矫健的力士潇洒肃立。三是楼体外墙的石料,全部是雅安深山采得的上等石材,石质细腻光润,一色的象牙白,总共用了两万平方米。整座博世楼被装点得典雅、圣洁、庄严。

“为什么叫‘博世楼’呢?”有记者好奇地问。

骆丹解释说,“博世楼”是K大校长魏功德亲自起的名字,据说是取“博学济世”之意。也有人私下说,魏功德给这座白色大厦取名“博世楼”,隐含着“博大精深,世界一流”的雄心。但不知这话是真是谬。不过魏校长有句口头禅,在K大的师生中倒是广为流传,这就是——“建一流的大学,必须有一流的大楼”。

魏校长的名号在全国经济学界很响。这位经济学大师是K大经济学教授、博导、国际知名的经济学家,著名的W氏经济理论的创始人。以魏功德为领袖,在K大形成了一个实力很强的经济学流派,就叫W氏经济学派。这个学派在“发展经济学”领域有许多前瞻性的见解,在全国经济学界是得到公认的。

记者们听了骆丹的介绍,不禁对博世楼肃然起敬。

《人民日报》海外版的老赖,由衷地说了句:“堪称是国际一流的教学楼!”

“真是开了眼界哦!”几个青年记者应和。

接下来,骆丹陪大家走马观花地看了看新校区的图书馆、宿舍楼和食堂。这些配套设施也都是一流的。走进宽敞时尚的学生食堂,有种走进大型快餐店的感觉。两架自动扶梯通到二楼。一律的不锈钢餐桌,配红、蓝两色的塑料椅。每个柱子上都装有十八英寸挂壁电视,学子们可以一面就餐,一面观看校有线电视台的节目。

记者们从食堂出来。雾渐渐散开,太阳悄悄升起,整个大学校园罩着一层霞光,显得豪华气派,有种辉煌之貌。

“像座梦幻的黄金城!”商报戴眼镜的女记者叹道。

“比哈佛大学还要气派。”

说这话的,是晚报的记者。

听到记者们的赞扬,骆丹笑容满面。

2

上午10点,在博世楼的一楼大厅,举行了新校区落成典礼。

剪彩仪式隆重而简短,会场充满喜剧色彩。

仪式由K大常务副校长庞明聪主持。庞副校长分管行政、经营和基建,兼K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是一位实权派领导。他体胖敦实,谈吐圆滑、诙谐而又充满活力。

首先由K大校党委书记李骏致辞,他身着深色西服,系红领带,态度沉稳,逐一介绍主席台就座的领导和嘉宾。

接下来,主持人宣布:“现在请领导和嘉宾剪彩。”

在乐队奏乐和掌声中,五位剪彩的领导和嘉宾登台,面含微笑向大家点头致意。几个身材颀长、身穿红旗袍的靓女款款站成一排。拉直的红色缎带缀着六个红缎花团,艳丽夺目。

站在中间主剪位置的,是教育界的一位女领导毕琼。她一身粉色短袖套裙,雍容华贵,看上去五十岁左右,感觉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在她的左边,是风度翩翩的林浩,身着藏青色西服,系碎花纹领带,举止稳重,是一个学者型官员。由于他曾在K大经济学院担任院长,后来升迁到省领导高位,分管教科文卫,出席今天的剪彩,有种衣锦还乡和回娘家的意味。

省H银行的领导赵公明,大高个,气度不凡,一副谦谦君子模样。省H银行为K大新校区的建设总共提供了多少贷款,没有人知道。但如果没有省H银行的财力支持,这座号称“中国西部第一大学楼”的博世楼,肯定是建不起来的。L区区委朱富贵平头、短颈,脸右侧有块小白斑,穿件普通花格布衬衣,领口敞开着,朴实之中透着干练。作为西关镇所属地L区的父母官和“土地神”,他为K大新校区的征地作了最大的贡献。

五位剪彩人中,最引人注目的是K大校长魏功德。聂风是第一次亲睹这位校长的模样。魏功德的名字在全国经济学界如雷贯耳,在报刊上也是常常“露面”,但没想到他个子只有一米六几,秃顶胖脸,其貌不扬。他今天穿件剪裁讲究的铁灰色西服,胸口上别着礼花,戴一副宽边玳瑁框眼镜,看上去威严中透着儒雅。事实上,他才是今天盛典的一号主角。

捧着托盘的礼仪小姐向前一步,递上金色的剪刀。这剪刀约有一巴掌长,造型别致,金辉闪烁。

五位剪彩人右手持金剪刀,表情庄重地将红色缎带一刀剪断。

在频频的闪光灯中,六个红缎花团坠落在托盘里。其中有一个像皮球一样,在盘里蹦了两下,落在地上。场内响起一阵笑声。礼仪小姐慌忙弯腰拾起,表情有点尴尬,满脸绯红。庞明聪副校长从侧面瞪了她一眼。剪彩嘉宾们右手举起金剪刀,向全体到场者致意,然后将剪刀放入托盘,举手鼓掌。

随着喝彩声和欢呼声,五彩缤纷的碎纸花突然从空中飘洒而下,像是天女散花。剪彩人款款回到主席台前排坐下。

接下来,是毕琼和林浩致贺词。

这时,聂风看见在庞副校长的示意下,一个穿红旗袍的靓女走到前排,把五个长方形朱红绒面烫金礼盒,分别放在刚才剪彩的人桌前,然后悄然退下。

坐在头排最右边的朱富贵,随意打开小礼盒瞥了一眼,在黑丝绒衬里的盒底,放着一把刚才剪彩使用的金剪刀,熠熠闪光。朱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

现场的目光都聚焦在讲台上,这个细微的动作并未引起其他人注意。但却被坐在后两排的聂风无意间瞧见了。这礼盒的含意,也许有主办方给剪彩贵宾留个纪念的意思,似乎这已是惯例了。不过后来K大有人传出,这次剪彩用的剪刀每把都是24K纯金制成时,它引起的猜测和轰动就可想而知了!

最有戏剧味道的是,剪彩仪式中出了个小小的插曲。这个穿着土气的朱富贵,后来起身到大厅西角的高级卫生间方便,离席大概就七八分钟。当他回到座位上时,却发现面前的礼盒不见了。他环顾左右,不禁失声叫道:“我的剪刀呢?我的剪刀呢?”顿时来四周诧异的目光。朱富贵立即噤声,不过脸上难掩沮丧之色。也不知是哪个二杆子或是幸运儿,刚才填补了一下朱富贵的座位,顺手牵羊将金剪刀“牵”去。

坐在聂风旁边的骆丹见状,也忍不住掩嘴笑了。

此时,即将搬入博世楼的五大学院的代表,正从校长魏功德手中接过新楼的钥匙。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

经济学院的代表是钱笑天副教授,三十六岁,戴副镀铬框架眼镜,英俊潇洒,一副帅哥学者模样。骆丹告诉聂风,钱笑天是魏功德最得意的弟子、K大青年经济学家中的佼佼者。魏还有一位高徒,叫葛幼军。两人都是魏功德带出来的博士生,也是W氏学派的两员主将。W氏学派的主要领域为“发展经济学”。这是六十年代后期在西方形成的一门经济学分支学科,它以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为主要研究对象,其主流学派为新古典学派,重视采用经验分析和静态比较研究。W氏学派理论对国际发展经济学的主流观点,提出了不同见解。学派主张从中国经济的实际出发,采用数理分析的研究方法,以动态的观点研究经济发展。钱笑天以宏观经济学理论为特长,尤其在“后发展经济学”有所建树;葛幼军的专业优势是数理经济学,精通现代数学工具和电脑软件。这两颗中国西部经济学界的新星,被称为魏功德的左右二臂。

“看他是一脸的喜色。”聂风说。

“钱副教授是双喜临门。”骆丹对聂风耳语道,“一是这次经济学院分了新办公楼,二是他的一篇经济论文《试论中国市场经济与政府的经济职能》,昨天刚得了‘亚当·斯密’大奖!”

“亚当·斯密”奖是全国高校经济学论文大奖,两年评选一次,含金量很高。获得此奖不但是很高的学术荣誉,对获奖人的晋升和职称评定,也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钱笑天提正教授是指日可待的事。好多人猜测,他是经济学院新一任院长的热门人选。”骆丹言犹未尽,又补充了一句,“他的最大竞争对手,就是同门师兄葛幼军。”

“嗯,葛幼军长的什么样?”

“今天的场面上没见到人,好像他没有来。”

骆丹左右张望了一下,仿佛觉得有些奇怪。

剪彩仪式快结束时,骆丹提出请聂风写一篇宣传K大新校区的文章,在《西部阳光》上刊载。这也是校方这次邀请聂风来的主要目的。他郑重其事地说:“这是校领导的意思,只要能上《西部阳光》,K大愿出五万元赞助费在杂志的封面做彩页广告。”

“K大对上《西部阳光》有兴趣?”

“你们《西部阳光》可是大刊物啊!”

“应该没有问题,不过文章的选题比较讲究。”聂风说着,从腰际掏出手机,拨通杂志社电话。

“喂,吴总,我是聂风!今天凌晨刚从深圳飞回来,飞机晚点了。我现在正在K大新校区的剪彩庆典上。”

“哦,辛苦了。”电话里传来吴总编温厚的声音。

“K大校方希望我们发一篇宣传西关新校区的稿子,对,”聂风与骆丹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愿意赞助两个彩页的广告。”

“嗯,广告我们自然欢迎,”老总口气亲热,仍然不紧不慢地说,“关键看选题内容有没有价值。你知道的,咱们《西部阳光》从来不搞有偿新闻。”

骆丹比画着手势,示意聂风。

聂风心有灵犀,说出一个卖点。

“K大新建的博世楼确实不同凡响,一百五十三米高,二十九层,堪称是中国西部第一大学楼!”

“中国西部第一大学楼,嗯,有点意思,”吴总编好像有了兴趣,“不过还有其他切入点吗?光是楼高不足以服众嘛……”

“有记者评价说,K大西关新校区比哈佛大学还气派。”聂风说。

电话里的老总似乎不以为意。

“我去哈佛参观过,哈佛校园大多是三四层的深红色建筑,古朴的小楼,见不到一栋高层大厦。但是,这所大学却为美国培养出了八位总统、四十位诺贝尔奖得主、三十位普利策奖获得者,还有众多诸如微软、IBM缔造者那样顶级的优秀人才。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嘛!”

这个老报头记性真好。

“哦!有仙,有仙,”聂风随机应变道,“K大经济学院在全国是很有名气的,据说以校长魏功德为领袖的W学派,在国际经济论坛上都有发言权,他的一个门生,三十六岁的经济学副教授钱笑天、经济学院新院长的热门人选,刚得了全国高校经济学论文大奖……”

“嗯,这就有点分量啦!”老总被说动了,“可以考虑搞个深度报道。”

“就以钱笑天作为封面人物行不行?”聂风立马跟进。

“最好用魏功德作封面,更有影响力。”

电话里传来不容置疑的声音。这表示老总拍板同意了。

聂风合上手机,得意地向骆丹挤了挤眼。

“太感谢聂哥了!”骆丹向聂风连连拱手。

3

中午,校方在镇上的红运酒楼宴请嘉宾。

除了K大西关校区,另外几所高校的新校区也在西关镇“落户”,形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学城。随着大学城的建设,西关镇古色古香的街道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整个变成了一条热闹的商业街。这个酒楼新开业不久,K大开发有限公司是其大股东。酒楼的匾额黑底金字,颇有气派。大门的门柱裹着皱金纸,堂皇之中透着些许俗气。

包间里觥筹交错,气氛热烈。校领导和重要贵宾一桌,记者们另外两桌。林浩因要回省政府开会,提前走了。

庞明聪副校长以开发公司名义做东,他叫服务员给每桌上了两瓶茅台,不喝酒的,叫了豆奶和可口可乐。桌上的菜肴以新派川菜为主,盛在乡土味颇浓的大碗里,丰盛可口。

西关镇的镇长,一个厚道的基层干部,端着酒杯向庞明聪敬酒。

“感谢大学城拉动了我们西关镇的经济,我代表全镇的父老乡亲,敬庞总一杯……”

“哪里,是西关镇给了我们发展的新天地!”

庞明聪十分豪气,只见他端起玻璃酒杯,一饮而尽。

服务员端上锅巴肉片。滚热的汤汁淋在酥黄的锅巴上,发出一串脆响。

另一道菜端上来。庞明聪起身,说笑,请大家下箸。

“这是我的最爱!茼蒿肘子。”

回锅肉端上来,色香味俱全。魏功德给毕琼夹了一片半肥瘦的肉,态度既殷勤,又有绅士风度。毕琼莞尔一笑,用筷子送入嘴中,款款咀嚼,赞不绝口,“我在北京家里自己做,怎么也没有这么好吃!”

魏功德向她解释:“炒回锅肉有两个诀窍:一是白肉先下锅用热油煸炒,待肉翻卷出油后再加豆瓣和甜面酱,这样肉片才肥而不腻;二是豆瓣的用料很讲究,一定要用地道的郫县豆瓣,味道才香。”

“怪不得哟。”毕琼凤眼流盼,“咱们魏校长还是个美食家哩!”

“美食家算不上,”魏功德很会凑趣,“好吃狗一个。”

众人哈哈大笑。

看得出,魏功德校长与毕琼不是一般的熟悉。魏与毕琼的姐姐是中学同班同学。

正因为有这层关系,两人席间谈到一些旧话,气氛亲热。

魏功德虽然两鬓有些稀疏斑白,但皮肤红润,保养颇好,玳瑁眼镜后一对小而细的象眼,透着亲切和慧黠。

“我姐常说,你在班上个子最矮,又爱流鼻涕,大家给你取了个外号,叫‘鼻涕龙’。”毕琼瞅着他饱满光亮的额头,戏言道。

魏功德笑,仿佛对这个外号还颇欣赏。

他想起《易经》里的两个卦辞:“初九:潜龙勿用”、“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鼻涕”成了往事,龙的预言倒是应验了。谁说他现在不是一条龙?!——中国经济学界的“大腕”、K大王国的绝对主宰,集博导、董事长等众多光环于一身,这“飞龙在天”的感觉真好……

魏功德没有忘记尽地主之谊。

“很感谢毕大姐这次专程出席K大的剪彩仪式,来S市一趟不容易,明天学校派人陪您去景区看一看。”

魏口中的“毕大姐”既是尊称,也是昵称,实际上毕比他小好几岁。

“哦,谢谢!但这次没有时间了,我还要赶回北方,参加另外一个大学城的落成典礼。不去不行呀!”毕琼婉谢,表示领情了。

魏功德“嗯”了一声,脸上仍然挂着殷勤的微笑,“那下次来S市,我一定亲自陪你去景区好好逛逛!”

“魏校长可是个大忙人,你抽得出身吗?”毕琼嗔了一句,但她的眼里含着妩媚的笑意。

“绝对亲自陪你去。不然我甘愿受罚!”魏功德做对天发誓状,态度虔诚。

餐桌上爆发出一阵嬉笑。

这一个千禧年之际,“大学城”是中国最鼓动人心也是最时髦的一个词。三年后的一项有关大学城的统计表明:“在全国大多数省份中,上马大学城的少则一个,最多的竟然达到了九个。不完全统计,全国各地的大学城已经超过五十个,有的城市同时在建的大学城项目就有三四个。另据统计,除去在建、拟建的大学城占地尚无准确统计外,全国已建的三十一个大学城中,规划总面积达6146.857公顷……”

按每公顷十五亩计,竟约高达九万二千二百亩!

被魏功德亲热称呼“毕大姐”的女领导,要赶回北方去参加的某大学城的落成典礼,想来应该是这三十一个中的一个。

4

当天晚上。K大新校区教师楼,灯影朦胧。

钱笑天的妻子麦雪华窝在米色沙发里,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

她的皮肤白皙,打扮时尚,优雅的体态中透出几分慵懒和妩媚,一双美丽的杏眼凝视着大电视屏。麦雪华是K大有名的美人,芳龄三十,但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四五岁。

餐桌上摆着她做的几样菜,有五香熏鱼、杏仁鸡、小丸子汤,还准备了一瓶云南红赤霞珠红葡萄酒。她要给双喜临门的老公一个小小的犒劳。麦雪华平日上馆子惯了,并不会烹调,这几个菜是她照着《家宴食谱》如法炮制的。

此刻,她枯等着老公回家,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流逝。

麦雪华的父亲是重庆一家军工厂的老工人,母亲是民办教师,家境并不富裕。但麦是独生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喜欢打扮,一心梦想当个歌星。因为读书不用功,没有考上大学。后来进了泸州的一所护士学校,毕业后分在重庆总医院做护士。

魏功德一次应重庆市政府邀请赴渝讲学,因心脏病突发住进了总医院高干病房。魏功德是位重量级人物,重庆市领导亲自到医院看望。医院很重视他的病情,特地安排了最好的心血管专家做他的主治医生,年轻漂亮的麦雪华被选派到魏功德病房做特护。在专家的治疗和麦雪华的悉心护理下,魏功德康复得很好。魏功德很赞赏总医院的医术和服务水准,据说这次住院,使他对曾经度过中学时代的山城更增添了好感。后来他应聘兼任重庆市政府的经济顾问,也是顺理成章的事。麦雪华与钱笑天结婚,就是魏功德牵的红线。后来在魏功德的关照下,她调来S市K大校医院,做了护士长。

钱笑天的住宅是一套三房的新房。若按副教授待遇,他只能分到两室一厅单卫,建筑面积九十平方米。钱笑天算是拔尖人才,破例分了一套三房。在如今的大学殿堂里,副教授与教授的待遇差别,如同军队里的校官和将军一样,两者之间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在K大,正教授的住房标准为一百六十平方米,四室两厅两个卫生间,带大阳台,令很多人艳羡。

不过,钱笑天很快就会评上教授。不仅大家这么说,魏校长也给她打过包票。如果再晋升经济学院的院长,待遇会紧跟着再上一层楼。想到搬进教授楼的梦想很快就会实现了,麦雪华有点心花怒放。

麦雪华伸了个懒腰,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桌上的菜已经凉了。麦雪华扭头瞅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走到8点。

她拿起茶几电话上的话筒,拨钱笑天的手机号。

“您的来电已转秘书台,请问您要留言吗……”

听筒里传出服务小姐娇滴滴的声音。

麦雪华搁下话筒。她犹豫了一下,拨通了魏功德的手机。

“魏校长吗?是我,小麦,笑天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啊,剪彩的宴会中午就结束啦。”

“哦……”麦雪华欲言又止。

“怎么,小钱还没有回家呀?”魏的声音透着关切。

“没有什么。”

麦雪华挂上电话,若有所失。

蓝海娱乐广场。空瓶子酒吧,灯红酒绿,轻歌曼舞。

这座娱乐广场素有“S市夜巴黎”之称,周边拥有多个高档住宅区,商业消费异常旺盛,是S市有名的夜生活消费社区。每当华灯初上时,街区里车水马龙,上万人的消费浪潮使得这里商气鼎沸。空瓶子酒吧与相邻的音符盒子、兰香坊,是最受白领们青睐的三家标志性酒吧。兰香坊面积不大,有种小家碧玉风格。音符盒子布局简约明快,空间略嫌狭小,但人气很旺。据说红遍大江南北的女星凌飞,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

酒吧里灯影憧憧,超重低音的爵士乐像坦克在轰鸣。

长长的吧台四周,散落着错落有致的台位。

钱笑天与教研室几个年轻同仁正在这里聚会。七八个经济学界的新秀,围坐在回廊内一张深色厚木长条桌四周,神采飞扬。钱笑天常来这里泡吧,和女侍们很熟。

“小妹儿,来两瓶芝华士!”

“再上些啤酒,要百威的!”

“哦,来啦。”

一个穿红色包裙的吧女应声。不一会,她笑吟吟地端着托盘,送来两瓶琥珀色芝华士酒,接着又抱来一箱瓶装百威啤酒。

一杯啤酒下肚,钱笑天的本性此刻彰显出来了,显得狂热而浮躁,略带神经质。

“今天我请客,大家一定喝尽兴了!”

邻座的长条桌,围着几个小伙子和姑娘,在喝酒打扑克。再远处的小圆桌,两个情侣模样的男女,在玩骰子。

“领班,换点轻音乐!”钱笑天朝吧台拍手。

“先生,放什么音乐?”

“蓝调。”

不一会儿,扬声器里播出一曲英语原唱,是美国黑人音乐之父雷·查尔斯的《你是我的阳光》。在豪放粗犷的男低音中,众人举杯向钱笑天敬酒。

“为钱兄获得‘亚当·斯密’奖干杯!”

“干!”

“谢谢!谢谢兄弟们捧场!”

钱笑天喜形于色,脸泛红晕。

“这一次钱兄晋升教授和院长职位,肯定是胜券在握啦。”

“凭我的智商,应该没有问题。”钱笑天拍拍发亮的脑门,得意地说。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黑脸汉子,端着酒杯,不动声色地瞅了他一眼,眼神里透着一种超然。他就是刚才赶到的葛幼军,一身墨绿色圆领衫、牛仔裤。因为刚出差归来,模样有点灰头土脸的,与在座的大伙儿显得不大搭调。

“在商品大潮汹涌而来的时候,我们应该顺应潮流,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变才华为财富!”旁边的一个同事大声说。

钱笑天显得兴致勃勃。

“培根说过,‘知识就是力量’,这个观点……其实有点过时了。我查过培根的经典著作《新工具》,其实从头到尾都没‘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原话是‘人类知识和人类权力归于一’”钱笑天端起高脚杯,一饮而尽,“我们也可以理解为‘知识就是权力’呀……”

“钱兄说得太精辟啦!”

钱笑天抹抹嘴角残留的酒渍,意气风发地说:“我们还可以理解为——‘知识就是资本’嘛。”

“‘知识就是资本’万岁!”

“培根老儿万岁!”

众人欢呼。

近几年来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刷下,人们的价值观、人生观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也变得商品化了。在如今的大学里,有少数老师的教学态度发生了变化,他们不再把教学质量放在第一位。他们认为,谁有本事和手段搞到项目,弄到钱,谁才是英雄和龙头老大。

但在场有一个人表示保留意见。

“我不同意。”葛幼军放下啤酒杯,闷声闷气地说。

据说因飞机晚点,下午他刚从兰州飞回来,没有赶上上午的博世楼剪彩仪式。一下飞机就接到钱笑天电话,邀他晚上在空瓶子酒吧聚会。

葛幼军是C大数学系毕业生、计算机应用专业硕士,后来投到魏功德门下攻读经济学博士学位,研究方向为数理经济学。由于他勤奋刻苦,又具有交叉学科之长,获得博士学位后留在K大经济学院任教,颇受魏功德的赏识。葛幼军此次应西北某部门的邀请,在当地考察了一个多月,刚完成一篇课题研究报告《西部大开发战略研究》。文章发表后,在学界获得了广泛关注与好评。

葛幼军先是讲了考察过程中的一些见闻,然后说道:“力量的内涵比权力要深厚得多,权力是人为的东西,而且往往离不开阴谋和血腥……而力量在宇宙中却无处不在,是永恒的。”

“葛老师的高见,我不敢苟同。”坐在长条桌一端的戴眼镜的同事,表示反对。

“培根本人就是一个沿着权力阶梯向上爬的典型。”另一位帮着腔。

“你这话并不错。培根既伟大,又渺小。那不过是受时代的局限而已嘛!”

葛幼军回敬了他一句,语气有点粗鲁。

“好,咱们不扯培根老儿了。”钱笑天挥手,打断了他俩的话,“幼军这次考察收获颇多,我们大家敬他一杯。”

“干!”众人举杯豪饮。

“还是说些喜庆的事吧。”钱笑天抹了抹嘴角的啤酒沫。

大家的话题转到上午的庆典仪式。博世楼的气派和辉煌,赢得了一阵赞扬。不知为什么,实权派人物庞副校长成了众人调侃的中心。

“据说光是配套的那座大门,就花了四百万元。不愧是大手笔!”

“庞校长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哦!”

“以前他当文学系系主任时,只能写一些小影评小文章。”

“魏校长说他是个不可多得的经营人才嘛。”

“他搞经营是有一套,博世楼这么大的工程,他都搞定了。”

“你们看到没有,庞头儿现在的坐骑,已经换成了奥迪A6咯!”

“听说光是新配的高级丹麦音响就值几万!”

在中国,奥迪A6是权力与尊严的象征,是很多成功人士的追求目标。作为一所名牌大学的常务副校长和开发公司的总经理,拥有一辆奥迪A6也并不过分。庞明聪还是一个高级音响发烧友,酷爱古典音乐,车里的音响自然也是最高档的。

酒吧里回荡着雷·查尔斯沙哑的《我有一个女人》。

“司机也换了吧?”有人问。

暧昧的笑声。

“好像还是那个黄美丽。”

替庞明聪开车的是个女司机,名叫黄丽,三十出头,人长得有几分姿色。大伙儿背地里叫她黄美丽。聘用女性做司机,这在K大也是独一无二的。黄丽的来历不是很清楚,听说是庞明聪的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

大家继续说笑。桌上的空啤酒瓶堆得像座小山。

钱笑天已有点醉意,端起啤酒杯,一个劲地嚷着:“喝!喝!”

“钱老师酒量第一,发表论文的数量也是第一哟!”

“眼镜男”恭维了钱笑天一句。

“那是没说的。”钱笑天大笑,拍拍发亮的脑门说,“全凭我的智商!”

葛幼军的表情平淡,冷冷地说:“其实在座的人都知道,在如今的大学殿堂里,发表论文不过是评职称的手段。数量能说明什么呢?”

葛幼军端起啤酒杯,牛饮了一大口,抹抹嘴,刻意又加了一句:“数量越大,水分越多!”听起来有点挖苦的味道。

钱笑天面露不悦,但克制住了。

“幼军的酒量比我还厉害,哥们儿给他敬酒呀!”

众人一阵吆喝。葛幼军被连灌了几大杯,仍面不改色。

这场豪饮聚会结束时,由钱笑天埋单。红包裙吧女递来账单,总共是二千一百八十八元。钱笑天从上衣口袋的皮夹中掏出一沓百元大钞,数了二十二张,潇洒地放进托盘。

“不用补了!”

“谢谢先生!”红包裙吧女微笑鞠躬,退下。

葛幼军扶着钱笑天走出空瓶子酒吧。钱笑天的步态有点摇晃。

两人沿着旋转楼梯,缓缓拾级而下。夜幕下,蓝海街区的霓虹灯闪烁明亮。

葛幼军扶他上车,坐在副驾驶座上。车是钱笑天前不久刚买的新车,宝蓝色“欧宝”。

“这车挺漂亮。”葛幼军两手抚着方向盘说。

“还不是雪华……缠着我,一定要买……欧宝。”钱笑天炫耀道。他的脸酡红,眼白也红了,嘴里吐着酒气。

葛幼军启动引擎,送他回家。

“今天喝得真开心,太开心了!”钱笑天有点语无伦次,“我天天都要这么开心!你说是不是?”

车沿着二环路西行,K大教师新宿舍在西关校区。

掠过的路灯映着钱笑天的脸,他的脸显得更红了。

“幼军,我要托你帮我……办一件事。”

突然,他侧过头,煞有介事地说。

“说吧,什么事?”葛幼军不经意道。

“你觉不觉得,雪华她是个绝代佳人……”

钱笑天说得含含糊糊。

“她的确很有魅力。”葛幼军应了一句。

“你是配不上雪华,你身上的土味太重了……她需要的是像我这样的才子。只有我钱笑天,才能给她幸福!”

……

葛幼军不知该说什么。

“但是,我总有个奇怪的感觉……”钱笑天的眼神游移,脸上露出黯淡的微笑,喃喃说道,“她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

葛幼军发觉他像是完全醉了。

“所以,我要你帮我调查一下,”钱笑天像小孩似的央求道,“究竟谁是雪华的……第一个相好。”

“你老兄是开玩笑吧?!”葛幼军瞅了他一眼。

“真的……”钱笑天嘴里嘟噜着,“你要不帮我,我就去找私家侦探啰!”

他的两眼迷蒙,脸色潮红,分不清是酒后吐真言,还是喝醉后的戏语。

但在葛幼军的心中,有种莫名的预感,仿佛钱笑天将要遇上什么不好的事情。

汽车驶上灯火阑珊的清江路。葛幼军把车窗玻璃摇下,带着凉意的夜风吹进来。

不一会儿,从钱笑天座位上传出轻轻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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