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經濟·文化

千禧新歲，即將到來。電腦、人腦，即須面臨一場考驗。人們亦喜亦驚，積極進行各種準備，希望明天更好。撰寫此文，正值大雪之期。蓮花三島，依舊風光明媚；千里萬里之故土中原，大概已是雪花飄飛。進入新紀元，不知有無必要换個腦袋。

一 電腦千年蟲與人腦千年蟲

小時候在鄉間，每逢新歲，老祖父即説：「大人亂糟糟，小孩愛年兜。」應是少歷練、不諳世故之原因。經過幾多風雨，留下無數記憶。對於過年，已逐漸並不那麽興奮。但是，這一回却特别「大件事」（廣東話）。以爲：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切都報。許多事情或者都不大可能依照原來設想那麽存在與發展。例如：兩岸四地目前所開設之「現代文學」及「當代文學」兩個科目；一個從一九一九年「五四」新文化運動説起，一個從一九四九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説起，都以政治事件作爲區分之依據或標誌。時候一到，是否繼續這麽稱呼，或者繼續存在，我看都成問題。尤其是後者，過了一個世紀，還算不算當代。到時候，就不知該怎麽辦。

有學者稱：二十一世紀將是文化世紀。因爲二十世紀，實在太不文化了。一次、二次大戰，世界由熱戰走向冷戰，只是二三政治寡頭話事（説了算）。冷戰過後，齊齊發展資本主義，處處引爆貿易戰争。政治、文化都爲著經濟。WTO（世界貿易組織），全球一體化。接下來，是不是就當比拼文化，打文化仗？

但是，學者並稱：二十一世紀也是和平與發展之世紀。以爲隨著一體化，來往與交流增多。中國儒家之太和觀念，必將爲各種和諧———天道和諧、人天和諧、人與人和諧、人之自我心身内外和諧，提供有益資源。這當是文化世紀之另一表現形式。

到時候，戰争與和平，電腦與人腦，但願不至於亂了套。

二 文化沙漠與非文化沙漠

香港與澳門，都有許多别名。各有各精彩，不過也有共通者，比如東方之珠與文化沙漠。對於前者，已編成歌曲加以頌揚，無論西方與東方，相信都很受用；而對於後者，似乎仍有不同理解。所謂「横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只是不識真面目者，除了生在此山中者，恐怕還有山外人士。因而，究竟是不是文化沙漠，至今似乎尚未説清楚。

在香港，曾有這麽個傳説：香港大學學生不會寫校長名字，將「王賡武」寫成「王庚」。三個字錯了兩個，不知是否真實。只是無獨有偶，澳門大學原校長周禮杲，一個「杲」字也曾生出許多笑話來。「杲」字日在木之上，周禮杲，表示周之禮光芒萬丈，正與大學校訓———「仁義禮智信」相合。作爲澳門大學學生，無論文科、理科，大多認得這個字，而澳門人則未必。有一次看報，謂澳門大學副校長（當時職務）爲某機構之大型活動主持剪綵，於半版篇幅，赫然出現「周禮呆」三個大字，令人大吃一驚。雖是手民之誤，無可挑剔。但一筆之差，謬以千里。好在澳門大學學生未曾當面出醜。不過，如將木上之日，搬到木之下，成爲「杳」，澳門大學學生就有點爲難了。例如：《山鬼》中之「杳冥冥兮羌晝晦」，有學生就將「杳」讀做「查」，使之變成查大俠。我想：此處多出之一筆，可能即爲某報所失落之一筆；只不過是此一筆比彼一筆拉長了一點而已。

以上兩則故事，當不足爲患。以爲文化沙漠論者，相信未能因此而得逞。相反，非文化沙漠者，却有充分依據來證實：香港不僅有文化，而且可以成「學」———香港學。澳門亦如此。香港學之首倡者，當時乃新移民，剛從山外來到山中。在介紹其研究成果時，曾曰：「一九七九年，我從厦門來香港。五月三十一日跨過羅湖橋時，歷史結、家國情、個人事，萬千心緒涌上心頭。來港後，我深深感到香港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在港每日所見所聞所讀所思，使我在一九八四年提出了『香港學』一詞。」甚是令人欽佩。而「澳門學」，據説由三名學者首先提出，並於一九八九年二月二十五日在東亞大學（澳門大學前身）舉行研討會，與各界代表認真探討其可行性（吴志良《舊話重提「澳門學」》）。二「學」相比，似乎香港一邊要早些。不過，也説不準。前段時間，有一位山外人士，對於沙漠論調，深感不滿，曾在小島舉行的一次國際研討會上，鄭重其事地提出：必須創立一門新學科———「澳門學」。此論一出，即時受到熱烈歡迎，並曾在報上介紹：内地某著名學者提出「澳門學」。

由「澳門學」到澳門熱（前一兩年是香港熱），相信可令非文化沙漠論者得到許多支持。應當是好事情。尤其在倒數日子，蓮花三島，一天幾個「回歸展」，電影、電視，廣告、設計，河南、河北，山東、山西，令得三島更加充滿文化氣息。但是，不知道此等人士可曾讀過珠海出版社於一九九九年間所推出的一部迎接澳門回歸之專門著作，叫做《澳門知多少》。

三 禮失而求之於野

上文所説沙漠、非沙漠，至今尚未説清楚，除了有與無之外，就是對於有之認識。亦即：既然認定其有，那麽，此所謂有者，諸如香港文化、澳門文化，究竟爲何，看來有必要認真加以體認。前段時間，爲争辦迪士尼，特區一位高官曾站出來發表高論，謂：白雪公主好過古惑仔。這位高官主管經濟，所説却是文化問題。不知能否代表對於香港文化之一種解讀。至於澳門文化，目前尚未見高官發表高論。

文化這玩藝兒，實在有些好玩。既與政治、經濟不太一樣，又往往無法分開，十分玄妙。

在倒數的日子裏，我曾出席一個有内地代表團參加之座談會，座談關於「一國兩制」以及中西文化交流等問題。一開始，泛泛而論。當接觸到具體事例，例如回歸之後，原有甚麽甚麽東西，還能不能繼續存在與發展等，即出現兩種意見。因此，座上某氏高舉愛國大旗，標榜民族大義，對其中一種意見，加以猛烈抨擊，令得内地代表眼界大開，以爲此間與彼間並無不同。而當漸入佳境之時，則更加令其拍案叫絶。謂：三十年前舊事早已淡忘，而今總算「他鄉遇故知」。你説玄妙不玄妙？

己卯大雪後一日於濠上之赤豹書屋

原載香港《鏡報》月刊二〇〇〇年一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