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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方穿心莲

时间:2022-12-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婆家住在深圳关外,与方小红的小家仅一区之隔。这主要是方小红家公地位和财力所决定的,不然老百姓谁吃得起一千多元一桌的饭啊!每次走到有玻璃地面的时候,方小红都会为她捏把汗,生怕摔倒,搞出洋相,影响了宴席的气氛。方小红心里有些乱,脸上还是沉着,装出不认识。听她的语气,好像方小红才是需要听客气话的外人。阿丹像是没有发现方小红的不友好,还是笑意盈盈地坐在方小红的床上。

再见到阿丹的时候,方小红还住在婆家。

婆家住在深圳关外,与方小红的小家仅一区之隔。坐月子的原因,方小红按照广东人风俗,在百天之内和孩子一起留在婆家,丈夫也只是周末才会过来团聚,美其名曰:放松几天。

前一晚上的排场很大,在关外最著名的恒丰海月酒店摆的宴席。这主要是方小红家公地位和财力所决定的,不然老百姓谁吃得起一千多元一桌的饭啊!

阿丹说那一晚她就在大厅里。不仅在,而且是她安排的一切。当时她穿了一身银灰色职业装,手上拿着对讲机,耳朵上面挂着耳机,总是一边走路一边说话。她那双细尖的高跟鞋,不断行走在光彩照人的地面上。每次走到有玻璃地面的时候,方小红都会为她捏把汗,生怕摔倒,搞出洋相,影响了宴席的气氛。

不知阿丹在场子里绕了多少圈,才来到方小红这张台前,与人打招呼并对服务员交代些事情。方小红趁机从侧面打量了她。身材倒还算适中,就是一张脸堆满了笑令人讨厌。方小红心里冷笑,还以为什么了不起的人呢,不过一俗物。阿丹这个名字在她心里一直盘旋着。

后来,也就是再见之时,方小红摇着头说实在记不清了,太多人,场面很大,太乱了。这样说也对,那一晚她的主要工作是负责抱孩子,端坐在宴会厅主要位置,向每个人微笑,说谢谢。直到后半场,抱着孩子的她,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功臣,在众人的目送下,提前退场,由司机送回家中。一是孩子饿了,二是她的功课已经做完。

想到自己终于住进深圳人的家里,做起本地人的媳妇,再也不用每天叫快餐,不断地更换出租屋,方小红的内心异常踏实。这样的时候难免也想显摆一下,于是会打电话给自己那些老乡或同学。家长里短,说说煲汤、广东凉茶、美容健身保养之类,中间还要夹进几句时髦的粤语。听到电话那端发出羡慕和感叹,她的心里可以舒服几天。讲完电话,她微翘起兰花指,扭动着开始发福的腰身,来到客厅或是阳台上面晒太阳,顺便在阳台上摆弄几下那种可爱的小扁豆。阳光下,那些豆子渗出细润的水珠,闪着银光,总是吸引方小红本是游移的视线。有种做法,是曝晒后与广东腊肉炒在一起,加点蚝油,很是美味。

“我们老家也有这种小扁豆。”方小红看见这种菜很是亲切,忍不住说。来广东后,都是吃食堂或是盒饭凑合,很少看见这么漂亮的蔬菜。

直到一个特殊的时刻,她显得有些慌乱。那是被老公带回家之时。尽管早早睡过,可还没有领证,按照规矩,需要被这个大家庭的人看看,接受检验。如果通过,还要接受长辈们的训话。

第一关便是洗菜做饭。

“不会吧,什么扁豆啊。”未来的姑姐撇着嘴,眼里分明是讥笑。像是方小红大庭广众下撒了一个谎。

家婆本来是过到厨房来取东西,听了这话,也停下脚步,隔着七大姑八大姨们的肩膀,把嘴凑到前边,顺着女儿的话说:“这种东西北方绝对不可能有,你们北方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菜呢。你学过地理没有,这是南方的特产,当年老祖宗们从荷兰引进来的。连阿丹都说这种菜只有在广东才能生长,要是放到北方根本不能活,她还是到了我们广东才见过这种菜呢。”

“可是,看起来就像是一模一样啊。”说话已经开始没有底气。方小红让自己的眼睛对着水盆。水盆里面,是一双被浸泡太久、变了形的小手。此刻它们正害羞并红肿着去抚摸那一颗颗可爱的豆豆。那一次,她死死地记下了阿丹的名字。

晚饭前的一个多小时,方小红去了趟离家不远的邮电局。本来还想寄封信。只是快走到邮箱的时候,她又看了一遍地址和姓名,突然决定不寄了。最终,只是汇了钱,信留在了口袋里。钱的主要来源是昨晚收来的几个红包。其实,多数都放在了大堂门前签名的地方,有的塞给了家婆。只有偶尔的几个人,像是家婆过去的同事,直接对着孩子走来,轻轻抚摸孩子的小脸或是小手,说着一些相似的吉利话。有的顺便就把红包留在了方小红的手中或是孩子的小口袋里。加上自己原来的一点,凑个整数,方小红给家里寄了两千块。到了深圳以后,这次表现最好。主要是想向家里人显摆一下婆家的实力,让家里人放心。另个原因就是家婆晚上和她一起睡,出出进进,身上放着钱,很不方便。

寄完了,出了门,她又倒回去,在杂志柜台买了本当月的《读者》。

天有些阴,像要下雨。她一路走一路看目录,很快就到了家门前。准备开门的时候,竟然发现阿丹也跟在身后,还是停在同一个铁门前。方小红心里有些乱,脸上还是沉着,装出不认识。阿丹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微笑着等方小红按动门上的对讲机。

方小红注意到阿丹手上提着一个印着红字的塑料袋,上面写着万佳超市关外店,里面装着七八个美国进口苹果。那种东西方小红吃过,像是打了蜡,硬,涩,咬起来困难。

把苹果放在客厅中间,那张大理石圆形桌上面,她就大声说话了。她的声音像是刀在玻璃上面摩擦,穿过客厅,经过走廊,让方小红耳朵不舒服。说了一会儿,这个女人便大摇大摆跨进方小红房间。这一回,她像是老熟人一样,捂着自己的鼻子,夸张地叫:“哎呀,味道真臊啊。”叫完,又用手扇乎几下,然后才打招呼,说:“你就是阿红吧。昨天肯定累了。”听她的语气,好像方小红才是需要听客气话的外人。

“我是啊。”方小红冷冰冰地回答,心里面还补充了一句,“怎么啦,是我愿意的,别人想这样累还没机会呢。”故意用眼睛向这个来访者表达着不屑。

听见两个人说话,方小红的家婆和姑姐也跟了进来。

家婆的客家口音挤在阿丹身前,说:“这是阿丹,你们还是老乡呢。”

方小红知道,在广东人眼里,除了讲广东话的人,其他人都是外省人,北佬。甚至也包括海南人、福建人。用说什么话来区划分,不是为了方便,而是为了突出他们自己的优越。

“是吗,可能连邻省都不算。”方小红不冷不热地回答。

“谁能分得清呢,反正都是讲普通话的。”家婆笑着说。

方小红的眼神随意乱搭,一会儿落到家婆刚剪的头发上,一会儿落在姑姐有着前凸的额前,根本不想放在阿丹身上。她当然知道眼前的阿丹讲普通话。只是不愿意随便就把一个讲国语的人都当成老乡,更不要说还有成见。前面说过,成见的起因是蔬菜。

阿丹像是没有发现方小红的不友好,还是笑意盈盈地坐在方小红的床上。她坐得很是靠里,两只手懒懒地拄在身后,感觉有点自来熟儿或是农村妇女的味道。方小红眼看着对方快压住了婴儿的小被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阿丹的屁股才向外挪了挪,表现出讨好的样子,很明显是在等方小红开口说话。见方小红态度还那样,她才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她站起了身,几次用手去拉动身边的窗帘,一会儿让百叶窗透出很多光,一会儿让房间变得很暗,仿佛是来研究窗帘的,等这些做完了,又顺手取下梳妆台上面两张过了胶的照片,是婴儿的照片。她让整个的一张脸对着那些与她无关的照片,而眼神四散着,寻找着。

“你是不是经常过来啊。”方小红不愿意看见她再无聊下去,终于忍着厌恶说话了。

“是啊,我快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了。酒店的人还都以为她是我妈呢。”说这话的时候,阿丹把那张讨好笑脸正对着方小红的家婆,手摸索着家婆的衣角和纽扣。家婆赶紧回应:“是啊是啊,她经常过来的,不过最近来得还是太少了,怎么了,是不是找了男朋友就不来了。”家婆说。

阿丹笑着:“哪有啊,要是有,也先跟您报告。阿姨啊,您要帮我啊。我是外地人,您如果不帮我,我就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婆了,到时候啊,我可天天要闹着您,赖在家里不走啦,看您还管不管。”

说到最后一句,方小红才注意到,除了用上五个您,她们的对话用的全是客家话。当然,阿丹说的这个客家话绝对绝对不正宗,仅仅是客家的味道和调子,说白了,也就是普通话的变音、变调,扭曲。

阿丹用这种语音语调说话的时候,方小红一直在冷眼旁观。她先是注意到因为用力不对,阿丹的嘴变了形,两个肩膀也显得不平。变形的嘴唇里边是一口细细的白牙。有了这种白牙,她的样子还算比较好看。阿丹的眼睛不大不小,嘴倒是很小,脸属于长方形,只是方形之外却又加了许多肉,就像是镜框外面的贴上几块对称的大花边。看了半天,方小红发现,这个阿丹,除了皮肤比较白皙,五官基本上没什么特点。

“你和阿红应该差不多年纪吧。”家婆看了一眼方小红,又看了一眼阿丹问。

方小红没接话,她不喜欢这样的比较。心里想,我怎么可能与她的年龄一样呢。家婆和阿丹关系这么好,这么有话讲,应该是一个辈儿的,即使不是一个辈,至少性格也很相似。当然,主要是神态和那种家长里短的态度,完全没有年轻女孩的气息。

这样想着,方小红的样子反倒平静下来。她表现出一副无所谓。阿丹还是一个劲儿地与家婆说话,又用手去牵住方小红姑姐的衣角,像是准备把身体吊在两个人之间撒娇、打秋千。

她对着姑姐的脸说:“上一次给你拿来的那个东西吃了吗?吃完了再去让那些个台湾佬带啊,反正他们的钱也花不到正地方。”她这样套近乎,把方小红挡在了话题外面。

这副谗媚的神态实在恶心,方小红已经不愿意再看见她的表演,低下头,去翻床上的那本新杂志。

“先不急,还有很多,太难吃了。”方小红听到姑姐说。

“你看看,真是一点也不听话。”家婆把一张无可奈何的脸对着阿丹,像是诉苦。随后又对着方小红姑姐,接着原来的话题说,“唉,你就是不听话,难吃也应该吃呀,吃了身体才能好起来,一定要听阿丹的话,晚上就煲了给你吃。”家婆用的是教训的语气。

话题开始变回轻松,终于绕到嫁人事情上。只听家婆说:“你是不是想找个台湾客呀。”

“我才不找呢,他们就是爱讲大道理。”阿丹“哼”了一声。

“讲道理好啊,说明了他们是讲理的人,最怕的倒是那种无赖。”家婆说。

“不要不要,羞死人了,阿姨你总是拿我开心。”阿丹用她那怪怪的客家话说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才想起此行的借口——看孩子。她站到地上,对床上睡着婴儿弯下腰,并用手指去摸索孩子的脸蛋。说,昨天忙着忙着都忘了。说完,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先是放在孩子的枕边。想了想,又重新拿起,麻利地塞进家婆手上,并压了下。

“不用啦,都是自己人,你这么客气做什么呢。”家婆说。

“什么不用啊。我这是给孩子的,希望她快长大啊。”阿丹的套话依旧是重复前一晚那些人的。

方小红远远地站着,样子冰冷。阿丹根本不顾及这是谁的房间,她又拉着家婆站在床边聊了一会儿孩子之类的话。说这些的时候,她像是一个生过许多孩子的女人,讲了一堆例如出痱子应该怎么办,有了黄疸怎么应付的话。

大概闻到了厨房里飘出来的菜香,她的肚子竟然不管不顾地发出“咕噜”一声。也许害怕再有响声出来,会让自己难堪,她有些不舍地说,“回去了,再不回去就被炒了。”

听了这话,家婆说:“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有你爱吃的五花肉和荷兰豆呢。”

“噢,真是太好啦,阿姨还是你好记性,我就爱吃你们广东那种荷兰豆。可是,这次不行了,只能等下次了,下次您要给我做啊。”

说完,阿丹抓起床上黑色的小包挎在肩上。出门的时候,她回过身,眼睛对着方小红,笑着说:“阿红,我们可是老乡啊,下次一起去逛街吧!带你去几个地方,你肯定没去过的,特别好。”

“好啊。”方小红站在她们的身后,冷冷地回了一句。心里还是愤愤着,“谁要你带呢,我又不是不熟这里。怎么看都是一个死巴婆,事儿妈。怕是你才来深圳不久吧。无论如何,我可是嫁进了广东,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广东人,谁和你是老乡呢,你和他们都讲一样的话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脑门都写上我是广东人,还在那里跟我说什么老乡不老乡。”一边想,一边听着阿丹下楼声,四楼、三楼……

估计对方快到一楼了,方小红快走了几步,让身体斜靠住玻璃窗,眼睛向下面望去。过了半天,才看见阿丹从铁门里面冒出一个身子。在这个广东人居住的大院里,她显得矮小、孤单。她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一直到吃饭,方小红脑子里都是阿丹那装模作样的脸。那样的脸破坏了她的胃口。直到赶过来吃饭的丈夫用脚踢了她一下,示意她盛饭给家婆,方小红思维才又恢复。

第一个提起阿丹的人是方小红的家公。

虽然是星期天,可家公还是忙了一整天,才回来。难得回来和家人一起吃饭。也许是前晚太累的原因,他说要早点吃完,早点休息。

“阿丹来过啊?”他看着被扔在大理石地板上面的袋子问。让方小红奇怪的是,家里有那么多的人送来礼品,不知为什么,有人偏偏把阿丹这一份放在显眼的位置上。

“是啊,过来了。说是过来看看孩子。真是有意思,昨天不是看过了吗,又过来。看起来,她的精力可是很旺盛。”家婆阴阳怪气地说话。

家公笑了笑,露出一排明显的假牙,显得有些不自然。主要是发现方小红停下吃饭,在偷偷看他。

“她白天睡觉,晚上才工作,睡得比我们正常人多。每天大吃宴席,山珍海味多有营养。她当然要没事找事,东窜窜西窜窜了。”这是姑姐的话。看着保姆给她加的小半碗洋参汤递过来,她皱着眉头,又说话了:“能不能不要再喝这个啊,一股药味。天天吃这个根本闻不到饭香,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家公没有看一眼女儿,更没接话,而是接着前面的话说到酒店的饭菜问题:“酒店那些饭有什么营养。怎么会把好的给她们这些打工妹呢,最多也就是一些汤渣之类的边角废料。”

“没有这种营养也会有另外一种营养,那种也许更养人,更滋补,反正这些人不会闲着也不会饿着。”谁都可以听出此刻家婆的话里有话。

“有没有营养都好,反正她赚的比谁都多。我看昨天那个酒席下来,她这个负责拉客的经理,口袋又多了不少钱。”姑姐继续说。

“唉,这些人很会捞钱的。”这是姑姐丈夫说的话。平时他总是很少发表看法。即使说了,也从来不说正题。方小红早在暗中观察他了。一是他的广东话说得不地道,二是他和别人说话总是人家说东,他说西,明显装糊涂。这一次他说的倒是没跑题。

“是啊。爸爸不应该把这么大个事情让她去做。”姑姐说。

“歧视人还是不好。她们有这个能力啊,昨天还是很成功啊。她们那些地方到现在还很落后啊!”家公继续说话:“再说了,让谁做都是赚,说不准赚得还会更多。她刚来深圳不久,不敢太过分的。毕竟不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做事,还是要看着来的。”家公变得比之前深沉了很多。

姑姐说:“那倒也是。不过我就是看不上她那副样子。指甲涂成黑紫色,脸也白得吓人,明显在学人家韩国女孩儿。”

“他们北方人长得就是比我们这里的白。”姐夫说。

“什么白呀,你看看她那个白根本就不是自然的白,是刷上去的。”姑姐显然对丈夫的话不满了。她翻了一眼身边的丈夫,用力地推了一下手边那只碗,汤洒了出来,桌布上立刻有了一小块淡粉色印渍。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看见老婆不高兴,姐夫的脸红了,就连脖子也变了颜色。让话题马上开始急转弯,“她们是干那种事的人,不把脸弄成那个样子谁给她们钱啊。”

“我还以为你也喜欢呢。”姑姐用眼睛挖了一眼丈夫左边的鬓角,讽刺着。她又坐了下来。

“谁喜欢呀,还不就是一些北方来的鸡婆么。”直到姐夫说了这一句,好像才逃过一家人的眼睛。

晚饭吃完,大家没有不愉快,反倒是比平时融洽了许多。方小红还看见家婆给家公递了一支牙签,手也趁机放在家公的大腿上,轻轻地摩挲。

不知睡了多久,就收到了阿丹的电话。保姆喊醒她的时候,她不知有什么事。看见家婆先是靠着沙发里边拿着电话煲粥,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过了一会儿,家婆才揉着虚肿的眼睛,伸着懒腰,把电话递向方小红说,“是阿丹,找你呢。”

看见方小红站在原地没动,家婆腾出一只手,打了一个手势,召唤方小红。

方小红还是有些吃惊,一边向电话的方向走,一边想:“怎么会找我呢,我又不认识她。是不是怕我闷,找她来解闷啊。宁愿闷死我也不想和这种人来往。”

下楼的时候,脑子里还有阿丹那天的样子。“恶俗。”她在心里说。

刚关上大铁门,一个黑色的汽车就停在脚边,吓了方小红一跳。

车窗摇下,司机旁边是一个戴墨镜的时髦女孩。她最先认出的是阿丹的牙。她正对着方小红笑。

“这是关老板。”她指着开车的人说。那个被称为关老板的男人坐在驾驶位上礼貌地向方小红点了点头。

阿丹指着后面的座位让方小红坐上来。

上了车,方小红才看清楚这是一个最新款奥迪。

阿丹回过头对着方小红笑,说:“美人,想去哪儿玩啊。要是暂时还没想好的话,我们就去万象城,那儿刚开业。”

“行。”方小红回答。这个时候她有点心虚气短,也许因为靓车和阿丹时尚的装束。

想不到,商场非常大,只走了几步,方小红就被阿丹和关老板落下了。感觉累,脚疼,腰也酸。毕竟太久没出来。方小红索性让自己彻底慢下来,她从后面打量这个阿丹,像是变魔术,阿丹清新了很多。见她这样,阿丹停下来等,她看着慢慢跟上来的方小红说:“你有些瘦了啊。”

方小红说:“是吗,那就好啊。”

阿丹看着方小红的眼睛说:“我们去喝点什么吧。”

方小红没说话,点点头。她还是有点生自己的气,还说闷死也不理人家,接了电话之后,就像是着了魔,一步一步顺着阿丹的思路。

她想好了,一定不会让对方看出什么。你不是想笑话我吗,偏不给你机会。

看见阿丹字正腔圆地和服务员说话,方小红放下嘴里的吸管对阿丹说:“怎么,现在,你不说客家话啦?”

“嘿,看起来你有些听不惯啊。”阿丹嬉皮笑脸地说。

两个人仿佛成了早就相知的伙伴,可以斗嘴。方小红说:“不是听不惯,而是不能理解,你何必要这样呢。”

阿丹说:“那你又何必呢。你难道真的就愿意那样生活?”

“我过得难道不好吗。至少比很多人好吧。”方小红就不想说明白,比你阿丹好,至少我不用低三下四地巴结人。

阿丹说,“是没办法吧?其实,我们都是。别说了,我理解你的难处。”

方小红很生气,心里想,“理解我,我用得着你理解吗,我又有什么难处,同情错了人吧。”

之后是沉默。显然这个话题,没有人愿意再提及。又逛了一阵之后,天就黑下来。方小红对着身边的阿丹说:“你不上班吗?”

“今天不用。”阿丹说。想了一下,又问了一句:“你们在家里会不会说起我呢?”

“说你干什么。”方小红眼睛看着别处,心虚地回答。

“没事,就是问问,别紧张。”她眼睛向着前方说:“我今天的工作就是陪你。等会儿,让你看看我们家乡人那些店。整个一大片啊,全是我们早些年出来那些姐妹开的。还有酒店,规模很大,有几个外国人还想入股呢。想不到吧。将来我也要开一个那样的。”自顾自说完了这些之后,她拉起了方小红的手说:“走吧,今晚我请你吃饭。不对,是我请你,让这位关大老板买单。”

这个被称为关老板的人笑着说:“是老乡吧,看你们都是说普通话的。”

方小红明显不快,心里想,“说普通话和说普通话可不一样。中国这么大,不能把说普通话的人就归为一类吧。怎么见到的南方人全是这德性呢。”

看着方小红在迟疑,阿丹笑了:“放心吧,阿红,我们只让他埋单。女人吃饭的时候,让男人走开,你不用担心。”

“我不愿意你叫我阿红。”姓关的男人刚一离开,方小红就停下脚步,很严肃地纠正。

“噢,那叫你什么呢。”

“还是叫我全名吧。阿红是他们本地人叫的,怪怪的。我可不想为了别人方便就改名。”

“好好,听你的。确实太普通有点阿猫阿狗那种了。不过,你可真较真。”她笑了。

听她这样说,方小红也跟着笑。这个时候她甚至觉得阿丹并不是那么讨厌。

第二天的饭桌上又提起阿丹。之前他们似乎已经说过一会儿。

“她怎么了。”刚坐下,方小红便大大咧咧地问。

“我是说差一点就让他们没好日子过。”姑姐说。

“是吗?怎么了?”方小红瞪着一双吃惊的眼睛问。

家婆答着:“是相片的事。那阿丹把好几张婚纱照托你姐姐保管,保管了半年多也不拿走,姐姐最后就给她送过去了。结果阿丹连一个谢字都不知道说声,满不在乎就把那东西扔到床上。床上呢,还躺着一个男人。这男人又不是照片上那个。”

“呵,这好玩啊。”方小红笑了,她想起阿丹那个短短的下巴和诡秘的言行,觉得恍惚。

“好玩什么呢,”家婆不满意方小红的态度。继续说,“反倒像是姐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真是不像话。”

方小红说,“她可真有本事,又换了一个。”

“早就看出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听到方小红这样回答,家婆再也忍不住了,心头蹿出无名火,把筷子“啪”地摔在桌子上。

“早知道就不应该给她送回去。”姑姐说。

“是,把它交到公安局或是妇联。”家婆说。

“交到那里干什么呢,现在谁管这个,阿妈你真是老土了。”姑姐撇着嘴,显然除了对母亲的话反感,同时也在生自己的气。

“怎么不管了,这分明是破坏别人的家庭。这个社会都被这些北方的女孩子搞乱了。你看看,现在哪个男人还回家来啊,动不动就说加班加班。哼!加的是一个什么鬼班,还以为别人不知呢。我看再过一阵子个个人都要搬到外面去住了。”家婆眼睛望了一眼木门,气鼓鼓地说。家公今天又没回来吃饭。

“也别生什么气了,反正那是她个人的事。好了坏了都是自己埋单。不管怎么说,她对咱家也算是挺好的,你看每次来都带点东西,她那么少的工资。”方小红也没想到自己会为阿丹说话。

听了这句,家婆站起身道:“怎么说都是一帮子鸡婆。”

方小红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家婆才过来。

孩子的原因,灯一直没有关过。主要担心孩子用指甲抓破了自己的脸,或是被子堵住了鼻子,影响呼吸。方小红看见家婆正准备脱衣服躺下,就说,“我想明天还是买点尿片吧,不然到晚上可是够折腾。每次刚睡着,孩子就尿了。尿了就哭,害得大人根本不能睡。”方小红在电视广告上见过那种东西,商场里面也摆放的到处都是。

“不会呀,我可是看你睡着了啊。睡得还挺香。谁没有过孩子呢。尿一尿怎么了,大不了换一下吧,不就是辛苦点吗,也不能一天到晚总坐月子啊。”家婆眼睛乱扫着,最后在床头柜上面的杂志上,才停住。

不知为什么,方小红突然觉得家婆有些不对劲儿,态度似乎也都变了,就笑笑说,“虽然一天到晚守在房里,可就是没时间睡觉。”

听了这话,家婆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守不守在家里,只有你自己知道。”

方小红傻了,来到这个家之后,还是第一次听见家婆这么不客气说话。

说完了这句,家婆衣服都没脱,就躺下了。一张尖细的脸对着房顶上面的吊灯,两个手臂呈交叉状。方小红根本不敢直眼去看她。她躺在孩子的另一侧。眼睛也对着灯。刚想转个身,就听见呼噜声。家婆睡着了。如果在平时,她会逗完孩子才睡的。其实帮助方小红带孩子只是一个说法,说给一些客人听,顺便也把人家带来的红包收下。其实她并不会帮方小红做什么,只是方小红做事的时候,如果没睡着,她就会看着。整整一个月,方小红每天晚上都睡不了觉。到了白天,又要去客厅倒倒茶水,陪客人说上几句。

方小红内心是不想她过来睡的,主要是不方便,又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自己连亲吻孩子的脸都很难做到。有一次她正想这样做,准备出门的家婆停下脚步,冷着脸对方小红说,你知不知道你的脸很脏,这样会把她也弄脏的。家婆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方小红心里想,“我天天洗的脸怎么脏了呢。”她仍不会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可笑。她知道家婆是喜欢孩子的,其实她见过家婆偷偷地亲孩子的脸,细细端详孩子。她甚至觉得这是所有老人们爱孩子们的方式。真是奇怪的表达啊。想到这里,她在内心笑了一下。

客人多数是广东人。每次来都带着一些礼物。方小红当然陪着说上几句,走的时候,还要送出去,有的就送到门外,有的则送到楼下。还要做的事情无非是洗杯子,冲茶,然后再陪着客人坐上一小会儿。这样的时候,人家就会问她:“家住哪里呀,住得习惯么,你们那里冷不冷啊。”

方小红便一一回答。

也有一些是难答的,比如:“你们那里一年到头总是下雪,吃什么呀。”

这些还都不算什么,方小红认为最难回答的是那些亲戚,他们总是问:“你们是不是经常要吃窝窝头呢?”

“窝头在旧社会才吃呢,我们早就吃白面馒头了。这样说,也不对,也吃米饭啊,跟你们一样。”方小红笑着纠正。

听了这个,似乎还不满足,亲戚一般还要再问上一句:“那你们也没热水,是不是一年才能洗一次澡呢,听说有些人一辈子才洗一回。”

方小红说,“不会呀。现在各家的条件都不错了。”

听话的人并不理会方小红怎么回答,过了一段时间又会问起同样的问题。方小红也就只好再回答。再到了后来,就连方小红都有些怀疑自己老家是不是真的那样不堪。

有一次,保姆的母亲从乡下过来,她是家里的远房亲戚。随身带来一只老母鸡。一进门,没有绑好的母鸡就跳到地板上,脚上带着一截红毛线,满地乱跑。老太太摇晃着罗圈腿追了半天,也没追上,光滑的地板上面留下好几堆鸡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是屁股刚挨到椅子上,就迫不及待地问方小红,“你们那边是不是一年才洗一次澡啊。”

方小红看了一眼对方脏乎乎的手,轻蔑地笑笑,没有回答。

听着家婆的呼噜声,方小红脑子里还是想着尿片的问题。实在太想好好睡上一觉了。她满脑子电视上面广告的画面。

不知什么时候,方小红躺在床上像婴儿一样,也睡着了,而且睡得像一摊收不拢的稀泥。

方小红感觉自己醒了,是被孩子的哭声惊醒。眼睛像是给线缝上,怎么也打不开。身体似乎被各种灯光射来射去。又过了一会儿,除了听见孩子的哭声,还听见了别的声音。是一种巨大声音过后的寂静和空洞。慢慢睁开眼睛,方小红看见灯光下,家婆一张被放大几倍的脸。她正双手叉腰,光着一双脚站在地板上。孩子的小脸被自己的小指甲抓破了两条小道,有了一丝血印子,而额头上面盖着一条米色尿布。

方小红这回彻底醒了。她迅速坐起,下了床,光着脚站在地上,不知应该做什么。这时,她看见白天叠好的尿布被扔了一地。孩子脸上那个就是其中的一块。就连方小红白天买的《读者》也被拦腰撕成两半踩在脚下。

外面所有的灯相继打亮。保姆黑着脸最先进来,眼睛看着家婆,而没有看方小红。她弯腰把地上的东西拾起来,准备放回原处,想不到,家婆一把夺过,像天女散花那样扬起来的同时,夸大了声音说,“没有买尿片,你就这样坑害人吗?”

方小红不知应该去给孩子喂奶还是应该和家婆说话。她不明白,不就是没有及时给孩子换尿片么,小孩子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必这么夸张。

家里人,包括临时住在家里的亲戚全部聚在了她的门前,用仇视的眼睛对着方小红。好像几分钟之前,她虐待了家婆。

方小红走到姑姐身边,想让她劝一下。可是姑姐“哼”了一声,躲开。方小红明白了,家婆显然是误会了。晚上提到了买纸尿片,自己又没有及时起床换尿布。家婆把两件事情联在了一起。

方小红看了眼越哭越凶的孩子,对着这些人说,“你们出去吧。”她知道孩子饿了,也许吃了奶,才可能安静下来。

“什么?你说的是什么。这是你的家吗。你让他们出去?你说说,这里的什么东西是你的,你有什么权利去安排,去支配。”家婆的声音在孩子的哭声中提高了八度。

这句话之后,方小红看见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一时间方小红成了公敌,甚至连保姆出去之前都摔了房门。

差不多一天一夜方小红没吃饭没睡觉,像个傻子一样坐在床上。

其间保姆进来两次,是过来给孩子换尿布,调奶粉。保姆冷着脸,没有和方小红说过一句话。家公进来一次,用眼镜里的眼睛看了方小红一眼,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关上门,出去了。

经过了混乱之后,方小红安静下来,她竟然想到了老家。也许是生了孩子的原因,她认为自己比过去懂事了,至少不会像过去那样对待父母。直到接近中午,她突然想起那天没有寄出的信。这使她吓了一大跳。把房间里所有角落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最后,她竟然像家婆那样,把尿片也扬了起来。听了一下外面没有动静,又看了看楼下,她才溜进保姆房间。进去之后,心脏开始跳得猛烈,她看见老家寄过来的羊毛毯铺在了保姆床上。看见这个东西,方小红觉得像是见了亲人,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这是打电话求家里寄的,她希望家里寄一件体面的东西过来,可以让她有点面子。收到之后,非常喜欢,根本舍不得用,也舍不得给孩子,担心被屎尿弄脏了。当时,还以为家婆作为珍贵的礼品收藏起来或是准备向外人炫耀呢,想不到,就这样随便地送给了保姆。她需要当面向家婆要回来,也问个明白。于是,径直来到家婆住的房间。门虚掩着,方小红听见家公家婆小声地说话。听见脚步声,里面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方小红只敲了两下,没等回答就推开了门。一眼就见到自己的两封信,已经被撕开。她没有和家公家婆打招呼,而是冷着脸看着自己的信。家婆吓了一跳,迅速挑起被子,盖住了半个身子。

家公倒是沉稳。平静地问:“小方同志,有事吗?”

方小红不说话,眼睛继续直直地盯住台面。

家公也慢慢地看了一眼信件,并用手拿起了那封淡粉色的,说,“这个也是你的吧。”这一封是同学寄来的,也被撕开了。他说,“你自己看看吧,里面还有钱。”

家公意味深长地把一百块钱拿在手上,上下掂量着,像是捏了一个罪证。“你为什么要她们的钱呢。她们在内地,本来就穷,我们家怎么到了这样的地步,要让你去向人家讨这个钱。”

“我没有。我连知道都不知道,是她好心寄来的。”方小红辩解着。

“你没有向人家诉苦,她会这样做吗?”家公的样子很无奈。

“小方同志,你要明白,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你真的没有钱吗?你看看,你写给家里的信,什么寂寞呀,孤独想家呀,这是什么意思嘛。我们让你受苦了吗,这种话流传到外面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你知道吗?好像我们真的虐待过你一样。”他接着说。“你要知道我们一家是怎么对待你的,虽然你生了个女孩,可是我们并没有责备你并没有为难你。”在家公和方小红对话的时候,突然传来抽泣,那是家婆的声音。她像是本来就受了欺负,而家公的话又刺激了她。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像快要气绝倒地。

“行了,这个事情就先到儿,信呢,我也不追究了,你拿回去,也认真想想吧。”

回到房间,方小红根本不想看同学的来信,而是把两封信狠狠地丢在了床上。

她拿出手机,先后拨了两个电话。家里电话和老公的手机都没有人接。生活好像乱套了,而她还并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

没想到,半夜的时候,方小红又见到了阿丹。

家公喝多了酒,被单位的同事扶着上楼,还有走在前面的阿丹。

家公刚被扶着坐到沙发上,阿丹就把家公的鞋和袜子脱了下来。随后,像个保姆一样脱下自己的外套,放在一边。跑到洗手间,拿着一个热毛巾和一盆热水回来,为方小红的家公擦拭衣服上面的脏东西。

“哎呀,阿丹啊,真是辛苦你了。”家婆满脸的感激,眼里含着泪花。

阿丹拉着家婆的手说:“没事的,搞点洋参水给我叔叔喝下去,他工作太辛苦了。下班之后,还要为单位做一些接待工作,不容易啊!”

“是啊是啊。”家婆抹着眼泪说,“他就是一个工作狂,谁都拦不住,工作起来不要命……”家婆说这些话的时候,司机和单位同事也陪着感慨了一会儿。

“天冷啊,你要穿多些衣服。”家婆把放在椅子上的外衣递给阿丹时,发现上面也有脏东西,夸张地叫着:“天哪,怎么会这样!”

阿丹苦笑着,摇头,说:“就是我劝他不要再喝的时候,弄脏的。也就是说,第一口吐在了我身上。”

“真是造孽,又让你受累啊。”方小红看见家婆脸上的歉疚。

从头到尾,阿丹没有跟方小红说一句话,好像她们从来都不认识。

直到铁门关好的前一秒,方小红看见阿丹向她眨了一下眼睛。是一只眼睛,右眼。

一晚上,脑子里都是阿丹眨动眼睛的样子。方小红觉得那是一个恶作剧的眼神,甚至像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传递的某种暗示。

转眼就到了给孩子上户口。还没等方小红说什么,家公就把名字写在了一个练习书法的宣纸上,隔着刚刚安好的蚊帐递进来。

方小红明白他们的意思,但又不好反驳,说,“我们早就已经起好了。”

“是吗。那我还不知道,你也没有跟我们商量。小方同志,这样吧,还是就用现在这个。”

“这是个男孩儿的名字。”方小红看着宣纸上面用毛笔写的三个字。

“对了,你说得对,虽然这是一个女孩,但是,我们就是希望她能像男的一样为国家做贡献。”

方小红心里想,“女孩就不能做贡献了吗。什么意思,还是国家干部呢。再说,这是我的孩子,你们凭什么这样啊。”她低着头,没说话,却已打好了主意,马上给老公打一个电话。

响了几声,电话才被接起来。还没说话,方小红就哭了。

“怎么了。”他懒洋洋地问。

方小红明显觉得他和过去有些不同。于是没滋没味地哭了几声。听见对方也不劝,就觉得没意思,草草地收住。说了几句责备的话,主要是因为对方不回来看看大人和孩子。

“你住在家里,好吃好住,又有人侍候着,有什么好看的,再说马上也快回来了,你能不能让我安静几天,你知道我多累吗。你没有工作,全靠我养着,还一天到晚惹麻烦。”丈夫在电话里面不耐烦地说。

方小红身上有些冷,眼泪很快就干了。不过,她还是坚持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最后又说了孩子起名的事。

以为他能安慰一下,或是因为名字的事情而站在她这边。想不到,丈夫说那名也不错。

“什么,你是说现在这个男人的名字?”

“有什么所谓呢,他们说得有道理。”他说。

方小红说,“你怎么从来也不问一下孩子的情况呢。”

“孩子不是已经放到保姆房间了吗?”丈夫说。显然家里发生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

方小红想了想才说,“你是不是也嫌我生的是女孩呢。”

丈夫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半天,说:“快睡吧。”

“我和孩子都想回去了,你明天就来接我吧。”方小红还在拿着电话,等丈夫回答,就听到了那边停顿了一下,然后挂了。

胸部闷得像要爆炸,人好像再也站不稳了,她慢慢坐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又拿起电话,按了一个深圳的八位数,这是关外一个小老乡的电话。对方好像正与什么人吃饭,还有笑的声音。方小红把想说的话全咽了回去,只是简单地问候了一下。倒是对方在最后说,“你可是让我们这些姐妹羡慕啊。听说你搞到了深圳户口,又生了孩子,这回好了,不用辛苦了。”方小红假装谦虚了几句,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便放下电话。

坐在黑暗的客厅中,方小红觉得自己和所有的人都不在一个天空下。

夜里十一点多,方小红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宽大的运动服,翻出一双平底布鞋,全穿好了。找出自己家里的钥匙放进口袋,拿了一点打车的零钱,轻手轻脚锁好了门,才慢慢地走下楼。

方小红是在火车站被找到的。当时她身上背着孩子,孩子一路哭。天上还下着小雨。为了不让他们一下子找到自己,她走的是另外一条小道。保姆看见了她,却并没有问她一声去哪,而像是陌生人一样,冷漠地看着方小红离去。

方小红的后背像是长了眼睛,她觉得窗口有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想到这里,她走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过了一个花圃,又过了一个花圃,看着那些怒放的花,她的心里越发难受。此刻,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实在需要好好想一想,自己应该去哪儿。当初被幸福冲昏了头,怀孕几个月,就听了丈夫的话,把工作辞了。现在,她应该去找谁呢。

也有过趁机回趟老家的设想。可是这两年,父母兄弟除了跟她要钱,并不能为她做什么。谁都知道她的家里很穷,婆家连一次假装的邀请都没有发出过。

走在路上,她把哭泣变成有声音那种。这样会让自己好受很多。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追赶出来呢,这个家,就连孩子也不想要了吗。看起来,他们对孩子那种抢着抱,轮着喜欢全是装出来的。方小红后悔自己不应该打的士,使得她一下子就远离了婆家的住处。如果离得近,他们也许会很快就发现她的位置。

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车上竟然坐着阿丹。见了阿丹,方小红突然想哭,可是看见对方的样子很冷漠,她只能忍住了。

四处找她的人,竟然是姑姐的丈夫。他苍白着脸,对方小红说:“闹了跟不闹都一样,孩子这么小,也受不起这样折腾了,快回吧。”

这是方小红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见他不是以小丑的面貌出现。平时他说话从来都是答非所问。

“我听说,你也不是地道的广东人。”方小红盯着姐夫越发苍白的脸问。尽管姐夫的广东话说得已经很流利,可方小红还是记得有个亲戚悄悄说起过。姑姐的原因,没有人会说到这件事情,否则姑姐也会在这个大家庭里没有什么地位。好在不是深圳的农村,否则连姑姐的分红也会被取消。

姐夫并没有回答方小红的问题,而是把车开得飞快。

回到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方小红的家公主动说话。他看着眼睛红肿的方小红说,“小方同志,你也不要激动。他也许有错误。但是谁没有错误呢。你难道就没有吗。所以我们不要抓住别人的小问题不放。”他所谓的小问题是指自己儿子偷腥的事情。

“还是小问题吗。这都快出人命了,你知不知道。”方小红扯着嗓门喊。她是费了不少周折才查到了老公的去向,而且把他堵在了西餐厅里面。丈夫和那个女的拉着手出门,女人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前面的委屈倒也无所谓,而这一次,方小红才觉得天快塌了下来。

“小方同志,请你注意音调,这不是你们北方,我们这里的人很斯文。你更不要这样夸张地说话,什么人命啊,他不就是和人出去玩耍了一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叫玩耍,你知不知道我才是他老婆啊。这么近,他不回来看孩子,不回来找我,却要去跟别的女人。”

“男人嘛,有男人的圈子,你的心胸不要太窄。再说,如果你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会去外面玩吗?”

“我什么样子了,我刚刚生了孩子,还要自己带。”

“是啊,这样的情况,怎么能照顾老公呢,他毕竟是个男人,也有需要嘛。”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一个做长辈说的话吗?他的圈子难道要避开老婆吗。我什么样子了?难道没人管我的时候,我也可以出去搞搞吗?”

“他不就是出去了一下吗?谁没出去呢?我就不相信出去做的事情都是好事。是啊,谁也不要表白自己,说明白了就没意思了。”家婆冷着脸说。

方小红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回到房间,浑身发软。医生提醒过了,还是没能幸免,终于在上周被诊断得了产后风和产后抑郁症。肩膀疼得像是要断掉。她从袋子里找了用于安定的药,没用水就吞了两粒。药效很快起作用,只过了一会儿,眼睛就打不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有人在说话,她才明白自己刚刚睡着了。

对话从客厅里面传来,是家婆的,“像阿丹那样的人最后能嫁出去吗?”

这样的话,通常是抛砖引玉。每次都会逼得餐桌上的家公表态。

终于,家公说话了,“阿丹人还是不错,就是长得一般般,当然,主要是饮食业娱乐业年轻女孩太多。不然的话,我都想把他介绍给阿忠。”阿忠是家公的堂弟,在镇里的煤矿上班。他小时候得过病,走路的时候,能看出腿脚有问题,早些年老婆死了。

“什么?”几个人都停下了吃饭,显然家公的话像是一枚炸弹。

“我是说如果。阿忠也实在需要找个人结婚,要有个女人帮他管管孩子什么的。”家公解释道。

“可是,你知不知道阿忠可是个正经人啊。他的确需要找个人做老婆,而不是找一个天天为他丢人现眼戴绿帽子的女人。你还说孩子?她那样的人配给人带孩子吗,什么样的孩子不是给她教坏了。我看你是被什么人的迷魂汤给灌糊涂了吧。”家婆对家公的话表示了强烈的不满。方小红能够想象出她的眼神像刀锋一样刺过去。

家公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一直到吃完,都不再吭声。当然他也不太满意家婆当着全家人的面这样说话。尤其是当着姐夫,还有房间里的方小红和几个亲戚。虽然算是一家人,可是毕竟也有区别。

“除非阿忠彻底瘫痪了,什么也不在乎。”家婆发着狠说。

这话之后是一阵死样的沉静。过了几分钟,还是没人接话,姐夫只好硬着头皮说话,“美国那个老科学家不是也找了一个年轻的吗?”这话听出来似乎也不是很对路,总之,听不出他偏向哪一方。

“不管怎么说,人家那也算是彼此门当户对。阿丹算什么呢,说白了连个正当职业都没有。”这是家婆的话。

紧接着,半空中发出一个声音,这一回是姑姐的,“怎么没有呢,有啊,说好听点是部长,帮酒店招揽生意,说白了,其实就是替人挡酒,说黄段子、扮小丑,对了,扮小丑的时候就跟你现在一样。不过她还要拉皮条,做妈咪、赚小费活着。只是她长得太难看,人又老,没有多少人肯要了,不然的话,还不知道怎么招摇呢。”

再见到阿丹的时候,是方小红回请阿丹吃饭。

这之前她一直想见她,否则她担心自己会继续失眠。更主要的是,她认为自己有话要说。只是阿丹似乎不想听方小红诉苦。

“你想不想看看你们家里人的大作?”阿丹这样说话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这是阿丹带方小红回到自己住处时说的话。那是新安湖的出租屋。

“什么大作。”方小红一头雾水。

“我是指你们亲戚的书法。”阿丹笑嘻嘻地说。

“好啊。”方小红仍然不知阿丹的意思。

“那好,让你饱一下眼福吧。”她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宣纸。摊开,上面是用楷书写的十四个字:“阿丹阿丹我爱你。你像兰花一样美。”

方小红不解地看着阿丹。

阿丹对着方小红笑,说:“还不明白?这是你家姐夫给我写的。”

“别逗了,怎么可能呢,就是对他老婆,他也不会这么酸。”方小红说。

阿丹说:“我可是没开玩笑。昨天晚上他还在我这儿亲了一口。”她指着自己的腮帮子。

“他怎么会这样呢。就是他想,也没有这个胆量吧。我姑姐会把他杀了吃肉的。”方小红半信半疑。

“是啊,你不信吧,我也差一点不信了,那倒不是因为他是正人君子。而是他从心底里看不上我。因为我们是同类。”

“你长得其实也不差。”方小红说。

“行了吧,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说完这句话,方小红看见阿丹有些黯然神伤。

“真是不可思议。”方小红对着这张宣纸说。

“你们一家都希望我去,而且是经常去。去的目的是什么呢。就是为了让他们找到一些话题。过后,他们把对北方人的好奇、不满全部可以发泄出去。只有这样,他们的内心才能平衡。选择我,是因为我的形象让这一家的女人放心,她们觉得我不会对你们家任何女人构成威胁。”

阿丹的话让方小红出了一身冷汗。

阿丹笑了,“不过呢,我可以约你们那个大家庭里每个男人晚上出来,就在我这个床上,你信不信。”

方小红摇着头。

“好,那我们就试试看吧。”

“你姑姐的乳房早就割掉了。”阿丹指着自己左边的胸部说,“你那个姐夫想要的是家产还有本地户口,现在他只得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还需要他继续忍受才能得到。”

她的话吓了方小红一跳:“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呢。”

“你当然不知道,不过你应该听见你那姑姐阴阳怪气的说话和那些不正常的举动。”

“好像你说得有点对。”方小红答。

“什么有点对,你是早发现了,可是你不愿意说出,这就是你的毛病,虚荣。也怪不得你的家婆和姑姐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是命好,嫁给了他们本地人。”

听了这话,方小红头皮突然发紧,胸口狂跳,脸也红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接话。尽管还装着平静,话语却乱了,说:“我可不听你那些乱事,平时她们很少和我说话,如果他们讲,我也只是听着,从来不会去插嘴。虚荣不见得是坏事。”

倒是阿丹显得镇定,说。“别紧张,我当然知道你没说过我什么坏话。跟你说吧,他们说你也是看中了他们的地位和钱财。你老家在农村吧,很穷是不是,兄弟姐妹多数都还在农村等你寄钱吧,你最小那个妹妹的学费如果不是他们帮你凑齐,她恐怕要失学了吧。不管怎么样,人家是帮过你的,这点总要承认。尤其是在结婚后还拿出两万多块钱帮你家里还债。跟你说吧,就因为你是师专毕业,他们想着要优生。有点可惜的是,你没生一个男的。不过,他们让你把代课教师的工作快点辞掉,就是怕你转成正式教师。他们希望你再多生两个,为他们传宗接代。”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方小红吃惊地看着阿丹。

“当然,你婚姻的事情还要感谢你的家公,如果不是他,根本轮不到你。排在他们家门口的人多着呢。他也算是懂得一点优生之道。否则这个家族绝不会允许一个外省人进去的。你去看看有哪个外省女孩走进了本地人的家里,无论她多么优秀,最多也只能做个二奶、三奶。”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方小红身上的血快要结冰,她站起身。

“想让你也感谢我啊。”阿丹竟然为自己点上了一支烟,然后把方小红拉回椅子里。“要不要。”她把一个橙色烟盒递过来。

“我不会。”方小红说。

“得了吧,什么你不会,是你讨厌抽烟的女人。在你心里也认为我这样的人不是什么好人。”

“我可没有。”方小红低着声音说。

“在他们心里,北方的女孩子都是一路货色,就是给他们南方人屌的。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我只在大事上面较真。”

收到家里电话之前,方小红和阿丹去了六约市场,准备买点东西做晚饭,两个人都饿了。她和阿丹同时看见了那种扁扁的豆子,其中的一些还没有完全剥开。

“那是什么。”方小红快走了几步,抓了几条,拿到阿丹眼前。

“扁豆啊,怎么了,受刺激啦,连这种菜都不认识。我们在北方的老家不是天天都吃吗,有时候太多了,还会摘回来剁烂了喂猪。”阿丹不明就里地回答,并熟练地剥出了几粒。很明显,她并不知方小红真正的用意。方小红又回头去看,这一次,她觉得那豆的形状很像一种药——复方穿心莲。

还在楼下,就看见楼上灯火通明,就连其他楼层的人也站在楼梯上向下或是向上观看。

进了门,见到一个粗壮的男人躺在客厅里面。再看,吓了方小红一跳,竟然是家公的堂弟阿忠,他的脸上沾着血迹。

小煤窑塌方,砸伤了两个江西人。堂叔阿忠有股份。虽然不严重,有关部门也要重罚。本来想要拉堂哥这个靠山帮忙,说说情,想不到,害得方小红的家公也受了牵连,被组织找去问话。阿忠当然不知上面有文件,干部不能参与各种经营活动。就连那个江西人的家属对家公也不依不饶,好像真正的煤老板是家公。知道自己惹出了祸,阿忠干脆装死,希望可以躲过全家人的指责,所以喝了两杯酒就故意撞在楼梯口的铁器上。

除了保姆过来一次,递了瓶矿泉水,家里就没人再搭理他。他“哼哼”了几声只好躺在地上,假装昏迷。

接下来的,方小红竟然听见一家人在说阿丹的名字。

几乎每个人都说了一遍她的名字。

方小红想,难道她和阿丹的话被他们知道了,心里开始有些害怕。

“对了,也许阿丹有办法。她对我们全家人特别的好。也跟那些矿上熟悉,又是江西人,由她去协调比较妥当。她对家公的品性也了解。总之,相信她一定能处理好。”说这个话的是家婆,退休前她是单位的妇女主任。一个晚上,她老了许多。“再写上一份情况说明,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由她交给矿里的领导,看在我们一家对阿丹不薄的分儿上,她一定会帮你们阿爸的。”家婆用她一夜间变得憔悴的眼睛一一来抚慰坐在客厅里的每个家庭成员。

“阿丹不是那个妈咪和三陪小姐吗?”堂叔阿忠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

“不,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这是方小红的姑姐在说话,她的嘴角比平时都显得更加硬朗,语气也十分坚定。

堂叔见没人理他,又躺回地上。

方小红看了一眼姑姐的左胸,的确发现了与正常人的不一样。

是在著名的万象城,那里有许多她老乡的摊位,人流如潮,五楼正上演李安的《色戒》,六楼很热闹,这里刚刚引进了世界冠军陈露夫妇的滑冰场。

“你真的不想帮他们吗。”方小红问。

阿丹身后站着一个清秀的男孩,阿丹介绍,是建设系毕业。男孩子又走进店铺的时候,阿丹突然换了一副面孔:“怎么,每个人都过来求请,来求助一个婊子了?想必这个家作了孽,我算是什么呢,不过是外省来打工女孩子而已。”

“他们可能高估了你的能力,有点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你最多只能说点软话,起不了大作用。可是你为什么要欺骗他们,让他们对你产生了信任。”

“他们也一样啊,他们不也在欺骗我吗。一天到晚用给我搞户口,帮我找一个本地人结婚这种事来诱惑我,利用我。”

阿丹只按着自己的思路说话:“让我在酒桌上取悦他的上司,还让我把一帮姐妹介绍给他的对手们,这就是我的利用价值。还有一个重要作用,就是为这家人在饭桌上取乐子,做下酒菜。说我嫁不出去,做了太多那种事,将来肯定不能生育。你知不知道,为了一个户口,为了可以嫁给本地人,哪怕是个瘸子我也愿意嫁。我们这些外来妹要命的就是这一点,总是想找一个本地人,总以为这样就把什么都解决了,可到头来呢,到头来,就连你堂叔那种残疾人,他们都认为我不配。”

方小红看见阿丹眼圈红了,说,“了解需要一个过程,他们一家对你也不坏,也没有害过你,仅仅是嘴上无德而已。”

阿丹听了,没说话,又想掏烟,只是手刚放进口袋,想了想,又放弃了。

毕竟没有真正的参与经营活动,只是被阿忠拉大旗做虎皮惹了点不必要的麻烦,家公回来了,好像只是出去开了两天的会。精神还是很好,只是人显得消瘦了些。显然事情都过去了。他又和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了。这一次的菜比平时都多,仍然有一盘炒荷兰豆。方小红的丈夫请了两天假,住过来,这次显得比平时都乖。

知道父亲已经没事了,全家人都很兴奋。

方小红的丈夫想与方小红做那事,见方小红还是不想理他,便说,“其实,男人堆里,我算是好的了。”

“你怎么好了,还想娶一个回来吗。”方小红装出还在生气。

“实话说,家里人都在骂我笨呢,去约会个女孩子吃顿饭亲热一下,还被你发现了,一点本事也没有。”丈夫像是很委屈。

“这是人说的话吗。”方小红生气了,一把推开了对方身体。

丈夫半个身子躺在被子里,露出半条腿搭在方小红的身上,仍在示好,“怎么不是,他们不就是想多个孙子吗。有一次,老妈还说,如果我在外面跟别人有了儿子,她会帮我带,可以说成从街上捡回来的。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带到乡下亲戚家里去养,反正不会让我们操心。你想想,他们容易吗,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堂叔也从镇里赶来,除了家猪肉,他还带来两大瓶客家红酒,为方小红的家公压惊,来了很多亲戚。这次倒是堂叔主动把话题绕到阿丹身上。他露出一口黄牙,嘿嘿地笑着说:“一个女孩子,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呢。”

家婆听了,冷下脸,说:“什么女孩子,三十岁了还没男人肯要。再说,做那事也能算是本事吗。还在打什么算盘啊,我可明确告诉你,不要因为你一个人,坏了这个家的风水。”

堂叔慌了,顿时明白自己又犯了错,吓得站起身,头点得像鸡啄米,急着表白,说:“就是顺便说一下而已,没别的意思。那样的女人,带多少钱来,咱也不能要的。怕呀!”

直到堂叔最后夸张着,做出一个“怕”的表情,才把全家人彻底逗笑了,吃饭的气氛又重新活跃起来。

趁着喧闹,方小红端着饭碗溜出饭厅。到了阳台上,借着月光,她迅速发了一个信息给阿丹,表示祝贺。阿丹已经与那个秀气的男孩领了证,又刚刚怀孕了。

没想到,阿丹的电话马上就打了过来。好像正在一个热闹的地方吃饭。她兴奋地说:“现在我已经戒了烟,跟你说吧。我老公祖祖辈辈可都是深圳本地人,而不像他们,全是假冒。你知不知道,其实他们客家人都是从河南迁来的,只不过比我们早上几百年。”

说完了这些,阿丹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说,“方小红,其实我也有个事情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多嘴,他们不会知道你在邮局寄了钱回老家,包括那封信也是我说给他们的,也害得你受了不少苦。这两件事,一直压在心里,现在,说出来,我终于可以好受了。”

饭厅里面热气腾腾,煮好的客家红酒,由保姆端给了每个人。香气飘得到处都是,喝酒和说话的声音搅拌在一起,像是过年一样。

饭冷了。月光下,方小红看见碗里那几颗绿色的豆子,像极了她吃过的那种苦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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