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和县长

三婶和县长

早晨，县里来了通知，老县长要到南沟村蹲点，今天上午就到，小队长刘春连喯儿都没打，一路小跑，连蹦带跳地来到刘三婶家里。

刘三婶正打开鸡笼盖，三只大白母鸡扑棱着翅膀跳出来，围住了地上的食盆。刘春故意和三婶开个玩笑：“三婶，县里通知，今天上午来客人，您猜是谁？”刘三婶冲着刘春说：“哼，鬼小子，这还用伤脑筋，来了还不知道，哈，甭想拿我一头。”说着假意转过身就要进屋。刘春把手围成个喇叭筒，拉长了声儿喊：“老县长……”

“是他，你个鬼小子，咋不早说，多会儿到？”

“今天上午就到，我安排到您这吃饭，您不是常念叨他吗，这回来了，您可高兴？”

刘三婶一听，满脸的皱纹笑成一朵菊花儿：“就盼着他快点来哪。嗨，小队长，你到村口张望着点儿，来了就赶紧跑回来送个信。”

“还用您嘱咐？”刘春边说边向村口跑去。

刘三婶头发已全白，可是腰不驼，眼不花，说起话来嗓门挺冲，不论是庄稼活儿还是家务事，做起来手脚利索，蛮帅。谁都夸她越来越年轻，全不像六十多岁的人。

刘春一走，刘三婶就忙活开了。她住着三间北房，老汉在公社农机厂，眼下正研究制造什么玉米收割机，个把月不准回来一次。她把老汉铺盖从里屋搬到外屋坑上，又把里屋打扫了一遍，把玻璃窗仔细地擦了两遍，把墙上的毛主席像的镜框又擦得透亮，把旁边挂着的田县长和她大儿子的全身像的镜框又重新摆正。田县长那时是解放军里有名的“老虎团”团长，她大儿子那时在他手下当连长，在渡江战役中牺牲了，田团长就一直把刘三婶当亲娘看待，不断地给刘三婶寄钱、写信，还时常来看望她。这让刘三婶感到热乎乎的，不知流过多少眼泪。她把田团长认做自己的亲儿子，每逢他一来，她总是把早就留好的鸡蛋、蘑菇、大枣儿什么的拿出来，一做就是十几个菜。

刘三婶把全身像镜框摘下来，把碎成五块的玻璃又重新用新胶布贴结实，那是在文化大革命时，田县长被打成“走资派”，有几个“左派”气汹汹到她家来搜这相片，刘三婶死活不放手，相片保住了，可玻璃坏成了五块，直到现在刘三婶也不换新的，说是留着玻璃算个“纪念”。

三婶把镜框挂回墙上，她忽然想起，田县长有个腰痛病，也是在文化大革命时造成的病根。她赶紧抱着几捆柴禾，把里屋的炕烧得滚热。然后她赶忙做饭，从柜子里端出一瓢鸡蛋。提起鸡蛋，刘三婶还有一段感人的佳话。“四人帮”横行时，田县长被县里几个“左派”押着，来到南沟大队挨批斗，在批斗之前先让他做检查，“我人黑心不黑，向人民低头，不向坏人低头！”这一检查不要紧，却把那几个“左派”给弄得恼羞成怒，对田县长又打又骂，可他一言不吭。人们心里很是钦佩。

这时，刘三婶满腔怒火，带着十几个老太太冲上前去，把田县长四面一围，隔开那几个打人“左派”，嘴里大声骂：“谁让你打江山有那么大功劳，你有能耐，怎么现在不打蒋匪去，你这帮没良心的，算什么东西！”刘三婶面对着田县长骂，可那手却戳搭着那几个戴红袖章穿绿军装的“左派”。她一边骂一边抽工夫把田县长的衣袋里全塞满了煮鸡蛋。每逢提起这件事，刘三婶就很高兴。

做完饭，刘三婶把菜摆在地八仙桌上，用碗扣起来，怕放凉了。一只刚下了蛋的母鸡嘎嘎地从门缝挤了进来，刘三婶把它哄出去，一晃老阳儿，呀，快到晌午了。她想田县长早应该到了，刘春怎么一去就不回头了，也不送个消息来，真急人。她早憋足了一肚子意见想对田县长提（不是光为了让田县长吃饭）。她认为，既然是一县之长，要实现农业现代化，就应抓当务之急，应在农村办夜校，提高社员科学种田的水平，不能沿着老套套种田。这两年亩产老是不能大幅度增长，产量还没有过千。唉，农业现代化实现不了，别的现代化还不是空话。越想越气，还要告队长砍了几百棵苹果树的罪状，硬是把果园种上了玉米，说什么是以粮为纲，粮没多产，副业也没了，降低了社员收入。她向队长提了几次意见，队长说是县里批准的，她要到县里去告状，无奈这些天来，身子骨总不大好，毕竟人是老了。

她这些意见在心里真压不住了，要面对着田县长的鼻子提出来，看他怎么说。

“三婶，快走吧，人家田县长一没坐车，二没走大道。他背了一背篓科技书，从山路早来到田里，都跟社员一起干了半天活了，现正在地头上，用休息的工夫给社员讲解《玉米栽培》呢。”刘春露面了，也不等到三婶应声，就一溜烟似的向地里跑去。

刘三婶唉呀一声，赶忙把饭菜装进竹篮，甩开两只小脚，边走边唠叨：“还是当年那股劲，还是当年那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