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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行寻遗踪

时间:2022-12-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单丰去后,孟庆辉的生活渐渐平静下来。他关心着卢静娜所托的大事。靠冥思苦想是无助于解决问题的。孟庆辉喜出望外,把还剩半包的烟全送给他。老人先是摆手,后来也接受了,蓦地从地上捡起一个瓜给孟庆辉,孟庆辉只得接受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在突突地沿路向上爬。孟庆辉生怕这台手扶拖拉机失踪,没有可问路的对象,于是急急赶过去。有个小孩应声出来,大约四五岁模样,光着脚。

三十一 独行寻遗踪

单丰去后,孟庆辉的生活渐渐平静下来。他关心着卢静娜所托的大事。于是收集资料“做功课”。他在地图上找了又找,只能知道大致的方位。他向云南籍的同事打听,才知道原先的县名解放后不久就改了。照片上只有“安南,富源,韶关”几个字。“安南”是越南吗?不是的,又怎么解释?“富源”地图上还能找到。“韶关”在广东,怎么到广东去了?靠冥思苦想是无助于解决问题的。他决定趁暑假有空亲自去踏勘一下,一定要尽可能找到涂玉章老人。七月以后,他把小繁云托给母亲,就出发了。他先乘火车到昆明,住了一夜,虽然很想作到此一游,但是情况不允许这么做,而且身上的旅费并不充裕。孟庆辉向服务员请教“安南富源县”。服务员太年轻,不知道。直到问了一位年过六十的老职工,才知解放前是有安南这个地方的,现在已经改名为晴隆,在贵州省。富源县倒是有的,在云贵交界处。孟庆辉思考了一下,决定先到富源。他乘上到富源县的公共汽车,在公路上一路颠簸,下午四点多才到。他找了个旅馆住下,旅馆很是简陋,吊着不黑不白的蚊帐,他也不在意。到街上转了转,叫了一盆凉粉算是晚饭。天亮又出发,只能看地图找跟滇缅公路相交的站头,试试去找。乘上公共汽车,跑了三十里,然后下车。看着汽车开走,背后一溜黄尘,直到消失。连问路的人也没有。好不容易走了五里左右,有个凉棚,地上放着几个瓜,一堆香蕉,算是个摊贩。主人是位黑瘦老人,抽着劣质烟,闻到就呛人。孟庆辉说:“买一斤香蕉。”老人听不懂,指指这堆香蕉,伸出三个手指。孟庆辉还以为是三元,就比划着,意思是一半就够了。老人摇摇头,像是不肯卖了。孟庆辉只得把皮夹掏出,正想挑三元的票,不料老人手伸过来,自己动手,挑了三毛钱,用手比划一下,意思是“你全拿走吧!”孟庆辉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又递上两毛,硬塞给老人。吃了几个香蕉,肚子也饱了,他把剩余的香蕉装进背包。又递了支烟给老人,老人开心地咧着嘴笑,嘴里是黑糊糊的断牙。孟庆辉问路,老人听不懂,只是看着他摇头。孟庆辉急了,便说:“就是先前的滇缅公路。”老人忽地眼睛发亮,直点头,指着背后的山,用手比划,意思是翻过去就到了,大概有十里路。孟庆辉喜出望外,把还剩半包的烟全送给他。老人先是摆手,后来也接受了,蓦地从地上捡起一个瓜给孟庆辉,孟庆辉只得接受了。

这座山叫什么名称?鬼知道。山上植被丰茂,有树遮荫。小路弯弯曲曲,有时很陡。花了一小时爬到山顶,已是大汗淋漓。孟庆辉坐下歇了歇,然后到树边朝山那边看,一幅奇景出现在眼前,那弯弯曲曲的滇缅公路就在眼下,它远比所说的“之”字形要复杂得多。这就是有名的“二十四道拐”?孟庆辉想。根据资料,应在安南也就是现在的晴隆那里。他想,滇缅公路本来就多弯,难道就一个“二十四道拐”,难道就没有“十二道拐”,“十道拐”?山路上没有车,也没人影。孟庆辉兴奋了,下山的路走得飞快,直到踏上传说的滇缅公路,才喘气抹汗。此时朝前朝上看,这滇缅公路又一拐一拐地通向大山深处。沿着公路朝哪走?不知道,想了想,该往下去,山下有人烟的可能性大。这里的滇缅公路几乎已经废弃了。路上高低不平,长着杂草,矮矮的,说明还有人经过。忽地静静的山路远处传来了隆隆的声音。孟庆辉驻足远看,什么也没有,可是声音越来越响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在突突地沿路向上爬。开拖拉机的人全神贯注,顺着公路的高低地势,时右时左,尽可能选平整的地势走。忽然突突声停下了。孟庆辉生怕这台手扶拖拉机失踪,没有可问路的对象,于是急急赶过去。原来拖拉机抛锚了。那位小伙子呆呆地站在那儿,手抓住头发,不知该怎么办。孟庆辉走到拖拉机边上,围着车左看右看。然后对小伙子说:“有扳手吗?”小伙子顿时精神起来,打开座位下的工具袋,全递到孟庆辉手上。孟庆辉在农场修过拖拉机,他东敲敲西敲敲,东拧拧西拧拧,最后把变速箱底下的螺丝拧紧,可是缺一个螺帽。他在工具袋里找到一个拧上去,却是滑牙的。孟庆辉想了想,便把变速箱上面的一个螺帽拧下来,拧到下面去,又在滑牙的螺帽里夹进沾油的回丝,再拧到上面,然后解下吊在车后的机油塑料瓶,加了点机油,回头对小伙子说:“试试吧!”小伙子连忙到前,用一根皮带紧紧缠住,然后忽地一拉,扑哧扑哧的,他又一拉,拖拉机呼呼地发动起来了。小伙子在路边撕拉了一团草递给孟庆辉,孟庆辉也不客气,使劲地擦着手,顺便问:“小伙子,你知道涂玉章老先生吗?”“涂玉章?”他摇摇头。“以前是教书先生,是老师。如果还活着,年纪该有七十了!”小伙子还是摇头。孟庆辉急忙把背包拉开,从信封里掏出一张有卢静娜小时候,还有涂玉章的照片。小伙子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突然用当地的普通话说:“我有个同学姓涂,跟他很像!”他指指照片。“太好了!”孟庆辉开心极了。“你能帮我找到你的同学吗?”“在东边的寨子里,我送你去。上车吧!”

手扶拖拉机跑了大约五里,前面有个水沟,上面搁着几块木板算是让人过去的桥。小伙子说:“到了,我的车过不去了。去年山洪把桥冲垮了。你走过去,西边有座木楼,就是我同学的家,她叫涂之英,嫁到这里有几年了。找到她就说老同学王天青送你来的就可以了。”他急着把车调头,办他的事去了。孟庆辉急忙掏出相机,给他留个影。

过木板桥进寨,西边有座木楼。底下是牛栏,一头黄牛边嚼着草料边哞哞地叫。攀上木梯上楼,孟庆辉问:“里边有人吗?”有个小孩应声出来,大约四五岁模样,光着脚。他怯怯地盯着孟庆辉看。“我找涂之英,是你的妈妈吗?”小家伙能听懂。于是对着楼外哇哇大叫几声。不一会果然有位青年妇女跑来。孟庆辉一边看她一边在猜度:“是有点像涂玉章的。”涂之英奇怪地看着孟庆辉。孟庆辉便道:“是王天青,你的老同学送我到这里的……”听到王天青,涂之英脸色顿时变亲热了。她除去头上的斗笠,忙去为孟庆辉倒茶。孟庆辉一口气把一海碗凉茶喝光,然后坐在竹椅上把来意说分明,还把那张照片拿出来给涂之英看。涂之英细细辨认,脸色渐渐浮起笑意:“他就是我的本家公公,住在松韶关。”孟庆辉喜出望外,原来“韶关”是“松韶关”,可能照片上的“松”字模糊了,看不清。可能当时也真的叫“韶关”,跟广东的韶关同名。“你本家公公?我要找他!”涂之英说:“向东下山,还有五里,有个镇子叫松韶关。我本家公公年纪老了,不能教书了,在自己家里。”孟庆辉千谢万谢,急着要上路。临别前又给涂之英和小男孩照了相。涂之英说:“这位同志,吃了饭再走吧!”“不,不,我等不及了!”说完又蹬蹬地下木梯,走了。

走在公路上,孟庆辉的心境仿佛变得轻松了,因为事情马上就可以有眉目了。抬起左手,看着他的上海牌手表,已经过了两点了。他又掏出香蕉充饥。没想到五毛钱的香蕉,成了他的救命粮!五里山路,费了他很大体力,看到不远处房屋成群的地方,他料定就是松韶关。在小河边他掏出毛巾擦洗了一下。带的水壶还有水,他美美地喝了几口,用帽子扇着风。然后踏进镇子。

那是一条青石板路,路中央的长条石上还有过去车轮辗过的凹痕。青石路的路面滑润得很,晴天走在平坦的石级路上,很是爽快。要是雨天,肯定很滑。松韶关镇像是整个街面都是石头铺就的,干净得很,没有一点垃圾。在镇中央的空地上,堆着许多柴,咕咕叫的鸡神气活现地健步而过,旁若无人。几条狗伏在屋檐下半睁着眼睛在睡觉。可以想象得出当年小镇的繁华。孟庆辉问了几位年轻人,很快就走到一家木楼。抬头看门上左右有着对联,笔力苍劲:

圣贤堂下读书传家 耕读屋里积善有德

孟庆辉想就是涂家了吧!进得门来,先轻声问:“涂家有人吗?”细细听,传来几声咳嗽声,然后是拐杖着地的笃笃声。“是谁呀?”一个苍老而不乏神气的声音。只见一位白发银须的矍铄老人走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孟庆辉上前拱手,然后慢慢地自报家门,然后再拿出照片。老人不由呵呵地笑着,捋着长须把孟庆辉上下打量,然后从袋里摸摸索索找出老花眼镜,颤颤地戴上,把照片细细看了又看,“是的,就是我。那时我还年轻。”他又看了看卢静娜,侧头想了想:“这位小姑娘现在恐怕四十出头了吧!”孟庆辉忙回答:“四十四岁。”“那么你是她的什么人?是丈夫吧?”孟庆辉急急摇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凭这张照片?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嗨,谁说不像呢!”老人感叹着。孟庆辉把卢静娜所托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涂老,并且也说了这么些年,不能来祭祀先人的原因。涂老点着头说:“知道知道,大家都不容易啊!”孟庆辉问起卢厚德夫妇墓地的情况。老人说:“虽然年代久了,有些坍塌,但是总算不错。每年清明,我还会去烧些纸,放一捧花。读书人就讲究礼仪。”完了,他说:“孟先生,明天我再带你走墓地吧。现在已近黄昏,我的小辈马上就要回家了。你也跑了一天,今天就住在寒舍,不知你意下如何?”孟庆辉点头称是。

不多一会,一位中年人进门,手里提着刚买的菜,他先叫了一声:“爸!”看到孟庆辉不由露出猜度的神色。涂老对孟庆辉说:“这是我小儿涂兴宇,在镇上当干部。”孟庆辉急忙起身跟涂兴宇握手。涂老也介绍了孟庆辉。听得说孟庆辉是来自上海的大学教师,便说:“对不起了,有贵客到,我还得去买些菜。”孟庆辉刚说:“不必了。”涂兴宇已经转身上街了。涂老笑笑说:“你就不必介意。他是个要朋友的人。”顺便又说:“我大儿子解放后上大学,毕业后在昆明工作。他的孩子一儿一女趁暑假回老家来,现在我小儿的儿子,正陪他们上西山玩呢。估计马上回来了。”不一会一位中年妇女进门,仍然是叫一声:“爸。”原来是涂兴宇的妻子,在镇里工厂干活。孟庆辉恭敬地叫了声嫂嫂。嫂嫂高兴地应着,提了衣服,就到后园去了,她要忙着收拾呢。天色稍暗下来的时候,涂家的三个孙辈也回来了,一家子热热闹闹的,空旷的木楼厅堂里,全是人声、说笑声。

一大家子吃饭了。涂兴宇倒上家酿的米酒,嫂嫂端上一大盆辣椒炒仔鸡,还有一大盆鸭汤。她手脚快,不一会,一盆豆角、一盆辣肉又端了上来。桌子上铺满了菜。涂兴宇向孟庆辉敬酒,“孟老师到这儿,仓促之间也没好的招待,就将就一点吧。明天我一定备好酒好菜招待。”说完一杯米酒干了。孟庆辉说:“涂兄客气了。我来得唐突,托老天的福,总算找到恩人家。我先干一杯!”他干完,又倒上一杯,敬涂玉章老先生。老先生也不客气,喝了一盅,道了声:“还是随意一点吧。都是自家人。”孟庆辉喝汤时,觉得汤味有点异样,特鲜。看他这个样子,大家都笑了,原来是斑鸠汤。孟庆辉又连连喝了几口,连声称好。

晚饭后,嫂子把孟庆辉领到后面小屋说:“孟老师,你进去洗澡吧!”孟庆辉把换洗衣服找出,进小屋,只见一大木盆热水正盛好。洗毕走出小屋,嫂嫂仍然候在门口:“把脏衣给我,孟老师。”孟庆辉还没反应过来,嫂子已经把他刚换下的衣服抱走了。他正要追上去,涂老向他摆摆手:“孟先生,就由她去吧!”

夜里,大家手摇葵扇乘凉,摆龙门阵。说的最多的还是关于四十多年前的那次车祸。“听到出事了,我放下书,把学生打发走了就直奔公路。三里多路,跑了不久就到了。那时候我年纪轻,身体又好。死者、伤者一个个被老乡们从沟底抱了上来。我听到有女孩的哭声,就向山底下爬。我看到一个小女孩扑在死去的亲人身上哭,边上散了一地的书。看到书,我心里就特别同情。我也是教书先生嘛!我把小姑娘抱起来,又低头把一本一本书,一张一张纸都捡了起来,边上有个大皮箱,我把这些都塞在箱里,又一点点爬上公路……这场面真惨啊……几天后,来了个国民党当官的,原来是卢先生的弟弟,痛哭之后,在北边荒山上找了个地方,把死者埋葬了。屈指算来已经四十多年了……”

第二天早上,涂玉章与孟庆辉出门,朝后山走去。涂先生年岁已高,但兴致更高,说他本来就喜欢东跑西走。他身板硬朗,手里的拐杖几乎是提在手中的。上得山来,有绿荫,顿时让人感到清凉。走到山顶,涂玉章老人说:“看看四边景色,你该明白这里为什么叫松韶关了吧?”孟庆辉发现真的如老人所言,这里的松树很高,地势又险要,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于是点头赞叹不已。墓地原来还在对山。对山的植被相对较少,乱石嶙峋的,想来是不易开发的荒地吧。坟墓三三两两分布着。在山上歇了会,孟庆辉让老人喝了几口清水,就又上路了。下山很轻松,到山脚下再朝上走,路就不好走了。涂先生山路是走惯了,也让孟庆辉少了点担心。正在孟庆辉四下张望时,涂先生说:“到了!”于是用手杖向左边一 指……

孟庆辉顺着手杖所指方向看去,在山坡上,远远看去是有坟墓在绿荫间。于是搀扶着涂先生拾级而上。到得坟前,孟庆辉急忙用抹布擦拭,半月型的坟墓看得出是双人墓,东头有些坍塌,有修补的痕迹,这是多亏涂先生有心。尘灰擦去字迹就露了出来。中间写着:卢厚德、黄淳璧之墓。字迹不很清晰,但是能够分辨清楚。在这个墓的北边偏东,也是一座墓,是单穴的,小了些,也有修补的痕迹,中间写着:先考卢思贤之墓。孟庆辉在墓前点起了香烛。他又在小坡上下跑了一圈,摘得一些野花来,恭敬地放在墓前。然后虔诚地跪下,叩头,叩了一个又一个,他是想代墓主的下辈叩头,叩完又念念有词,把四十年的前因后果,概括地说了一遍。涂先生也要跪下叩头。孟庆辉忙阻止。涂先生说:“卢教授学问好,如果在当地有这样的教授,自然是名人。我是有缘为卢家做些读书人应该做的事,岂能不拜!”他恭恭敬敬地在两座墓前各叩了三个头。孟庆辉掏出相机前前后后照了起来。然后盘算着如何修葺才好。好在周围没有其他的坟墓,他对涂先生说:“以后还想在此再修几个坟,不知要办什么手续?”涂先生说:“知道了,我叫小儿去操办就是了。”孟庆辉说:“不久我会写信给您,把卢家的看法告诉您。反正还要再给您添麻烦了,我代卢家一并向您老谢了!”涂玉章说:“自家人不必太多虚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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