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罗马金币

可怜的妈妈已经回到家了，那两个面包丝毫还没有动，她出神地望着它们，一脸的诧异。

“妈妈，它们是我送给您的生日礼物，虽然迟了一天，但这是我的小小心意。”我终于忍不住将自己收集旧汽水瓶挣钱的事情告诉了她。

妈妈呆住了，接着她发疯般地紧紧搂住我，动情地说，“谢谢你，我的孩子，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有你在，上帝也不允许我灰心丧气的。”

妈妈的泪水落在我的脸上，我们却在幸福地激动地笑。妈妈将面包切成齐整的片儿，然后又从为数不多的积攒的钱中拿出一部分买来了一只小火腿和一罐新鲜的黄油。

这是我们两年多来吃的最奢侈的一顿饭，夹着火腿片和黄油的面包可口极了，妈妈不停地往我的盘子中添面包，替我将厚厚的黄油抹在上面。我们一边吃，一边笑，一边纵情地掉眼泪，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温暖与光亮。

直到星星缀满窗户，我们才结束了这顿幸福的晚餐，面包被我们吃得一干二净。妈妈在临睡前又慈爱地吻了我，她说她对将来又充满了信心。

妈妈入睡后，我躲进自己的小屋中，昏黄的灯光下，我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割开毽子上的布，当它刚露出一条小缝的时候，我就要忍不住叫出声来，中国男孩说的没错，里边的确有一枚金属的古钱。

我三下五除二将包裹古钱的布全部掀掉，一刹那间我目瞪口呆，一枚金光闪闪的古币展现在面前，尽管屋里的光线昏暗，但依然无法掩盖它那明亮的沉甸甸的光泽。

我终于明白了西马克先生的良苦用心，也猜出来这枚古币非常稀有，不然的话西马克先生怎么会如此煞费心思保存它呢？若不是银行中的那张证明书，没有谁能想到在一家博物馆中的某件普通的展品里会藏有宝贝。

古币似乎是金子的，别的金属不可能有这样的黄澄澄的光芒，不过，我能断言它并不是中国的古币，因为它中央的浮雕是一个长着翅膀的坐在凳子上的天使，手里弹着的竖琴和高鼻梁的面孔都说明她是一个西方人，另外，古币边缘还有一圈字母，虽然我不能拼读它们，但我敢说它们毫无疑问是同英文相近的拉丁字母。

男孩说毽子里用的都是中国的古钱，可这只毽子里包裹的怎么是西方的古币呢？也许西马克先生正是想用这种方式安全地保存它吧。我想起来，今天去唐人街的时候，离博物馆不远的地方有一家专门经营古董的铺子，里边摆放着很多古币，也许我可以到那里咨询一下，到时候这枚古币的年代、产地和价格这些问题就全部清楚了。我将古币压在枕头底下，没用几分钟就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这一天里，我跑了太多的路，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天明后，妈妈打起精神，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往洗衣店里赶去，我匆匆洗完脸，穿上那双肥大的球鞋，直奔唐人街。

李夫人说也许有一天我能发现毽子的秘密，没想到当天晚上我就轻而易举地窥探到了它。一路上我都在揣测着古币的来头和价值，并且开始懵懵懂懂地考虑该如何处置它。

妈妈的话以及昨天同中国人的友好接触使得我放心而大胆地走进古董店里，我相信中国人是不会像我的那些做生意的白人同胞一样随随便便骗人的。

果然，古董店的老板非常友好地接待了我，他并没有因我只是个孩童或者因为我寒酸的穿戴而怠慢我，我的心里再次涌起温暖的感觉。

古董店老板是位年近六旬的先生，他穿着中式的长褂，戴着一副沉甸甸的玳瑁眼镜，他的英语带有明显的异乡口音，但基本上能够交流。他一定对古董和古币颇有研究，因为他的店铺中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瓷器和古玩，玻璃柜中的那些造型迥异的古钱我根本就没有见过。

老板拿出一枚放大镜仔细地观察古币，还小心翼翼地用一架天平称量了它。他始终那么平和而沉稳，脸上没有任何惊喜或者失望的表情。我猜测像他这样的知识渊博的人不会轻易露出什么神色，也不会轻易地下什么结论。

老先生又从架子上找出几本书来仔细查阅，最后，他点了点头，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合上书请我坐在对面，一本正经地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对我说，“恭喜你，这是一枚货真价实的古罗马金币。”

我愣了一下，我盼望着古币是枚金币，可是当亲耳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时，我却又不敢相信。

老先生接着对我说，“我原本在中国经营布匹，来到美国后改做古董生意，虽然我对文物和古币并无太深的造诣，但一向恪守从商之道，经营古玩三十余载，童叟无欺。因此，我向你说的话句句为实。这枚古罗马金币大约诞生在公元前4世纪左右，它非常的稀有，据我所了解，这种金币存世也不会超过三到五枚，换句话说它的价值绝对不菲。”

我充满敬意地向老先生点点头，感激他秉公至诚地对待我。

老先生格外小心地将金币交到我的手中，然后对我说，“老夫还有一言。如果你愿意出售这枚金币的话，我愿意倾其所有，以两百美金的价格收购它，此外，我还可以附赠你几件古玩，当然，如果你宁愿自己收藏的话，那你一定要妥善保管好它，它真的非常珍贵。”

我张大了嘴巴，两百美元，我相信即便是妈妈听到这个数字也会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妈妈在洗衣店里含辛茹苦地工作一整个月，也才只能换来区区几美元，眼下，这枚金币能让她在家生活好几年而不用出去工作。

我又想起了露宿街头的西马克先生，他不是不知道它的价值，否则也不会如此妥善而隐秘地保存它了。西马克先生不知所终，但也许他还活着，这枚金币足以挽救他的性命，改善他的处境。想到这儿，我抬起头对古董店老板说，“不，我还不打算出售，我需要先征得一位老先生的同意。”

老板理解地点点头，免费赠送我一个铺有金丝绒的小盒子，让我把金币放在里边，能看得出来，他对金币十分爱惜。

我真诚地向这位和蔼而公正的先生致谢，他以中国特有的方式抱拳向我道别。

回家的路上阳光明媚，几朵远行的云彩悠闲地探着脑袋，然而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和西马克先生低垂着头的模样，像是刚刚融化的河流一样，我的心中也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暖流，它们翻腾着，上升着，最终化成滚烫的泪水淌过我的面颊，多么真诚又慷慨的先生啊，我仅仅是为他买了两个面包，他就将如此珍贵的金币送给我，他有一颗雪花般的晶莹柔软的心啊。

不经意间，我加快了脚步，我期望能早点儿见到西马克先生，他比我更需要这枚金币，我虽然是个穷孩子，可是至少我还有个永远会在夜晚亮起黄光的小小的家和一位永远会在寒冷的时刻将我拥在怀里的妈妈，而他只能孤独地挣扎在无情的风雪中，挣扎在这个冷漠的人世间。

上帝会相信，我找遍了西马克先生那天夜里所在街区的每一条街道和小巷，我向每一位游荡在街头的乞讨者和流浪汉打听，我甚至还去了附近的警察局，然而让我大失所望的是西马克先生完全不知去向，既没有人见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沉沉的暮色漫向天空，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里走，一路上只有几片寥落的树叶陪伴着我的脚步，过不了多久，它们也会随风而逝，消失得无影无踪。

奔波了一天，一无所获，回到家后，借着灯光，我躺在床上仔细观察这枚金币，它的确精美无比，沉甸甸的币身古朴而雅致，电灯的映照下，那位小巧的天使仿佛也在熠熠生辉。

我将金币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猜想着它和西马克先生之间的传奇，也许它是西马克先生的传家宝，不然的话他身陷绝境也没有及早花掉它，这枚金质的古币同西马克先生是多么的相像啊，他也有一颗质朴的金灿灿的心。

金色的光芒笼罩在我的眼前，也许是它驱散了黑暗与阴冷，让我感到了安详，也许是这一整天的奔走本身就令我疲乏不堪，总之我迷迷糊糊，快要合上双眼。

就在我坠入梦乡之际，仿佛有一道光闪烁了一下，恍恍惚惚中我看到原本光洁的古币上出现了一行字。

我竭力挣扎着，同疲惫和困倦相抗争，终于我打了一个激灵，完全地清醒过来。刚才出现在眼前的不是梦境，古币的正面上确凿无疑地出现了一行淡淡的字。

我被吓了一跳，从床上翻起身来，千真万确，就在天使的身上赫然显现一句话——梅塞街378号，留意门卫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