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棉袄老棉袄

一早起来，老周就发现伍秀华不高兴，嘟着个嘴，拽着个脸，眼圈红红的，不说话。

老周知道伍秀华又想女儿了，女儿和女婿在好几千里外的南方城市工作，还是去年过年时回来住了两天就跑了，说工作忙，说过年事多。真是忙啊，老周心说，忙得连爹娘都不要了。可老周偏不说女儿。说了有什么用?远水解不了近渴。老周问伍秀华吃啥?问了好几遍，伍秀华也不吭声。老周就急了，搓着手，低下头，对着伍秀华的耳朵，小棉袄小棉袄地叫。老周叫伍秀华小棉袄，伍秀华叫老周老棉袄。老周说咱的小棉袄指望不上了，你就是我的小棉袄我就是你的老棉袄。通常吧，伍秀华听见老周叫她小棉袄，心里就舒服得不行，嗤嗤地笑得像小姑娘般。可今天，伍秀华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不说一句话。

伍秀华是个急脾气，嗓门又大，成天的大呼小叫，嘻嘻哈哈，捡着个芝麻大的事也能像电视上的新闻般播了再播。让老周没想到的是，刚入冬时，伍秀华擦桌子不小心摔了后，胯骨裂缝了，脾气倒是摔得好了。是有点好得过了，老周说，她不折腾，我就不自在。像这样闷着不说话，老周心里毛得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老周蹲在伍秀华腿前，手抚在伍秀华的膝盖上，叫一声小棉袄，问一句咋的了?语气切切的，柔柔的，是有些不知所措，有些眼巴巴的了。直把伍秀华叫得脸上软和了。伍秀华果然是想女儿了。

老周帮她擦了泪，说不就一个电话嘛，打电话叫她回来。

伍秀华叹了声，说算了吧，他们在外不容易。

老周说，再怎么说有她老娘重要?

伍秀华摆摆手说来来回回要花不少钱。

老周说，要不，给她打个电话?

伍秀华说，晚上吧，正上着班。

冬日的太阳蛋黄般露出来时，人们看见老周推着伍秀华出来了。伍秀华坐在轮椅上，怀里抱个收音机，老周笑呵呵地推着在公园里转。轮椅走一路，呜哩哇啦地唱一路，有着说不清是冷清还是寂寞的热闹了。

老周推着伍秀华到小公园转。没有风，阳光棉袄般暖暖地罩了下来。灰雀儿在草地上一蹦一蹦的。小池塘的冰盖上，两个小孩子刺着腿，呲——滑一下，呲——滑一下，咯咯的笑声冰般清亮。

伍秀华说，看娃娃耍得多开心。

老周俯下身子问她，咱也滑滑?

老周真的把轮椅推到了冰面上。

老周抓着轮椅先是小心地走着，一会儿就嗖嗖地跑了起来。伍秀华抓着轮椅两边，咯咯笑个不停，叫老周慢点，说头晕。老周说好咧，对着伍秀华的耳朵悄悄地叫了声小棉袄，说坐好咧，要飞起来了。老周扯着轮椅转了个圈又转了个圈。伍秀华笑得高一声低一声，脸红得少女般，心柔软得就没了深浅，连声地说，你这个老棉袄啊你这个老棉袄啊。

老周看伍秀华高兴，也高兴得像个孩子，推着轮椅竟然伸胳膊撂腿地跳起舞来，边舞边喊伍秀华小棉袄，问她好玩不?

旁边的人说看这俩老家伙没个正经。

老周听见了，呵呵笑着，扭头说，我们就不要那个正经，是吧，小棉袄?

人们还在笑骂老周时，就看见老周摔倒了。老周的头先是向前倾着，而后仰了一下，就像一只大黑鸟般倒了下去。轮椅离开老周，兀自向前滑出好长一段。伍秀华在轮椅上咯咯咯咯笑得也响亮，也欢快，是开心了。

老周躺在冰上一动不动。

人们喊着老周喊着伍秀华并向老周跑了过去。

伍秀华听见人们喊她，皱着眉头愣了一下，扭头找老周时，没有看见老周，等她把轮椅调转过来，看见了躺在冰上的老周。伍秀华啊地尖叫了一声，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向老周跑去。

人们看见，伍秀华跑得又快又稳，好像是，比他们还要快得到了老周身边。人们说，原来伍秀华的腿早好了啊。

伍秀华不让人们动老周，说不能乱动，谁带手机了帮我打下I20。伍秀华蹲在老周身边，脸附在老周脸上，老棉袄老棉袄地唤。老周抬起一只手，在伍秀华的脸上摸了一下，说没事。说着就爬了起来。伍秀华搀着老周，叫老周坐轮椅，到医院检查一下。老周甩着胳膊腿，说你以为我是纸糊的啊。伍秀华说，真没事?老周说，真没事。老周说着就彭彭地拍着胸脯，说我这身子骨，硬实着呢。老周抓过轮椅，叫伍秀华坐上去。伍秀华嘟着嘴不坐，说你坐上我推。

人们看见老周对着伍秀华的耳朵，悄悄地咕哝了句什么，伍秀华的脸红红的，笑着坐上了轮椅。老周一瘸一拐地推着伍秀华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