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个好天气

王一力开着三轮车抬头瞅了一眼桃园上空的月亮，心说这月亮圆鼓鼓的也是装满了心思吧?他咬咬牙，把三轮车开得蹦蹦乱叫着冲进了桃园。等到他把车上的筐子都摘满了，桃园门口已停下好几辆三轮车，都是来买桃子的。

桃园主人老李拍着王一力车上的筐子，嘿嘿笑着说，赶早捡了个便宜啊，看这桃，多好。

王一力眉头一拧，叫老李可别给他算高了，说起半夜来就是为弄个好货。

老李说你今年在我这买了几千斤了，啥时候给你高价过?

王一力呵呵笑着扔了根烟给老李，要开三轮车走时，老李把女儿小桃放到了三轮车上，说是星期天，要到城里耍去。

王一力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老李也是大意，怎能放心地把孩子交给一个不知根底的外地人呢?他就开玩笑地问老李，敢把小桃交给我?不怕我把小桃跟桃子一起卖了?

老李说，卖了卖了，省的一天到晚气我了。转眼又说，好人坏人一打交道就能看出，咱俩今年才认识，可你一张口我就知道是个好人。

王一力听着老李的话，心下早已雷响，呵呵笑时，竟笑出来满眼眶的泪。

路上，小桃对王一力讲学校的事，说，勇勇有好多的卡片，我们同学都拍不过他。他的卡片都是从城里买的呢。王一力说，一会儿卖完了桃，咱也买城里卡片。小桃高兴地往王一力身边挤了又挤。王一力开着车，听着小桃在他身边小鸡般叽叽叽叽不停地说不停地笑，他的心里禁不住涛涛浪浪——我的小妮儿呢?这个心思刚冒上心头，王一力就咬咬牙，好像要把它咬断、嚼碎，可是眼里又湿了。王一力抹一把脸，想最近自己心思杂了乱了，动不动就想小妮儿就想掉眼泪。王一力怅然一叹，心说再不能这样子了。

桃子三下两下就卖得剩半筐了。王一力给小桃买了肉夹饼吃，说一会儿就带她去买卡片。

一个男的骑着摩托车在王一力的车旁停了下来，摩托车上跳下个女人，说是要买桃。在筐子里扒拉来扒拉去，一会儿说桃子不新鲜，一会儿又嫌桃毛扎手，要王一力降降价。王一力说，早起刚摘的，一个一个从树上摘的，就挣个辛苦钱。女人不高兴了，耷拉个脸，砰地把挑拣的一包桃子摔到了筐里，说不买了，卖桃哩还是卖人参哩?王一力一看新鲜的桃子摔破了好几个，也不高兴了，就说，货卖一张皮，不要别摔啊。女人扭身指着王一力的鼻子说王一力骂她买不起桃子，骂道，你说老娘没钱?你信老娘买得起你这颗人头不?王一力一下愣住了，站在车边摆着手说我没说你穷，我不是那意思……王一力还没解释完，摩托车上的男人就冲了过来，啪啪就给了王一力两巴掌，骂王一力一个男人大街上欺负女人。女人也跳脚骂开了，叫男人打王一力。王一力气得把拳头捏了一下又捏了一下，扭身把发动三轮车的摇把提在了手上。王一力要往男人跟前冲时，有人抱住了他的胳膊，是小桃。小桃指着女人男人大声嚷，是你们不对，你们不能欺负叔叔。

王一力的胳膊一下就塌了下去，心底又翻涌得涛涛浪浪。

一时半刻的就围了好多人。人们看着小桃都说这孩子小，可说话在理。

女人一听人们替王一力说话，脸上一忽儿白一忽儿红，转眼骂男人窝囊，又指着王一力嚷，你提个棍干啥?想打人?一看你就是个杀人犯，今个你不打死老娘就是畜生养的。

摇把在王一力的手里蹦蹦蹦地挣着，王一力使劲地攥了攥摇把，抬脚要冲时，小桃又抱住了他，指着女人说你不讲理，胡说八道。一旁围观的人也劝王一力不要冲动，说你那一摇把下去可真成了杀人犯了。有人就夺下了王一力的摇把，劝王一力回去吧，说桃也没几个了，别卖了。

王一力给人们解释刚才的事情时，叫骂的女人和男人不见了。

人们劝王一力做个小生意不容易，可要忍耐些。人们说着说着又扯到了人生扯到了世事，说，人活着都不容易，可好人赖人大家都能看得着，就是人看不清，还有天哩，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了。

王一力看着围观的人，突然，深深地弯下了腰，说，谢谢大家。

一颗泪水轰然摔在了地上。

王一力发动了三轮车，抱起小桃，轻轻地放在座子上，说，走，叔叔带你买卡片去。王一力对小桃说，咱买两盒，你一盒，叔叔家的小妮子一盒。

小桃高兴地说要跟小妮子玩卡片。王一力说，好。

王一力说好的时候，重重地点点头。王一力觉得岁月一点一点从他的身边溜走了。在他看来，多年前他因为喝酒，失手把人打倒在血泊里，东跑西躲，最终也难躲过心里的小妮子和呼呼的岁月。

王一力对小桃说，明天叔叔要回老家看小妮子了。

小桃说，明天是个好天气，爸爸说的。爸爸说天好了，桃子才好吃。

王一力呵呵笑着，说，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