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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价值

时间:2022-12-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当那一段用油灯温暖着的岁月渐离我们远去,“知青”这个名词是愈来愈生疏了——尤其是对于流行歌哺育下的新一代来说。时光匆匆,过去之前还有过去,我们几乎已经忘记了井田制,忘记了柏梁体,忘记了多少破落王府和寂寞驿站,为什么不能忘记知青?陌生的新一代农民已行行列列地高大着,对寻访旧地的知青只能漠然。步入中年的知青们,历史已在他们的记忆底片上,在他们的身后,多垫了一抹黄土地,或是一面危崖。

记忆的价值

当那一段用油灯温暖着的岁月渐离我们远去,“知青”这个名词是愈来愈生疏了——尤其是对于流行歌哺育下的新一代来说。时光匆匆,过去之前还有过去,我们几乎已经忘记了井田制,忘记了柏梁体,忘记了多少破落王府和寂寞驿站,为什么不能忘记知青?

毕竟有很多人忘却不了。

乱石横陈曲折明灭的一条山路,茫茫雪原上悬驻中天的一轮新月,背负沉重柴捆迎面走来的某位白发老妪,还有失落在血色晚霞中一串串牛铃铛的脆响……这一切,常常突破遗忘的岩层,冷不防潜入某位中年男人或女人的睡梦,使他们惊醒,然后久久难以入眠,看窗外疏星残月,听时间在这空阔无际的清夜无声流逝。

对于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最深的梦境已系在远方的村落,似乎较难容下后来的故事。哪怕那故事代表电大或函大文凭,代表美国或日本的绿卡,代表个体户酒吧里的灯红酒绿,它们都显得模糊和匆促,匆促得无法将其端详,更无法在梦境里定格出纤毫毕现的图影——如那远方的村落。

缘由也简单:多因了苦难。

人很怪,很难记住享乐,对一次次盛宴的回忆必定空洞和乏味。唯有在痛苦的土壤里,才可以得到记忆的丰收。繁盛的感受和清晰的画面,存之经年而不腐败。

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的一场巨变是如此盛产记忆。数以百万计的青年学生被抛入穷乡僻壤,移民运动规模空前绝后。这些青年衣衫褴褛,心身憔悴,辗转于城乡之间,挣扎于贵贱之间,求索于文明与野蛮之间,一任命运饿其体肤,劳其筋骨,苦其心志。他们常常守着油灯企盼未来。他们带着心灵创伤从那里逃离时,也许谁也没有想到,回首之际,竟带走了几乎要伴其终生的梦境。

这梦境仅属于他们自己。不仅后辈人将讨厌任何用作炫耀和教诲的苦难,连他们曾密切相关的友人,也毫无义务要把他们的苦难看得特别要紧。

我曾返回当年务农的乡村。陌生的新一代农民已行行列列地高大着,对寻访旧地的知青只能漠然。一些旧相识已多衰老,谈起往事也只能闪烁其词、只鳞片爪,像谈起远古一个模糊传说。除了找到旧墙上半块褪了色的油漆“语录牌”,算是当年遗迹,那里没有纪念碑

不会有纪念碑,不会有金质勋章,不会有档案馆、史料办、离退休老知青活动中心,甚至未能熬过那岁月的一些男女学友,远方的坟前不会有鲜花和新土年复一年。关于遥远村落的梦境,只能默默地属于他们自己。

当然不值得沮丧。时光总是把苦难渐渐酿出甘甜,总是越来越显示出记忆的价值。

作为人的证明,记忆缺乏者只能是白痴,是禽兽。作为生的证明,生命留给我们每一个人的除了记忆可还有别的什么?难道是电视和冰箱?或是吃过了又拉过了的酒肉?幸福已存在了上下数千年,并不是电器时代的专利。幸福也将伴随人类继续下去,行将经历谁都阔绰得根本不用电视和冰箱,当然更不靠油灯照明的时候。但是,即便在那个时候,也不是任何人都幸福的,不是任何人都能够获得记忆的富有。

步入中年的知青们,历史已在他们的记忆底片上,在他们的身后,多垫了一抹黄土地,或是一面危崖。这使他们继续长旅人生时,脊梁多了几分承托和依靠。他们也许会因此而欣慰,而充实,而通达,多一些前行的沉着。

由我几位朋友通过一份《海南纪实》杂志开始征稿,并由湖南文艺出版社最后编辑完成的这本知青回忆录《我们一起走过》,就是献给这些人的。愿他们在睡梦惊醒时,这本小书能悄悄地陪伴他们到天明。

1990年5月

(此文为知青回忆录《我们一起走过》序,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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