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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就要来了

时间:2022-12-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李铭钧长得其实不怎么出色,在整个七年级男生中,他甚至可以说就是个矮子。作业部分得感谢李铭钧的协助,我的作业,全是从他那儿抄来的。那时我当然并不知道李铭钧此后会是本班永远考状元的资优生,他自然也不知道我是本班永远倒数的笨蛋。然后,李铭钧也靠了过来。不过无妨,因为八月就要来了。八月一到,我的计划便可如期达成。“是是是,我的公主。你想参加的资优生科学夏令营,我已经缴费了。”

五六月时,连绵梅雨使得行走时一步步宛如踩在泥泞;七月时却又大晴大亮,日头赤烈晒人。气候上的灾难让我情绪簇拥成胸口一块巨石,等着爆裂,但它偏无爆裂的可能。

因为,我是平静之人。我必须平静,因为,我是班级里唯一不需要为大小测验费心之人,多幸福啊!

每次考试,我都包办最后一名。起初,老师以古今中外各种想得到的方式激励我,接着是折磨我。终于,老师她发现我是无药可救之人,于是他双手一摊(不知你有没有看出,我经历了“她”到“他”,共数位老师),决定将人生的重点加以校正,将我除名。每当老师们不小心将视线扫描到我时,眼神里满是怜悯与“我已尽力啦→我没办法了→干我何事”。从此,老师们的斥骂,全无我的份,我逍遥空灵,成为全班最无忧无虑的人。

如果这样的我,还伤春悲秋,在天气上做文章,肯定被全班唾弃,我不该。

况且,八月就要来了。

八月就要来了,我忍不住在几次与同学瞎聊的话缝中,插入这一句:“八月就要来了。”

同学甲说:“八月有什么?你要去旅行?”

我神秘摇头。

同学乙问:“你的偶像八月要出专辑?”

我神秘不语。

本班状元李铭钧也加入:“你要搬家?”

我瞪他一眼,走开。李铭钧在我背后哈哈大笑。

如果他知道我的真实底细,还会笑得前俯后仰吗?当然我神色镇定地只是白他一眼。

李铭钧长得其实不怎么出色,在整个七年级男生中,他甚至可以说就是个矮子。但是,他在学问上的高度,又是全班无人能及。这倒是真的,有些人就是蒙上天照顾。

我知道李铭钧不可能喜欢我——不可能。不需要什么聪颖资质,任何人都知道两个脑部结构差异太大的人,绝对谈不成一场恋爱。除非那个聪明人装傻。而装傻这个动作,已经让感情不纯粹了。

这个难题中的聪明人,指的当然是我。我虽然不爱念书,不爱写测验卷,但脑筋并不笨。我可以聪明到装了一辈子笨也不会有人拆穿。但我也有点累,装笨也得花力气的。

于是你会说,都有能力装笨,没有能力写好一张考卷?骗谁啊你。

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骗人。没错,我是有能力写一张考卷,但是,我写的是一张“绝对能拿班上最后一名”的考卷亦是事实。其实,我的人生意义就是不想建立在一张考卷上。这也得怪我爸,他从小就要我做自己,不盲从。于是当我从小学毕业,升入中学时,有一天,我忽然决定从班上的前三名降格为最后一名(原因你等一下便知道)。我向爸爸报告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决策,他愣了一会儿,不想推翻自己生平教诲似的,耸耸肩,留下一句:“三年内把家里这套百科全书读通。”便上楼沉思去了。

我爸宠我,我妈宠我爸。所以,此后我成了全班师生眼中的怪胎,非常坚决地担任每回考试的倒数第一名。班上有数人从前是我小学同学,他们悄声传播:“奇怪,她以前功课不差啊。会不会得了什么绝症?”于是,同学竟也不看贱我,反而人人都成了大善人般的,假装功课差一点儿都不碍事,每个人都能与我谈笑风生。由于考试成绩差并不犯法,所以老师也拿我无可奈何。因为除此之外,我该写的作业可没偷懒,更别提我有多乖,上课听讲可专注了,虽然我多半专注在偷看某个男生。

作业部分得感谢李铭钧的协助,我的作业,全是从他那儿抄来的。不过,如果在课堂上,我就只能交白卷了,他可不会大白天的公然递给我抄。

故事得从一年前中学的开学日说起。

那时我当然并不知道李铭钧此后会是本班永远考状元的资优生,他自然也不知道我是本班永远倒数的笨蛋。放学时,我经过学校走廊,被一张墙上的海报吸引,凑近看。然后,李铭钧也靠了过来。

“完全搞错了吧!”他对着那张海报喃喃自语。

我转头看他,也点头:“就是。”

那是一张地球科学研究社的海报,提到目前地球处于第五纪大冰期,错了。

我说:“会不会他们误以为第五次就是第五纪?”

李铭钧误以为我与他一样,是科学达人(虽然我真的是),也皱眉赞同:“应该是这个原因。这误会大了,我们得去提醒这个社团的负责人,免得他们闹笑话。”

看他一副认真样,我笑着伸出手:“我是你的同班同学谢达。”

李铭钧没伸手与我握手,反而又皱眉:“我知道。刚才点名时我便记住了,你这名字好记。”然后,他便走开。

我气到想撕下那张海报。

然后,我订了个小计划。这个计划让我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充实。先是苦心经营每一次的大考小考,成绩维持在最后一名。起初有点难度,因为我必须不着痕迹,不能每次交出空白试卷拿零分,太刻意。我先试了一种写法,让它大约三十多分成绩,果然这程度恰可列为本班垫底。再几次后,我已完全知晓全班课业概况,十拿九稳没问题了。再来,便是第二步骤:装可怜。

有一日放学时,我故意走在李铭钧身后,尾随他走过几条路,然后跟到他家。他拿出钥匙开楼下大门时,转身吼了句:“你是想干什么?”

我咬牙装傻:“没事,我散步到这里。”

他瞪我一眼,走进去,用力摔门。

接着几日,我继续跟随。由于走公共道路并不犯法,所以他也拿我没辙。

到了第五日,他终于中计。

“说,你的用意是什么?”李铭钧站在门口,双手交叉,冷眼看我。说实话,他矮虽矮,五官挺帅气的。

我回过神,以猫咪般的嗓音低声说:“我……(是的,还要以延长音来说,加强可怜的语调感。)”

“我妈妈说,很想请你教我数学,还有英文,还有化学。”

我本来想把每个科目都念出来,但这样太假。

“你妈妈?骗谁啊!”他继续帅气地瞪着我。

“好吧。其实是我爸。”我继续弯腰驼着背装可怜。

“你爸爸?骗谁啊!”李铭钧依然瞪着我。虽然他很没语言创意地一再使用重复句,不过样子仍是挺帅气的。

我大大叹口气:“哎哟,你是想怎样?”我还跺脚。

这动作一出,立刻能扭转情势,让原本无理之人,因为可怜加可悯,再加点可恨,成了窝囊状,使对方瞬间软化,忘了应有的剑拔弩张。

我真是应用心理学界的最佳实践者啊。

于是李铭钧放轻语调(果然中计),皱眉问:“不然,你又是想怎样?”

我立马简洁地说出要求:“以后每天放学,我们到快餐店做功课。我请你吃东西,你帮我复习。”

他瞪大眼睛,以不可思议的神情想开口说话,我没让他有机会,再大声补一句:“说定了,明天放学后快餐店见。”

我演得过瘾,还文绉绉来一句:“不见不散。”说完就风一般转身跑开,身后传来他断断续续的吼声:“你……神经病……”

第二天,他倒是听从我这个神经病的话,乖乖站在快餐店门口等我。一见到我,劈头便说:“我是来搞清楚怎么回事的。”

我没理他,推开门进店里,问:“吃什么?”

“五号餐,红茶去冰。”他答。

我们捧着餐点上楼,坐下。相当安静地吃完最后一根薯条,仿佛比赛着谁先开口谁就输。最后,当他将垃圾清好,只留一杯饮料在桌上时,便拿起数学作业写起来。

我在他对面,怔怔望着,想:“全世界计算数学时,能有如此漂亮的皱眉神情者,有几个人?”

他写好一页,便移过来。

我拿起笔开始抄写。不过写到第三题,竟然发现他有条公式少了一个加号,我迟疑了几秒,咬着牙跟着抄错。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吃了一份又一份的三号餐与五号餐,两个人坐下,各吃各的,然后他写作业,我抄。我们不知为何,以一种奇特方式,像是毫不相干却又关系紧密的人,进行一场完全莫名其妙的课后活动。

有一天我们吃完也抄完功课,回家路上,经过书店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我说:“将来我有能力时,我要开一家书店,店名叫作世界末日。”

“是看完书就世界末日?”我配合着说了句蠢话。

“不是。”李铭钧居然露出感性一面,无限文艺地说,“就算是世界末日,只要读过一本书,你就存在过。”

如果我爸听到这句话,保证一定老泪纵横,拍拍这男孩的肩,说不定还想抱住他痛哭一场呢。其实,我听到这种会让人忍不住思考生存意义、生命价值等等等的哲学论调,也都想“强说愁”一下。

但我当然不能一副“我懂”的样子,只再度蠢话连篇:“如果你将来开书店,我来买漫画时你要打折。还有,书店记得卖偶像的写真书,给我特价优惠。”

他对我眨一眨眼,笑了。

这天杀的李铭钧,眨什么眼啊,好看得要命。我瞪他一眼,落一句:“明天见。”便逃开。

严格说来,当个笨蛋对我来说,除了有特殊意义,也有一种挑战性。只是,日子久了,我也忘了我是要挑战什么,或证明什么。不过无妨,因为八月就要来了。八月一到,我的计划便可如期达成。到时,我将结束一切,脱掉笨蛋外衣,恢复原样,当然我也已拟好方案,不会让众人觉得我的装傻计划愚弄了大家。

七月,开始放暑假,但是我报名参加暑期辅导课程。因为,李铭钧也参加。我们继续过着非敌亦非友的日子,除了放学后的那半小时亲善课程,在校时他是不理我的。

我曾在快餐店问过他:“喂,如果有同学在这里遇见我们,你怎么办?”

他反问我:“我们怎么办?”

那一瞬间,我体会到罗曼史小说为什么会写出“心头小鹿乱撞”这句我一向鄙夷的蠢话了,因为,我真的为了他口中的“我们”二字心头小鹿乱撞。

我定了定神,装笨:“哎哟,我知道不会啦,这里离学校那么远。”

忽然间,我意识到我们找了个远离熟悉众人的地点,进行我们的课后约会。

这当然不算约会,但如果不是,它是什么?

七月底,我催爸爸:“你帮我报名了吧?”

“是是是,我的公主。你想参加的资优生科学夏令营,我已经缴费了。”爸爸不解地问我,“可是,你目前不是正处于痴呆状态吗?还是玩腻了?”

“我有我的目的。如果告诉你,就不神秘也不好玩了。”我帮爸爸打开计算机,要他打印科学夏令营的课程表给我。

“八月好热,我们去度假吧,别参加夏令营了,整个营房一定充满男生的汗臭味。”爸爸哄我一起去旅行。

“什么营房,又不是去当兵。”妈妈端着绿豆汤走过来,要我喝下。

“我只是凭直觉认为,这个什么科学夏令营,绝非等闲活动。说不定,我们女儿会在这个夏令营搞出惊人之举。”

我连忙咽下口中的绿豆,强调:“我保证在营队里过着平凡正常的日子,连举手发言都忍住。”

“既然如此,你去做什么?”爸妈两个人一起皱着眉。

这是我计划已久的事件,我的八月,只需我一个人知道,而且,只准我一个人知道。有些事,就是没有办法跟人分享,连亲爱的爸妈都不行。

参加科学夏令营的前一天,我将报名表与家长同意书带到学校,向老师请三天假。老师脸上写满问号与惊叹号,讲话都有点结巴了:“你……好好,没问题。辅导课的作业我会请同学帮你留着。”

我不露声色,走过李铭钧座位,他正埋首于厚厚的英语文法书。我瞧见他的右脚打着拍子,他心里正在哼着哪首歌?

隔天,我虽然一夜兴奋未睡,仍带着神采飞扬的笑走出家门。我的八月终于来了。这个八月,真的很不一样。因为,科学夏令营在八月举办。因为,去年李铭钧也报名参加了。我几次套出他的话,知道他今年也有报名。

如果同学知道我搞得极其神秘的八月活动,也不过就是和李铭钧一起参加三天的科学夏令营,会不会一个个跌倒在地,用力捶打地板笑我:“什么嘛,果然是个笨蛋。”

我才不在乎,我的八月只属于我自己。与同学无关,与爸妈无关。甚至,与李铭钧也无关。我只知道,我想要实现一个小小的梦境,我要与我此刻喜欢的人,一起在无人认识我们的陌生地方,认真地做着实验,讨论第四纪冰期的产生原因。可能会为了不同观点吵架,可能对彼此的看法大表赞同。也可能,只是休息时间一起喝杯冰镇绿茶,说句:“这个夏令营挺好玩的。”那就够了。

为什么?如果只是这样,在学校一样可以达成啊。

说真的,我也不懂。或许,我就是不想让梦想实现在任何一个现实日常。我希望我的日子,来点不平凡。在异于寻常的特别时空,我也会变得特别。相对地,我喜欢的那个人,也变得特别。如果是日复一日相同的学校场景,效果就是不一样吧。于是,这个夏天,因为有了这三天,整个八月,将焕发截然不同光彩。此后,我只要想起十三岁的八月,我会微微一笑。

我没想到,策划半年的完美梦想,却在踏入科学夏令营的一个小时内,便烟消云散,我的八月计划自己都觉得幼稚可笑到极点。

因为,李铭钧根本没有来。

我记错夏令营了吗?不会,我核对过。七月时,我还故意问他:“喂,你八月还能继续借我抄作业吗?”当时他点点头:“没问题。只有三天要参加科学夏令营,不能当大慈善家救你。”

夏令营的老师开始放映影片,我却满肚子怒气。原来,梦想是如此脆弱,只消一个“他没有来”,一切便是虚空愚蠢。我在空白笔记本上,写满他的名字,回想这一年来,我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时间应该再回到中学开学日,放学后在地球科学研究社的海报下,站着的我与李铭钧。我想,我只是无可避免地终于来到所谓的“少女情怀总是诗、情窦初开”的人生转折点吧。有些事,永远躲不掉,比如:在海报下的我,喜欢上了能与我侃侃大谈科学的李铭钧。

那一刻,我订下一个小计划,就是让李铭钧从此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把这个短程目标告诉我爸,并且说明,为了达到这目标,必须搭配“考试成绩保持班上倒数第一名”,如此,才能引起他的同情心与注意(我不知为何觉得这个蠢主意是好主意,而我爸竟也不察)。

爸爸大叫:“原来如此。”再补了句,“别轻易伤了小男孩的心。”

我连忙大喊:“他哪是小男孩啊。他十三岁啦。”

我爸看着我,再扔下一句话:“或是,别轻易让自己伤心。”

“爸你该不会看多了文艺爱情小说吧。”我又大叫。

终于熬到夏令营下课,我收拾好背包,无精打采走出教室。一眼却见李铭钧坐在人行道的一张长椅上。

“你……”我几乎是奔跑着过去,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连该有什么情绪都来不及调整。

“果然被我料中。”李铭钧没站起来,倒是拍拍身旁椅子,要我坐下。

“从你一直讲着八月就要来了,到打听我是否参加夏令营,我便猜测着你的意图。别以为全天下只有你聪明,只要打通电话,便能知道你有没有报名参加。”

李铭钧的脸严肃得像一张处方笺,继续说:“早在我们第一次交谈,我就知道你不是个笨蛋。后来,你要求我教你功课,我以为只是个玩笑。”

我无话可答。

他继续说:“我没料到的是,你竟然考最后一名,这种举动,显然已超越开玩笑的等级,我百思不解。”

我心想你当然不知道。

“有几次,我故意将数学的解题方式写错,我看到你在抄时,眼神定了几秒,那一刻,我确定你真的是装傻。”他的语气更冰寒了,“我只是不懂,为什么?”

我终于开口:“做任何事,都需要理由吗?”

“别人也许不一定,但我认为你的所有行动,背后一定有理由。”

李铭钧丢出一个我有点害怕的眼神:“于是,我花了一点时间去解答,最后我知道了。你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其实,你就是喜欢我。”

我几乎要打个冷战。这么甜蜜的发现,怎么会从一张这么冰冻的嘴唇说出来?甜的热的,立刻降温为苦的冷的。

“当我意识到你花了多大精神,只为了常接近我,我真是吓坏了。哪来的这么有心机的女孩啊。”李铭钧狠狠注视我。

我低下头。

“不过,当我转个弯又想到,你费尽心机,只为了喜欢我,我又是多么震撼。”

可惜,此刻他的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震撼,平静无波。

真是够了,我再也忍不住了,回他一个大白眼:“我倒想知道,你花了这么大心机,隐藏你的伟大发现,又是为了什么?”

他停了几秒,慢慢说:“如果我告诉你真实答案,那不就太无趣了。我宁可你用一辈子去想。”

“谁跟你一辈子胡思乱想,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众情人啊你?”我气到濒临落泪边缘,这可不妙——输家。于是我站起身,扔出这句话便跑开。

回家后,我自己分析,我之所以那么喜欢李铭钧,会不会只是因为想找点好玩的事做?倘若,我有办法让状元跟我这个伪笨蛋谈恋爱,岂不是这个夏天最最最爆炸的新闻?

而李铭钧为什么故意中计?

起初,我以为他愿意让我抄作业,只是一种贵族式的施舍。或许,对那些给得起怜悯(或者说自认为给得起)的人而言,“怜悯”只是一样装饰品,为他们原本已经闪亮的人生,再添一点晶亮炫人罢了。

我真的只是想找点好玩事做,如此而已吗?费尽心思、机关算尽地喜欢一个人,这是哪一种爱?

整个八月,最后什么也没发生。但是没关系,九月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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