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梅(1884—1939)字瞿安,一字灵,晚号霜崖,另署臞庵、癯盦、崖叟、通飞、呆道人等。祖籍江苏长洲(今并入吴县)。这位曲学大师与汉章先生相处,与黄侃一样,先在北京大学,后又到南京中央大学,彼此感情不薄。
吴梅去北京大学任教,纯属偶然机会。1917年蔡元培任北大校长后,为了改变学校不良风气,提高学生素质,活跃学术空气,成立了许多课余研究组织,由学校聘请专家担任指导。其中音乐研究会下设提琴、钢琴、古琴、琵琶、昆曲、丝竹等研究组织,都需要有人来指导。这时蔡校长想到自己来北大之前,曾在上海一个书摊上看到过一本《顾曲尘谈》,作者是吴梅,是吴梅在1913年三十岁时所作,内容分别从原曲、制曲、度曲、谈曲四章讲述,蔡元培看了颇为赞赏,于是就聘他到北大任古乐曲教授,接着任教北大国文系开设的戏曲课。时在1917年9月。此后,北京高等师范又慕名聘请他任中国文学课教师。
吴梅
吴梅在北京大学讲元曲,就有人说“在教室里唱起戏文来了”。(周作人语)。不仅在校内,而且校外还有人著文对此进行攻击。上海《时事新报》发表专论,认为元曲是亡国之音,北大不研究精深学问,竟设科延师,教授戏曲,实在误人子弟。当时陈独秀率先在《新青年》上著文《随感录》进行反驳,他说:“不知欧美日本各大学,莫不有戏曲科目。若谓元曲为亡国之音,则周秦诸子、汉唐诗文,无一有研究之价值矣。至若印度、希腊、拉丁文学更为亡国之音无疑矣。”
汉章先生“对词章和训诂颇有研究”(沈尹默语)这与同样旧学根底颇深,词学专长的吴梅自然谈艺十分融洽。他们一起参加1919年成立《国故》编辑工作。而且他们在政治上也是十分一致。汉章先生和吴梅都十分爱国,但对做官却十分淡薄。汉章先生一生曾两次拒绝当议员,还曾多次谢绝孙传芳、吴佩孚、汤寿潜的邀请。吴梅也一样,民国成立初年,他拒绝做官,这次到北京大学,自恃风雅而又喜欢昆曲的徐树铮,慕名向他请教唱曲方法,还常常把自己写成曲词躬身相问。1919年,段祺瑞任命徐树铮为西北筹边使兼西北军总司令。徐打算聘请吴梅为秘书长,遭吴氏婉转谢绝。其原因,他在《思归引·序》有说明:
余主讲上庠,非隐非仕。鼓城徐公,经略西陲,广罗彦俊,谬采虚誉,征及下走。余非终贾奉使之才,安有潘、石河阳之望?……陋巷茅茨,西风菰米,下士所乐,或非金谷所有也。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他不愿像潘岳、石崇那样不择手段追求富有淫乐的官僚,宁可做一个安平乐道的下士。除不愿做官以外,他在《答徐又铮(树铮)》鹧鸪天词中还道出另一种思想,“那有名花奉起居?”这表现出他清高自洁。
同样,徐树铮当陆军总长时,他“曾令其子执弟子礼”,拜汉章先生为师,汉章先生也借故拒绝。
吴梅对秋瑾革命气节,十分赞赏。他写《轩亭秋》表扬她,作《西泠悲秋图》哀悼她,词云:
半林夕照,照上峰腰,小冢冬青少。有柳丝数条,记麦饭香醪,清明拜扫,怎三尺孤坟也守不牢。这冤怎了,土中人,血泪抛,满地红心草。断魂可招,你敢也侠气英风在这遭。
同样,汉章先生闻徐锡麟、秋瑾惨遭遇害,极为悲愤,曾谓“男儿当如锡麟,女子皆似秋瑾,国事可为。”
吴梅家乡观念极重,加上军阀(直奉)混战,使他下决心南归。1922年暑假他接到东南大学中文系的聘书,就到了南京。1927年春,北京军阀政府下令东南大学停办。吴梅回苏州老家,在广州的学生顾颉刚请他到广州中山大学任教。在广州不到四个月,因八月东南大学易名中央大学复课,吴梅又回到了南京中央大学任教。
1926年上半年,汉章先生请长假,将要南归,他写信给吴梅,说:
数年睽隔,时切寤歌。缅惟教思广被,著祉绥愉,是颂。
弟今年始获与北大脱离,可以息影家衖,还读我书。不意有吴县汪君典存懋祖,以本校教员林公铎损之介绍来敝寓,殷殷为贵校劝驾。弟当时已再四固辞,年力就衰,安能为出谷迁乔之计。吾兄相知有素,故言及之。南旋如道出南京,尚图良觌,一倾积愫也。故以奉告。(陈汉章:《与东南大学吴瞿安书》,《陈汉章全集》第十九册第563—564页)
汉章先生回象山后,又给吴梅信说:
日昨接读惠书,始悉吴县汪典存君前言,并非由贵校諈诿。今以先生袚饰贵校长,始知天下尚有备耳。
厚谊隆情,铭勒五内矣!但惜桑榆日莫,蒲柳质衰,既不甘为恋栈之驽骀,复安能如换巢之鸾凤?许之御李,媿非林宗;若更发棠,是同为冯妇。此所以赋《归田》於平子,将返驾乎蓬庐也。承询公铎及太炎诸弟子,大氐孟晋如常。
此信接着谈及好友离别之后的心理和情感。说:
弟自仲实、石遗二先生去校后,即切切寡欢,加以先生暨孟劬、季刚二君天各一方,先后分离,举目无亲,唯晤对古人而已。去春,与子庚、履之十老人结集眉社。每间一星期,迭为宾主,以诗酒相征逐,差得身藏人海之乐。时恨清晖远隔,来获操几杖,从履綦琼姿。际此江南三月,杏花生莺飞。先生登眺湖山,谅亦对直北风云,为之慨慷长叹!尔后有期,伏乞力道珍摄。
在信提及好友中,吴梅也在其中,彼此感情也非一般,信最后介绍自己的著作。
再有言者,汉章三十岁前刻《缀学堂初稿》已呈藻政,近复悔其少作,但向故纸堆中作生活。有王益吾先生《汉书补注补》(近有湖南人杨某刻行为《汉书补注补正》,似无甚裨益于史学。)、《后汉书集解补》,并为《通鉴补注》、《群经地理韵编今释》、《三礼拾遗》、附徐秦《二通考校补》、《秦以前古人韵编》(以《广韵》注姓氏为本。)、《诸子补义》、《全上古三代至六朝文编校补》、《文心雕龙补注》(其余零星经说,已为桐城马通伯先生采入《周易费氏学》、《诗毛氏学》及未刊之《尚书谊诂》)俟写清稿,即奉呈。(陈汉章:《复吴瞿安》,《陈汉章全集》第十九册,第564—565页)
汉章先生信中所举十种著作,除有木刻本《缀学堂初稿》外,其余九种均为手稿,而这九种除未竟的《通鉴补注》,又称《通鉴新校注》外,其余已佚。当时汉章先生要“俟写清稿,即奉呈”吴梅看,也非一般关系。因汉章先生还未给他人信件提及这么多书“奉呈”给他人。吴梅也送书给汉章先生。1926年汉章先生致信吴梅,汉章先生说:“前惠《汤喜斋藏书记》遍读一过,尝鼎一脔,聊向屠而大嚼,可笑其騃也。”
1927年,汉章先生应中央大学校长张君谋的多次邀请,于该年年底抵南京,任中央大学史学系主任,这样,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又相见了。1928年黄侃来中央大学国文系任教,又添了一位相知相亲的老朋友。这年春,他们组织上巳社,更是时时集会谈艺赋诗。游玩南京名胜古迹。上巳社一开始,吴梅似乎未参加,可能那时他主持潜社。潜社是1926年春,由东南大学词曲班学生王起、陆维钊、唐圭璋等十余人为练习作词而成立的,请吴梅为召集人,并约定每月两次,大多在秦淮河一个叫多丽舫的船上举行。故吴梅在《潜社词刊·序》中说:“丙寅之春,南雍诸子起词社,邀余主盟,余欣然诺之。凡集四次,得词如千首,皆诸子即席挥毫,无假托,无润色也。至中秋夕,写录一小册,付诸剞氏。”1929年7月,与陈邦述、顾魏成、吴伯渊等九人结天一词社,历时三月,集会九次。
吴梅参加上巳社稍晚,不明他留下什么样的诗词,但从汉章先生留下的两首,他们倒彼此唱和。现录下汉章先生的两首诗。
其—:
步霜崖元旦诗韵咏怀
噗然放杖妸荷甘,老滞金陵作酒憨。
火拨盆除夕倦,声闻爆杖岁朝谙。(戊辰在京度岁)
恁添雪白丝双鬓,空咏霜红叶一龛。(前人诗里有杂霜红龛者)
恋栈亦知希骥好,迁延中阪笑难堪。
其二:
又和吴霜崖
味君诗句有味甘,曾谱新词放我憨。
镜里玉容三稔隔,酒边琴趣独眠谙。
阳回献岁春移琯,愁似苦禅佛倚龛。
为语嵇生休笑懒,等身著作叹材堪。
(两诗载《陈汉章全集》第二十册(上)第226页)
从诗中可知,吴梅“曾谱新词”给汉章先生,以致汉章先生有“放我憨”之叹。两首诗都提到酒,原来两人都爱酒。吴梅每次酒一斤,以致去上课,脸也红红的,而汉章先生饮酒,在北京因被钱珍限量,一杯而已。而戊辰(1928年)在南京过年,大约已超量吧!“老滞金陵作酒憨”,便是证明。可惜我手头无吴梅的诗,不然,会有更多的信息。
1929年四月初九(5月17日),黄侃、吴梅在福禄林为汉章先生补祝生日,汉章先生的生日是三月十三日(4月8日),故谓补生日。“晚醵饮福禄林,为伯弢先生补祝。瞿安和予瑞龙吟‘絮’字韵甚巧。”(《黄侃日记》第549页)吴梅所吟之诗,惜也未见到,得到黄侃的好评,想来也非一般应酬之作,只有有了真感情,才能写出好诗词。翻阅《吴梅全集·南北词简谱》未见与汉章先生相关的诗词。
吴梅是一位集制曲、论曲、曲史、藏曲、校曲、谱曲、唱曲于一身的戏曲大师,与王国维齐名。在戏曲创作上代表性剧作为《湘真阁》、《无价宝》与《惆帐爨》,统称《霜崖三剧》,曲律研究以《顾曲尘谈》与《曲学通论》为代表,曲史研究有《中国戏曲概论》和《元剧研究》等,诗、词、散文研究有《词学通论》、《辽金元文学史》诗词散曲创作有《霜崖诗录》、《霜崖词录》和《霜崖曲录》等。现已有《吴梅全集》九册出版,即《作品卷》上下,《理论卷》上、中、下,《南北词简谱卷》上、下,《日记卷》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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