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书信（节选）

茨维塔耶娃

新年好——光——国度——家！

这第一封信寄往你的新地址

——说它奢华不对——

你的喧嚷的所在，你的新

居所——这第一封给你的信寄自昨天。

*

跳过细节。移动。如此轻便。

新年来到门口。谁，和我一起摇晃着杯子

穿过餐桌的边沿？我这是怎么啦

在这新年里却伴着

垂死的韵律：“莱纳——在那里。”

新年好，大地，莱纳，城镇，莱纳！

新年好，所有看到的最远的海岬——

新眼睛好，莱纳，耳朵，耳朵，莱纳！

*

天堂是不是像个披着雪的两翼剧院？

我所知道的是不是真的，上帝是一棵生长的猴面包树？上帝

并没有丢？另一个上帝越过了他？在他上面，更高，另一个？

——写作如何，莱纳？那里没有书桌，为你的胳膊肘，为你的手掌

没有前额——发封电报来！——莱纳——你是否高兴于大海的变化

合着你的韵律？还有闯入你诗中的陌生者？死亡是什么呢，

莱纳？骨子里学到的语言：半谐音，句子。

我们将见面？——我们的词语将见面，

在流动的海水里，莱纳，当大地为我的日子

呼唤着钟声而那里没有书桌

为胳膊肘，为我的手掌——没有前额。

攀上梯子吧——带上这些诗——

我将不会泼出一滴，我会捧紧我的手掌之杯，

在莱茵和拉罗涅之上，在你的坟墓之上，

在石头的隔离之上，

把这些带到莱纳——玛里亚——里尔克的手中。

1927年2月7日，Bellevue

（王家新译）

［诗人简介］茨维塔耶娃（1892－1941），俄罗斯女诗人、散文家、剧作家，被认为是20世纪俄罗斯最伟大的诗人之一。生于莫斯科，1912年嫁给谢尔盖·艾伏隆，育有二女一子。1919年秋，小女儿伊利娜不幸饿死在库恩采夫育婴院中。1922年开始流亡捷克、德国、法国等。1939年6月，携儿子返回苏联。然而同年8月，先期回国的女儿阿莉娅被捕，随即被流放；10月，丈夫艾伏隆被控从事反苏活动而逮捕，后被枪决。1941年8月，由于德国纳粹的军队迫近莫斯科，茨维塔耶娃与儿子莫尔移居鞑靼自治共和国的小城叶拉堡市。她试图在即将开设的作协食堂谋求一份洗碗工的工作，然而遭到拒绝。8月31日，她在绝望中自缢身亡，至今不知身葬何处。茨维塔耶娃在白银时代，独立于当时占据文坛主流的象征主义、阿克梅派和未来主义等流派，特立独行，桀骜不驯，创造了属于自己的诗歌道路。

赏　析

茨维塔耶娃的长诗《新年书信》完成于1927年2月7日。1926年5月，经由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引荐，茨维塔耶娃与伟大的德语诗人里尔克（即诗中的“莱纳”）开始通信。1926年12月29日，里尔克因白血病在瑞士逝世，没有跨入他的“二七年”（里尔克喜欢数字“七”）。茨维塔耶娃本能地拒绝里尔克的死亡。她认为里尔克只是搬到了新的空间，而留她滑入新的时间。《新年书信》不仅是一部悼亡作品，而且是茨维塔耶娃写给里尔克的最后一封信，一封关于永恒界限的哭诉。

长诗采用民歌常用的扬抑格写成，这使整部作品带有看似积极的底色。她在诗的开头就充满活力地问候他“新年快乐！”“乔迁快乐！”并向空中抛出得不到回答（“回音”）的问题：“风景如何？”“在新的地方如何写作？”茨维塔耶娃想通过认知超越她与里尔克的界限，而这界限在里尔克生前就存在。长诗的第一行“新年好——光——国度——家！”和最后一行“莱纳——玛里亚——里尔克的手中”如同谜语的谜面和谜底，在长诗中封存了茨维塔耶娃对无法抵达的无力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