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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的儒学传承

时间:2022-12-1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徽州文化既是地域文化,又是儒家文化传承的典型。它继承了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说,进而发展为程朱理学,体现了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一般而言,在人们的心目中多以苏、杭为中心地,但考究起来,中华正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最具代表性的当属徽州。南宋时期,徽州学者绝大多数是朱熹及门、再传或私淑弟子,他们对朱熹学说的坚守、传播,皆穷一生之力而为之。

徽州文化既是地域文化,又是儒家文化传承的典型。它继承了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说,进而发展为程朱理学,体现了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说它是地域文化,是因为它具有宗族文化和儒商文化的地域特色。说它体现了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是因为宋代以后中华传统文化中心已从中原地区移往东南一带。一般而言,在人们的心目中多以苏、杭为中心地,但考究起来,中华正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最具代表性的当属徽州。徽州文化虽然糅合了一些地方性的因素,但其保留正统文化的原典最多,发展光大的成分亦众,成为中华优秀文化传承的典型[114]

一、新安理学

新安理学是程朱理学的正宗流派,奠基人是程颢程颐及理学集大成者朱熹。徽州是“程朱阙里”,“程朱之学大明于天下,天下之学宫莫不崇祀程朱三夫子矣。乃若三夫子肇祥之地又举而合祀之,则独吾歙。……朱学原本二程,二程与朱之所自出,其先世皆由歙黄墩徙,故称程朱阙里”。后来,“程朱三夫子,一自婺入闽,一自中山徙洛,其先世出歙之黄墩”[115]。《丰南志》也说:“歙大邑也,而新安名郡也,世称程朱阙里,彬彬乎文物之乡也。”[116]新安理学的核心是伦理纲常,同时也倡导“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的重学思想;阐明“天理为义,人欲为利”,“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的利欲观念和讲究“修内政”、“正君心”、“攘夷狄”的节义思想。从12世纪到18世纪,徽州理学发展经历了三次大的变迁:从朱学一统到朱学与心学并存,从朱学与心学并存到朱学全面复兴,从朱学全面复兴到徽派朴学兴起[117]

从南宋到明代前期,徽州学者奉朱子之学为圭臬,形成了徽州朱学一统时期。南宋时期,徽州学者绝大多数是朱熹及门、再传或私淑弟子,他们对朱熹学说的坚守、传播,皆穷一生之力而为之。赵吉士在《新安理学》中说:“新安自紫阳峰峻,先儒名贤比肩接踵,迄今风尚醇朴,虽僻村陋室,肩圣贤而躬实践者,指盖不胜屈也”[118]婺源一直是徽州六县学术文化最发达的县份之一,《婺源县志》称:“新安大好山水,婺源尤沐紫阳之泽,而比户弦诵,有东南邹鲁风,其视他邑为近古。”[119]程洵[120]是朱熹弟子,他任衡阳主簿时,人道是“士友云集,登其门者如出文公之门”[121],可见程氏学术不偏朱子之学心法。藤璘[122]师从朱熹,亲授朱熹《大学中庸章句》,在《朱子语录》和《晦庵集》中有许多朱熹与藤璘关于理学的问答。另有李季札[123]师事朱熹,汪清卿[124]对朱熹之教“拳拳服膺,终身不敢违焉”[125],胡一桂[126]“得朱氏源委之正”,远近师之[127],等等。

民国《歙县志》称:“吾歙承紫阳学风,夙重理学。旧志纪儒林,自宋始迄于清初,薪传有自,派别綦严。”民国《歙县志》卷7,《人物志·儒林》。吴昶吴昶,字叔夏,学者称友堂先生,歙县人。在淳熙年间拜朱熹为师,他“徒步走寒泉精舍,就正所学,文公深嘉之”民国《歙县志》卷7,《人物志·儒林》。,“得文公心印”,遂“终身守其师说,造诣愈深”程敏政:《新安文献志》卷69,《友堂吴先生(昶)小传》。。祝穆祝穆,字和甫,歙县人,著有《事文类聚》、《方舆胜览》等。父亲康国为朱熹内弟,他师事朱熹。竹坡吕氏说:“和甫幼孤,文公教育于家塾……其气象粹温,刻意问学,于书无所不读,下笔顷刻数千百言,将以儒业昌其家,所谓光远而自他有耀者也。”这句话说明了他的学术渊源和赞扬了他的学术成就。《郡志》称祝穆“性温行醇,学富文瞻”[133]。吴云龙[134]也一生“笃好程朱之学”[135]

程大昌和吴儆开休宁学术之先河,嗣后,休宁学者追风而起,形成强大阵容。休宁人程永奇[136]到福建拜朱熹为师,学习一年后返回徽州。临行时,朱熹写“持敬明义”百余言勉励他,程氏遂以“敬义”名其堂,且终身守之。南宋著名理学家真德秀在《敬义堂铭》中称:“新安程君次卿,从学晦庵夫子于考亭,夫子告以持敬明义之说,君受教焉。且请以‘敬义’名堂,兼名其斋,将出入顾瞻而示警也。”[137]可见朱熹学说已成为程氏一生立身行事之本。汪莘[138]在其诗《怀朱晦庵先生》中写道:“自怜晚辈服膺久,亦许杖履来相寻。”[139]表明他服膺朱子之教。吴垕[140]治学皆本于“朱子之学”,发明性命道德之要,时人表彰他“学有源委,私淑考亭之说,虽党事起,笃好不移”,表明吴垕一以贯之的学术宗旨[141]。程若庸[142]“生徽公之乡,寝饭徽公之四书”,学术出自朱熹正传,他有“学朱子之学而精到似程勿斋甚少”之誉,累主讲席,专门“以朱子之学授诸生”[143]。黄智孙[144]则“操履笃实,议论纯正”,能“固守紫阳之传而不失”[145]

嘉庆《黟县志》称:“黟之科第、仕宦,在宋为盛。”[146]南宋以降,因朱熹出于婺源,而“黟之视婺,不啻邹之视鲁”,故“闻风而私淑者”多[147]。黟县人汪义和[148]在庆元年间理学遭禁时,仍与朱熹保持密切联系,从而使得“紫阳道脉尚留一线于黟”[149]祁门人谢璡[150]师从朱熹,史称:“幼负异质,刻意问学,尝从文公讲性命之旨。其学始于格物致知,继之诚意正心以修其身;始于齐家,至于治国平天下;始于成己,至于成物。故其言行醇正,为时名儒。”[151]他致力于“阐明紫阳之道”,龚(州)人因此化之[152]。此外绩溪人汪晫[153]是朱熹在徽州的十二位“高第弟子”之一,他不事科举,一意“求圣贤用心于内之旨”[154]。还有一部分南宋徽州学者如程大昌、吴儆、李缯等,虽非朱熹门生,但他们的学术思想与朱子之学有共通之处。

元代,朱子之学被“定为国是,学者尊信,无敢疑贰”[155]。仁宗皇庆二年(1313年),朝廷定科举取士法,第一、二场考题都限用朱熹《四书集注》[156],所谓“设科取士,非朱子之说者不用”[157],即指当时的情形,出现了天下士人群起读朱熹之书的“盛况[158]。不过,就朱子之学本身而言,其内部出现了诸多“异论”。揭文安公说:“圣人之学,至新安子朱子广大悉备。朱子既没,天下学士群起著书,一得一失,各立门户,争奇取异,附会缴绕,使朱子之说翳然以昏然。”[159]如董梦程、黄鼎、陈淳、王柏等人,将朱熹体验“天理”的方法——读书博览,视为学问之大端,因而其成就不免“流于训诂之学”,从而背离了专事义理的朱子之学家法[160];而朱门弟子中“专事义理”的吴澄、何基、黄震、金履祥、詹初等人,其说“多不同于朱子”[161],“解说经义,或引诸家以翼朱子,或舍朱子而取诸家,亦不坚持门户”[162]。明代程敏政[163]说朱熹身后的朱子之学“再传能不失真者,则已寡矣”[164]

针对上述情况,徽州学者将维护朱子之学的纯洁性作为学术研究的重心。为此,他们主要做了两方面的工作:其一,凡诸儒之说,有悖于朱子之学者,或订正其偏误,或干脆刊而去之[165]。陈定宇[166]的《四书发明》、《书传纂疏》、《三传集注》,便是此类著作[167]。胡云峰[168]的《四书通》专门为纠正馀干饶鲁之学而作[169]。程复心[170]的《纂释》等书则重在“辨证异同,增损详略”[171]。这些著述辨析谬误,订正“异说”,取舍之间,一以朱子之学本旨为归。还有吴师道“务在发挥义理,而以辟异端为先务” [172]倪士毅[173]教授于黟县二十余年,“非仁义道德之说尝论定于郡先师子朱子者,不以教人”[174];等等;亦是同样的工作。元代徽州学者极力抵排诸儒“异说”,以此维护朱子之学的纯洁性。其二,凡朱子之学中的微词隐义,引而伸之;其所未备者,补而益之[175]。元代徽州学者力求朱子之学的正确阐发,使各家“异说”不攻自破,从而在另一方面维护朱子之学的纯洁性。如陈定宇于“朱子《四书》,则贯穿出入,尤所用意”,所著书“补先儒未补之缺”,号为“朱子世适”[176] ;程复心著《四书章图》等书,“发明文公未尽之说”,“有补于理学甚大”[177];程逢午[178]“本书公之说”,著有《中庸讲义》三卷,“益畅朱子之旨”[179],等等。元代徽州学者所思所为,维护了朱子之学的纯洁性,也延续了徽州朱子之学一统的状态。

明代前期,徽州学术文化的主流依然是朱子之学[180]。赵汸在《商山书院学田记》中指出,其时徽州出现“一以郡先师子朱子为归,凡六经传注、诸子百氏之书,非经朱子论定者,父兄不以为教,子弟不以为学也”[181]的状况。从有关传记资料来看,明代前期徽州学者大都是朱子之学的传承者,即使是“和会朱陆”的学者,其学术倾向亦多是“右朱”。比如歙县人郑玉[182],乃是元末明初学术界“和会朱陆”的最重要代表人物之一。郑玉针对元儒“宗朱则毁陆,党陆则非朱”以及“未知本领所在,先立异同”[183]的学风,提出了求“本领”——即摆脱盲从、明源察始的治经主张。依据该治经指导思想,郑玉在肯定朱子之学与陆九渊学说存在差异的基础上,分析朱陆二家各自的利弊,系统阐述了他的“和会朱陆”的思想[184]。郑玉称自己对朱子之学“好之既深,为之益力,不惟道理宗焉,而文章亦于是乎取正”[185]。在《洪本一先生墓志铭》中,郑玉说自己读的是朱子之书,求的是朱子之道[186]。其治《易》、治《礼》,分别源于《程朱传义》和《朱子师友仪礼通解》[187]。他曾推崇朱熹“尽取群贤之书,析其异同,归之至当,言无不契,道无不合,号集大成,功与孟子同科矣”[188]。清代学者全祖望曾评说郑玉:“继草庐(吴澄)而和会朱陆者,郑师山也。草庐多右陆,而师山则右朱。”[189]

此期徽州另一位“和会朱陆”的名家是赵汸[190],他同样具有“右朱”的学术倾向。赵汸针对元代徽州学者中普遍存在的“以辨析文义、纂辑群言,即为朱子之学”之弊端,提出了“一切以实理求之,反而验之于己,非有以信其必然不已”的治经主张。依据这一治经原则,赵汸提出了“和会朱陆”的学术思想,认为朱子之学与陆学的“入德之门”确实存在差异,但朱熹与陆九渊“始异而终同”,两人在“大本达道”方面并无分歧[191]。赵汸接受了朱学笃实致知的功夫,非常注重读书,认为“古之圣人亦必由学而至。学者之功,必可至于圣人”,全不受陆学鄙视读书风气的影响[192]。他曾表示自己凡有疑问,“质诸师而不得者,卒求之程朱遗言而有见焉”[193],可见其以朱子之学为归的学术宗旨[194]。至于此期颇具学术个性的歙县学者朱升[195],亦是“议论折衷,一归于正”[196]。因此后人言其“道明孔孟,学继程朱”[197],有诗赞称:“紫阳道统接河南,又得枫林继述完。一脉真传今即古,千年秘学易而难。”[198]将朱升抬为朱熹之后“道统”的传人。可以说,明前期徽州学术仍然是朱学一统时期。

明代中后期,徽州出现了朱学与心学并存的格局;而到清初,徽州学术界又出现了复兴朱子之学的潮流[199]。明亡后,思想界对晚明泛滥的心学进行了深刻批判,学术界有过短暂的回归朱子之学一统的运动。康熙八年(1669年),施璜[200]等人制订了《紫阳讲堂会约》,会约核心是“崇正学”,其中规定:“务经明行修,宗尚周程张朱之学,讲论悉符于践履,著述必本乎躬行,德孚闾闬,望重学林者,会长敦请贲院,阐印圣宗,以为后学标准。如侈谈二氏家言,为三教归一之说,及阳儒阴佛者,不得入会。”[201]这其实是复兴朱子之学的一道宣言。嗣后,徽州书院“春秋集讲,文物衣冠,彬彬一堂,尽去旧习,化为尊孔宗朱坛席”[202]

徽州这场回归朱子之学一统运动的中心区是歙县、休宁和祁门三县。歙县人汪德元[203]与休宁理学家杨泗祥招聚生徒,集讲于紫阳书院,成为当时传播朱子之学的骨干成员。吴曰慎[204]长期主教紫阳书院,著有《周易本义翼》、《周易愚按》、《孝经刊误》等书[205]。汪知默[206]长期讲学于紫阳书院,著有《紫阳通志》、《理学归一书》等书。张馪[207]因见明末王氏盛行,理学不明,遂弃举子业,“杜门穷经,以尊程朱、斥佛老”[208]。吴苑[209]为徽州紫阳书院请得御笔“学达性天”匾额,并致书紫阳书院诸儒,相与探讨太极、西铭以及河图洛书之理。杨泗祥等人订《紫阳会规》,倡复朱子之学,一洗晚明徽州士人沉湎“异学”之习。胡蕊明[210]与当时一些志同道合者“倡立信会,讲学雷溪,宗尚程朱,潜值实践”,又召集徽州六县“尊朱之士,讲学紫阳书院”。

祁门和休宁县以谢天达、陈二典、施璜、汪浚等人为代表。祁门人陈二典[211]为学“以程朱为的”,晚年积极参与六邑会讲,力主“抑王尊朱”、“以紫阳为宗”,去世后被旌为“紫阳学者”。谢天达[212]与同邑学者陈二典共研性命之学,当他游武夷山时,见壁上有“不宗朱子原非学,看到武夷方是山”之句,乃叹曰:“今之学人,务为新说,畔(叛)朱子者多矣。不知朱子集诸儒之大成,实集群圣之大成也。乌可畔乎?”曾辑录明儒笃信朱子者十数家,题曰《明儒语要》。休宁人施璜为学崇尚朱子之学,力主抵排陆王心学。主讲于紫阳、还古两书院40余年,著有《诚斋问答》、《五经臆说》、《紫阳通志》等书[213]。赵继序[214]为学“以朱子为宗”,曾会讲于徽州紫阳、还古两书院,主持直隶鸳亭、江西白鹭洲讲席,“一事一言,必折衷于圣人之经,以穷理尽性为宗旨,以躬行实践为功修”[215]。汪浚[216]长期讲学于紫阳书院和还古书院,笃于实学,主张“学问以穷理为先,慎独为要,主敬为入手,至诚为要终”。清初徽州朱子之学复兴,成效显著而时间短暂,它很快被兴起的徽派朴学取而代之,徽州学术文化进入朴学独盛时期。

二、陆王心学

明代中后期,徽州呈现出朱学与心学并存的状况。关于明代学术的整体变迁状况,《明史·儒林传》谓:“原夫明初诸儒,皆朱子门人支流余裔,师承有自,矩矱秩然……学术之分,则自陈献章、王守仁始。宗献章者曰江门之学,孤行独诣,其传不远。宗守仁者曰姚江之学,别立宗旨,显与朱子背驰,门徒遍天下,流传逾百年,其教大行,其弊滋甚。嘉、隆而后,笃信程、朱,不迁异说者,无复几人矣。”[217]这表明徽州学术由明初的朱学独尊,发展到后来的“异说”突起,乃至王阳明学说兴起,王学对朱子之学冲击尤大[218]

徽州文献关于明代中后期徽州学术的记载,与《明史·儒林传》所言颇多相似。光绪《婺源县志》说:“盖有明中叶后,学术渐漓,大率谓学有宗旨,重在体认,而诋程朱之格物、轻朱子之传注为支离、为务外。又复和合朱陆两家而一之,虽紫阳故乡亦不免染,其余波溺焉不返。”[219]《紫阳书院志》中记载:明中后期,徽州“文成之教盛行,讲会者大多不诣紫阳”[220]。《还古书院志》亦称其时徽州“闽洛绝响,遵者寥寥”,而“新建之说,沦人骨髓”[221]。这里所谓的“文成之教”和“新建之说”,就是指王阳明的心学[222]。明末休宁学者汪佑曾感叹:“自阳明树帜宇内,其徒驱煽薰炙,侈为心学,狭小宋儒。嗣后新安大会,多聘王氏高弟阐教,如心斋、绪山、龙溪、东廓、师泉、复所、近溪诸公,迭主齐盟。自此新安多王氏之学,有非复朱子之旧者矣。”[223]种种迹象表明,明代中后期的徽州讲坛,王学之风劲吹。

心学阵营主要由湛若水和王阳明的崇拜者组成。由于心学家特别注重讲学,而徽州又是讲学活动的重要场所,所以心学阵营中还包括了相当数量的徽州普通学者。王阳明弟子有歙县人汪道昆、程大宾,休宁人程默,婺源人潘士藻等。汪道昆[224]以诗及杂剧闻名,为明代“文坛五子”之一。《歙事闲谭》言其“于学则远推象山,近推东越”[225],学术倾向于心学。郑烛[226]曾受学于王门高足邹守益(东廓)。程大宾[227]受学于王学传人钱德洪(绪山),钱氏曾谓之曰:“古人学问,不离七情中用功,而病痛亦多由七情中作。”[228]《明儒学案》言程默[229]“负笈千里,从学阳明。疾革,指《六经》谓其子曰‘当从此中寻我,莫视为陈言也’”[230]。毕翰[231]曾得王阳明《传习录》,寄书问王氏“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义。李希士[232]早年因见先儒语录云“学问须心上做始得”,乃入山中“默坐观心”,亲身体验心学之学问方法。后来他与心学大师邹守益、湛若水共创中天书院,专事讲学。余心[233]在中天书院识李希士,遂成为李氏入室弟子,被誉为“善继其师之志者”[234]。潘士藻[235]拜耿天台、李卓吾为师,学术出于心学一脉。传记言其“为文根极理致,居然宿儒,尤嗜理学”[236],讲究“默识二字,终身味之不尽”,主张“立身有简易之道,切弗冀望,只是听命,切弗观望,只是信心”[237]

湛若水门徒主要有婺源人洪垣、方瓘,祁门人谢显、谢芊等。洪垣[238]学术“主于调停两家,而互救其失”[239],所谓两家,指湛若水与王守仁两家学说。因其成就与影响,洪氏被列为湛门四大弟子之一[240]。方瓘[241]初从湛若水学于南京,若水即“令其为诸生向导”,后若水北上及归家,方瓘“皆从之而往”[242]。学成归里,方瓘“以所学策勉同志”,成为心学在徽州的重要传播者[243]。朱之英[244]“鸡鸣则起,澄心默坐,得性命之旨”,当已深得心学为学方法。曾邀集同道讲学林历书院,据称“一时名儒,翕然向风”[245]。王岩英[246]早年业贾,后弃贾就儒,五十多岁始从湛若水游,得心学之为学要旨,遂终身不易[247]。刘昊与刘显为兄弟,早年从父“锤针为业”,后负笈从学于心学大师湛若水,若水赠诗曰:“随亲刀尺本无方,针线将迎任自忙。当日量入徒舍己,而今返己自能量。”刘氏兄弟归而益力学[248]

这时期,极力抵排心学而抱守朱子之学者,以程曈为代表。程曈[249]抱定朱门注重读书的传统,认为“道”存在于《易》、《诗》、《书》、《礼》、《乐》、《春秋》等典籍中,若要探究其中的“精微曲折”,必须从典籍入手。这一看法,实际上是针对“饱食安坐,无所以为,忽然知之,冗然得之”的陆(九渊)、王(守仁)功夫而发,这表明程曈力排陆王学说的基本立场。方志称“当正、嘉之际,禅陆盛行”。程氏能够“独立狂澜,觗排攘斥,崇正道,辟邪说”[250],抱守朱子之学。除程曈之外,徽州还有休宁人程敏政、范涞、吴汝遴、汪璲、汪学圣、金声,婺源人游震得、汪应蛟、余懋衡,歙县人洪德常、江恒等,也极力抵排心学而抱守朱子之学。范涞[251]“学宗程朱,期以实践”[252]。吴汝遴[253]平日阅读诸儒语录时,见“有崇尚朱子者,必手录”[254]。一生“不惜以一身捍卫”程朱之教,凡是见“谭及二氏者,忧形于色。即撺入陆王者,亦必争之、强辨之,力不悉不休,必反于正而后已”[255]。汪璲[256]学术“尤严于阳儒阴释之辨”[257],将矛头对准了“王学”。汪学圣[258]学术“初亦染俗杂禅,及近证紫阳,远联道南,通其原委,脉络始一协于正”[259]。后在徽州紫阳书院和还古书院“日与诸子互相难诘,斥邪扶正之功,赖以不坠”[260]。所谓的“正”,即指朱子之学。程佩[261]“笃信程朱之学,力辟二氏”[262]。汪佑[263]“悉遵文公《家礼》”[264]。孙济聘[265]“慨然以道自任,讲明圣学,以紫阳为标准”,被称为“真儒先生”[266]。游震得[267]为学“家庭授受,崇尚紫阳”[268]。汪应蛟[269]是一个躬行实践的理学名臣,他为学“主诚敬”,有钦赐“理学真儒,经济实用”的八字评语[270]。江恒[271]辨析王学之非,阐述朱子之学[272]

三、徽州朴学

徽州朴学兴起于明末清初,盛行于清雍正、乾隆时期,嘉庆、道光时渐趋式微。徽州朴学以古文经学为中坚,在音韵、训诂、礼学、地理、天文历算、哲学等方面都有着显赫的学术成就,在清代学术中起着中坚作用。

江永[273]是徽州朴学的奠基人。江永科场一直失意,蛰居乡里执教六十年,培养出大批学生,其中戴震成为清代经学大师,金榜高中状元,程瑶田是著名朴学家。江永一生正处在新安理学向皖派经学的过渡之中,在他身上,既有新安理学传统的烙印,又有皖派经学之风的萌芽。江永在朴学上的成就,主要表现在礼学、历算和音韵学等方面。朱熹晚年著《仪礼经传通释》,去世时尚未完成。江永续朱熹未竟之业,仿照朱著体例,广搜散见于经传群书中有关礼乐制度的记载,断以自己的见解,正其舛误,数易其稿,到他四十岁时终于完成《礼经纲目》一书88卷,史官称之为“引据诸书,厘正发明,实足终朱子未竟之绪”[274]。江永的天文历法著作有《七政衍》、《金水二星发微》、《历法补论》等。江永年过花甲完成《近思录》14卷,《四库全书》馆臣称江永“邃于经学,究心古义,穿穴于典籍者深。虽以余力为此书,亦具有体例,与空谈尊朱者异也”[275]。他年过古稀还完成音韵学专著《古韵标准》6卷、《四声均韵表》4卷、《音学辨微》1卷,广泛涉及古音学、今音学和等韵学,奠定了他在音韵学史上的地位。

戴震[276]出于江永门下,却彻底摆脱了新安理学以朱子之学为宗旨的束缚,开创了徽州朴学,成为乾嘉学术的巨擘。梁启超对戴震评价极高,他在《饮冰室文集》中说:“戴东原先生为前清学者第一人,其考据学集一代大成,其哲学发二千年所未发。”[277]在考据方面,戴震擅长对名物、典制、天文地理的考证,最具代表性的著作是《考工记图》。《考工记图》是一本考证《仪礼图》的书,《仪礼图》的文字艰涩难懂,戴震便绘出图像,以“图与传注相表里”解释正文和后文的注释,使之明白易懂。戴震用古代天文地理理论来解释经史,又借经史材料以述天文,纠正了不少旧说的错误,如在《原象》和《续天文略》这两部著作中,他阐述了天体的一般图像、星座、行星、北斗、冬至点、岁实和朔岁等天文知识,并对古天算的疑难问题提出了自己的创见。在古地理的考证方面,戴震采取“以山川为主而求其郡县”的考证方法,将《尚书》、《周官》、《春秋》以及历代史志中纷错的地理沿革,条分缕析,至赜而不乱。这种考证方法一反传统地理“于古郡国为主而求其山川”的方法,显现出戴震在地理考证上的创见。

戴震治学严谨、著作等身。戴震治学认真细致,诚如段玉裁所说:“先生之治经,凡故训、音声、算数、天文、地理、制度、名物、人事之善恶是非,以及阴阳、气化、道德、性命,莫不究乎其实。”[278]如他校勘《水经注》,竟删去妄增之字一千多个,改正错讹三千多处,补葺阙佚两千多处,足见功夫之深。戴震著作等身,最精要的是他的哲学著作,哲学著作中以《孟子字义疏证》最具影响,这本著作假借疏证孟子学说的形式,阐发他的哲学思想,尖锐批判程朱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理论,揭示宋明后儒要害是“尊者以理责卑,长者以理责幼,责者以理责贱,虽失,谓之顺;卑者、幼者、贱者以理争之,虽得,谓之逆。”明确提出“体民之情,遂民之欲”的社会理想。在清代,戴震的理论可以说石破天惊,胡适说戴震哲学“可以说是宋明理学的根本革命”[279]

乾嘉时期,在戴震这面大旗下,徽州朴学精英荟萃,主要还有金榜、洪榜、凌廷堪、江有浩等人。歙县人程瑶田[280]精通礼制、训诂、名物之学,其考证名物亦不拘传注,而唯是之求,用实物考证古籍,纠正汉儒笺注之误,著有《通艺录》42卷。休宁人金榜[281]对“六经”、“三礼”深有研究,著《礼笺》3卷,经学史家认为,该书“大而天文、地域、田赋、学校、郊庙、明堂,下逮车、旗、器服之细”[282]都详加考证,使一些古奥难解的礼学典籍通俗易懂。戴震的私淑弟子歙县人凌廷堪[283],一生“究心经史,冀为其乡先辈江戴之学”[284],其学“博览强记,识力精卓,于群经子史六书历算,无所不窥,而尤深于礼”[285]。他识力精卓,多发前人所未发,用了二十余年的时间著成《礼经释例》,以释例方式考证古代礼制,大倡礼学的经世精神。凌廷堪还十分重视对俗乐的研究和考证,所著《燕乐考原》在中国音乐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道光后期朴学日渐衰落,徽州朴学也是如此。作为考据学来说,朴学日显繁琐僵化,往往“繁弥千言,始晓一形一声之故”,把音训考辨作为学问归宿的取向,缺乏一种宏大的理论眼光,这样会束缚人们的思想,改革势在必行。晚清徽州朴学变革的代表人物是歙县人吴承仕,他晚年接受了马克思主义,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研究经学,为徽州朴学研究的更新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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