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技之内涵及其本质

技之内涵及其本质

时间:2022-12-1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不过,我们还是可以从“巧”字入手,探得“技”之内涵及其本质。以愚观之,工盖器物之名也。“工”的后一引申义,亦即“巧”之内涵。“巧”之义既得彰显,“技”之义亦因是而明。只有在此过程中,作为操作之巧,“技”之“涵养”、生成与完善方才得以可能。“百工”之所以成其为“百工”者,尽在于其“技”。因此,“技”之作为“技”,其意义不在于某种技巧或能力的展现,而在于有所通达。

关于“技”,《说文》云:“技,巧也。”而在释“巧”时,《说文》又曰:“巧,技也。”二字互训。不过,我们还是可以从“巧”字入手,探得“技”之内涵及其本质。“巧”字从“工”。对于“工”,《说文》云:“工,巧饰也,象人有规矩也。”许慎此释多有曲折,“工”之义亦因是而晦。杨树达指出:

许君谓工象人有规榘,说颇难通,以巧饰训工,殆非朔义。以愚观之,工盖器物之名也。知者:《工部》巨下云:“规巨也,从工,象手持之。”按:工为器物,故人能以手持之,若工第为巧饰,安能手持乎?……以字形考之,工象曲尺之形,盖即曲尺也。[1]

杨氏之说诚是:“工”之本义确为曲尺,或曰矩,亦即传统匠人所用的“工字尺”。此“工”(矩)作为器具,是为“工具”。它可被用来画圆作方、度远量近、测高校深,乃至确法立度等。段玉裁考云:

《周髀算经》曰:“圆出于方,方出于矩……用矩之道:平矩以正绳,偃矩以望高,覆矩以测深,卧矩以知远,环矩以为圆,合矩以为方。方属地,圆属天,天圆地方,方数为典,以方出圆。”按:规矩二字,犹言法度,古不分别。规圆矩方者,圆出于方,圆方皆出于矩也。夫部曰:“规,有法度也。”不言圆曰规。《考工记》“斩毂之道必矩其阴阳”,注:“矩,谓刻识之也。”凡识其广长曰矩,故凡有所刻识皆谓之矩。[2]

“工”之作为器具,为各种制作、营造活动之必备。相应地,“制造者”亦可谓之“工”,是为“工匠”或“工人”,如《左传》云:“山有木,工则度之。”(《隐公十一年》)《论语》亦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卫灵公》)不同种类的“工匠”或“工人”合而言之,是曰“百工”,《周礼》云:“审曲面执,以饬五材,以辨民器,谓之百工。”(《冬官考工记》)古有“四民”之分,曰:士、农、工、商。“百工”在当时是一个独立的阶层,其社会地位虽较卑微,经济作用却举足轻重。《礼记》尝将治世之道概为“九经”,其一为“来(按:‘来’通‘赉’)百工”,曰:“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中庸》)奖掖诱劝“百工”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来百工,则财用足”。为了组织和管理“百工”,古代还设有掌管“百工”之事的官职,如“工正”、“工尹”、“工师”之属。《荀子》尝论“工师”之职云:“论百工,审时事,辨功苦,尚完利,便备用,使雕琢文采不敢专造于家,工师之事也。”(《王制》)

“百工”是与万物直接打交道者。在制作或营造过程中,他们深化了关于物的认识,积累了丰富的操作经验。这些认识与经验在实践中表现出来,即所谓“巧”。《考工记》论“良器”之成曰:“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工”若无“巧”,其他三者虽备,所“制造”的器物也不可能为“良”。严格说来,只有掌握了“制造”之“巧”者方可谓之“工”,如《考工记》又云:“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是故“巧”字从“工”,不仅其字源起于“工”,其义亦是从“工”中引申出来的,即本义为“工具”之“工”(矩),先是引申出“工匠”或“工人”之义,进而又被用来形容“百工”[3]高超的操作能力。“工”的后一引申义,亦即“巧”之内涵。就此而言,“巧”与“工”皆有今之所谓精通、擅长、善于等义,且“无巧”或“不工”即是“无能”,如《庄子》云:“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列御寇》)“巧”与“无能”便是相对而言[4]。是否具有相关能力,又可曰“有才”或“无才”。

“巧”之义既得彰显,“技”之义亦因是而明。首先,《说文》以“巧”训“技”,表明“技”即“巧”义。二字因义同,在古典文本中几可互换,如:

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尚书·秦誓》)

大巧若拙。(《老子·四十五章》)

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孟子·离娄上》)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庄子·养生主》)

无藏逆于得,无以巧胜人,无以谋胜人,无以战胜人。(《庄子·徐无鬼》)

工技不巧。(《庄子·渔父》)

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庄子·列御寇》)

“技”、“巧”之义既同,合而言之,是曰“技巧”,《老子》云:“人多伎[5]巧,奇物滋起。”(《五十七章》)而“巧”之作为能力(才),是为“技能”,或曰“材[6]技”。《荀子》有云:“案谨募选阅材伎之士。”(《王制》)又曰:“材伎股肱健勇爪牙之士。”两处所言之“材伎”,皆是“技能”或“技巧”义。

其次,“巧”既从“工”,则“技”亦通“工”,古人遂谓“百工”又为“百技”,如《荀子》云:“故百技所成,所以养一人也。”(《富国》)不仅如此,“工”之作为“工具”(矩),乃“百工”进行“制造”实践时所必备。只有在此过程中,作为操作之巧,“技”之“涵养”、生成与完善方才得以可能。“技巧”展现了人、物之间默契、通融的存在关系,蕴含了深厚的生存体验。这些体验丰富而神妙,可以意会却难以言传,如《庄子》尝以“轮扁”的“斫轮”之“技”喻云:

轮扁曰:“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天道》)

《中庸》云:“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同样,“斫轮”(乃至一切“制造”实践)也“必因其材而笃焉”。在此实践中,“轮扁”(“百工”)既有着关于物性的深切体认,也有着己性的充分发挥。此种体认与发挥,皆非脱离“得之于手而应于心”的“技”所能成。“技”一方面成就了“物”(如轮之成),一方面也成就了人(如轮扁之为轮扁)。“百工”之所以成其为“百工”者,尽在于其“技”。《中庸》有“合外内之道”之说,曰:“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又曰:“(诚者)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此虽是就儒家修身治世之理想而立说,其实亦可借之言“百工”与诸物的关系:对于“百工”来说,其“技”若能臻于化境,非“成己”与“成物”而何?亦岂非“赞天地之化育”而何?

因此,“技”之作为“技”,其意义不在于某种技巧或能力的展现,而在于有所通达。其所通达者,一言以蔽之,曰:道也。或曰:“技”之作为“技”,它导向(道者,导也)天与人、“成己”与“成物”的通融无碍之存在。“技”的这一特点,表明它是作为“术”而存在的,即“技”又可曰“术”。“术”本为“術”,从“行”。“行”在甲骨文中指道路,“术”(“術”)之本义亦为道路,《说文》云:“术,邑中道也。”道路有其所通达处(目的),是行之所由[7],象征着“行走”(人伦日用之“行”)的途径或做事的方法。正是在此意义上,“术”与“技”相通,并遂有“技术”之说,如段玉裁解《说文》之释时云:“邑,国也,(术)引申为技术。”[8]“术”因其通达于道,为达道之所由,故亦有道之义,《庄子·天下》所谓“道术将为天下裂”以及《大宗师》“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等说,其中之“术”皆通道义。

又,《庄子》云:“能有所艺者,技也。”(《天地》)“技”或“术”还通于“艺”,合而言之,是为“技艺”或“艺术”。“艺”本当作“埶”,后繁化为“藝”[9]。《说文》云:“埶,种也,从丮、坴。丮,持种之。《诗》曰:‘我埶黍稷。’”“坴”者,土块[10]也;“丮”乃“持种”,“埶”(“艺”)的本义为亲手种植。种植五谷或桑麻是为了获取果实。欲达此目的,尚需有培育之功,故“埶”(“艺”)又引申为培育或涵养。“艺”的内涵表明:“技”、“术”除了能成就某物、做成某事,还因其指向道与通达道,学习、掌握“技术”便也成为领会大道、成就己德的过程。《礼记》云:“德也者,得于身也。故曰:‘古之学术[11]道者,将以得身也。是故圣人务焉。’”(《乡饮酒义》)显然,儒家以“六艺”行教,其意并不止于“技”之掌握[12];且孔子“游于艺”[13]之说,亦可谓意味深长也:随着“技艺”的展开,优游之乐固为自然,道德之涵养亦在其中矣。然“游于艺”非徒儒家所专主,实为古代特别是周人的流行观念。

要之,“技”之本质并不在于某种操作之“巧”,而在于它的通达(“术”)性与涵养(“艺”)性。其所达者,曰道也;其所养者,曰德也。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