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观音座莲

我的观音座莲

禅宗宝典《金刚经》说:“无人相，无我相，无寿者相”，是为真相、大相。

秋天的一日，我与几位作家到一自然保护区旅游，这保护区，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定点资助的植物保护区之一，平时便是“禁区”，要进入已属颇难;入秋之后，为安全计，严格封山，进入就更是不易。

但我们还是破例进去了，在哨卡验过进入“封锁区”的“路条”之后，一行人沿溪而行。山不大，亦不深，但水极清，清到如同水晶，水中游鱼、卵石、水草，皆清晰如同置于水晶球中一般。

走草径、过小桥、攀石磴。一道瀑布过后，山势变得陡峭起来。石径蜿蜒盘旋，一步一登高，一步一喘气，但已行至此，真是上不得、下不得，奈何?

上得山来，是一小寺，已忘却寺名，寺极古，颇颓败，但寺外残墙上极老的印度婆罗门花树，诉说着这寺的千年来历。

寺外寺中，异香阵阵，溯其源，是一种开着白花的乔木所发出。于异香中，对古佛小憩，中有一石，其状极不寻常，上有银白色层，闪闪发光，疑为天上陨石。询寺中人，方知是一块“仙石”，据说用铜币银币铝币之类，于其上哗哗哗研磨，幸运者可于白光中见到观世音幻像。我们磨了一会，不见有观世音，便作罢。

忽然又惊喜发现，寺内小天井，有一种似树似草的盆栽，其身由片片石莲形叶柄残部堆叠而成，极似佛陀或菩萨跏趺坐时身下的莲花座，上独生一枝树叶，亭亭玉立，如羽又如伞。请教寺人，说是一种叫“观音莲座”的东西，采之于此山中，且惟有此山独有。难得遇上如此稀有之物，极想得一盆，寺人说，别室中尚养有数盆，便以60元买了一盆，捧于手上，告别古寺，开始下山。

此时大约是5点时分。

出寺门，秋风飒飒，有异季的白花，随阵阵晚风，款款落下，踏着一路白花下山时，又下起豆大的雨点来。

等了半天，雨不见有晴的意思。天已变暗，荒山不见人，泥路极滑，为安全计，当待雨晴下山;然天愈来愈黑，不下山，又恐于荒岭中苦度长长寒夜。

最终，决定冒雨下山。

下山的旅程是冒险的旅程——雨如注，愈下愈大。天色沉沉，看路，凭三分视觉、七分直觉。一湿、二冷、三黑、四急，五不知远近与安危，那情形，颇像逃难。

最难的，数我——比别人，手上多了一盆生怕摔烂的宝贝“仙草”。

在人如落汤鸡，心亦急急又虚虚之时，遥遥见到些许灯火，朦胧听到一点人语，知道离保护区的另一出口已是不远，于是又来了信心与力气……

半日冒险，成了旧话，按下不表。

单表我那盆稀世宝贝“观音座莲”，又小心翼翼从肇庆捧回广州，供在书桌正中，每日浇水，不敢怠慢，偶有一日疏忽，那修长的羽毛似的一枝孤叶，便会软垂下来，偶有二三日出差，必交代女儿，好生供奉这宝贝。

初时，“观音座莲”长得尚好，每有客来，对这盆稀有之物，总赠几句赞叹，“冒险下山”那个黄昏，也便有了回报。

凡物终有定数。春节离穗数日，仍嘱女儿小心供奉。归穗时，却见那莲叶，已完全萎软，似再无可救。浇水又浇水，希冀有奇迹出现。

奇迹终于没有出现。那唯一的一枝羽叶枯萎并且凋谢了，只在根部留下一个大拇指般大小的残蒂，使那金字塔形的莲座，又多了一“叶”。

我怅然若失。

但我又另有所悟，许是一种涅槃。

这个世界的一切，总是生了灭，灭了生，生生灭灭，才有生生不息;永远不灭之物是没有的，如同人生。

禅宗宝典《金刚经》说:“无人相，无我相，无寿者相”，是为真相、大相。

这便是无中偶有、灭中存生的道理。

不论这盆观音座莲再生与否，在我心中，它已是经历了它应有的涅槃。

哦，那雨如注、泥泞路上艰难托“钵”而行的深山黄昏，这墨绿墨绿的观音座莲，不在注解着某种大教经典，或是某种人生含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