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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学家禅学(上)

时间:2022-12-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换句话说,士大夫禅学是政治的,理学家禅学则是学术的,或者说形而上的。其实,理学家游走禅门,援佛入儒,早已是公认的事实,尽管他们对禅家多有批评而表现出排佛的倾向,但他们大多与禅僧有密切关系,对禅宗思想也究之甚详。于此亦可见其有意综合禅门之理于儒家之说的思想倾向。平心而论,在理学的所有派系中,关学是受禅学影响最小的一个。

第二节 理学家禅学(上)

隋唐两代,佛教犹如冲出烈焰的凤凰,以新的姿容面向社会。入宋,已发挥殆尽的禅宗思想,分头并进,各逞其能,全面地向社会各阶层渗透,帝王公卿谈禅,三教综合之风弥漫朝野,名贤、硕儒也不甘落后,儒士参禅,阴禅阳儒,滥觞于宋初。他们以儒术和禅道为经纬,或者说援禅入儒,赋予儒家学术新的生命力,构建了博大精深之理学,而为后世所遵奉。

严格地说,理学家也多为士大夫,但理学家禅学与士大夫禅学不同,它不直接着眼于政治教化而突出三教合一,而是把禅学作为思维方式和思想资料引入儒家传统。换句话说,士大夫禅学是政治的,理学家禅学则是学术的,或者说形而上的。

当代学者曹聚仁在谈到理学时曾说:儒家的兴趣本来只在于社会与人生,以后吸收了阴阳五行家的宇宙观,至魏晋又吸收了老庄的自然主义。“在思想斗争上,佛学乃是儒家所碰到的最坚强的敌手。于是,用《易》学作武器,运用了道教的法宝来和佛家的‘法’作生死战,这便是宋明理学家的‘新’。自来儒家都是托古改制,借别人的尸来还自己的魂。其成功在此,其失败也正在此。”(20)结合清代大儒颜元的话:“训诂、清谈、禅宗、乡愿,有一皆足以惑世诬民,宋人兼之。”(21)他们二人对理学多厌恶之意,其措辞难免刻薄,但对宋代理学融贯儒、道,并借禅家之“尸”,还儒家之“魂”的本质,还是披露无遗的。

其实,理学家游走禅门,援佛入儒,早已是公认的事实,尽管他们对禅家多有批评而表现出排佛的倾向,但他们大多与禅僧有密切关系,对禅宗思想也究之甚详。至于他们的思想,无论在本体论上,还是在性命天道的论述中,以及入道的方法,都受到了禅学的深刻影响。

众所周知,理学博大精微,内容涉及天地万物之原直到人伦日用之道,是集中阐述“性与天道”的学术思想。理学的最高范畴是至大无外,至小无内的理。在外它是化生万物的宇宙本体;在内它又是心统性情的道德本体。正因为如此,它与专讲“即心是佛”的禅宗思想,从根本上看是相通的。所以,理学家所讲的无极、太极、理、气、心诸范畴虽然和禅宗追求的超越境界不同,但和禅宗谓之的心、性、虚空以及真如生灭两门生一切法的说法相通。理学家论性,精审微密,辨析毫芒,实有得于禅宗“还得本心”、“自性清净”的心性学说。论功夫,干脆讲诚、敬、静以至渐修顿悟。可以这样说,宋儒如果不从禅门汲取思想资料,就不会有如此严谨的谈心论性之说,中国思想史上也就不会有理学这个阶段。尽管他们也批评禅宗以作用为性,非难佛家的出世倾向,不满于禅家顿悟、趋空的入道之途,但还是不断地浸淫佛学,以禅宗思想随机言理、言性。至陆象山倡心学,尊德性,于是和禅法也就更加接近了。像宗杲这样的禅门巨子,不仅教儒士、名公“改头换面,借儒谈禅”,他自己也与禅化了的儒家学说——理学遥相呼应,以“天命之谓性”为清净法身,“率性之谓道”为圆满报身,“修道之谓教”为千百亿化身,把儒、释合流的趋势推上了一个更高的层面。理学阳儒阴释,丰富并深化了儒家文化的内涵。禅衲更是据经谈禅,强化了禅宗的中国特色,加速了三教合一的步伐。宋代理学与禅学就是这样兼济互利、相得益彰的。

有关理学之禅学实在引不胜引,可以专著论述。这里仅列有代表性者,以示其思想特色之一二。

周敦颐,字茂叔,称元公,学者称濂溪先生。《濂溪学案》有百家案语曰:“孔、孟而后,汉儒止有传经之学,性道微言之绝久矣……若论阐发心性义理之精微,端数元公之破暗也。”可见,理学之开山者即周氏。其所著《爱莲说》流传甚广,“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已成脍炙人口之名句。殊不知莲乃佛门教花,该文立意实取之佛家净染之学说。敦颐受佛家影响亦可见一斑。

据传,周氏曾参晦堂祖心,问教外别传之旨,祖心喻之曰“只消向你自家屋里打点”,并以孔子“朝闻道夕死可矣”等句,启迪他的思维,(22)可以说是引导其用圣贤经传之言巧说禅者。其后他又见佛印,问:“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禅门何谓无心为道?”印曰:“满目青山一任看。”于是有省,并命佛印作青松社主,追慧远庐山结莲社之事。(23)于此亦可见其有意综合禅门之理于儒家之说的思想倾向。他也说:“吾此妙心,实启迪于黄龙,发明于佛印。然易理廓达,自非东林开遮拂拭,无繇表里洞然。”(24)其受禅学影响之深,尽在这寥寥数语中。难怪有人说“周子长于禅学工夫”(25)了。

周氏说理,已包含了浓厚的本体论色彩。他突出“诚”的本体作用,强调“诚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原也”(26)。他不仅视“诚”为道德本体,而且以其沟通万物之原。难怪有的思想家说:“《通书》一诚字括尽”(27),“周子之学以诚为本”(28)。显然,其以“诚”为本的思维方式,虽然与禅宗以心为宇宙之本和自然之本不尽相同,但却是受祖心“向自家屋里打点”的启发,并在禅宗心性本体论的影响下而成就起来的。刘蕺山还说其《通书》一篇,“将《中庸》道理又翻新谱……句句言天之道也,却句句指圣人身上家当”(29),可以说是对周氏以禅家清净自心,巧说儒门天道、人伦的印证。在论到“诚”的作用时,周氏强调:

诚无为,几善恶。德,爱曰仁。(30)这里又把诚视作无为而接近于宇宙本体,以爱为仁而论及善恶,则更显出佛家心性论的蛛丝马迹了。

这里周氏还认为,动之几则有善恶分,故君子慎动。他说:“寂然不动者,诚也。”(31)这是以诚为静,而“静”“非动静对待之静”,乃“循理为静”(32)之静,故他又说:“无欲为静。”(33)可见其“主静”之说同样是来自禅宗“离相”、“无念”以及“明心见性”的修养方法,与默照的内涵相仿佛。

概而言之,周敦颐在理学上的基本观念和基本范畴——诚、静,均掺融了禅家心性学说和思维方式,因之陶冶而成。

平心而论,在理学的所有派系中,关学是受禅学影响最小的一个。然而张横渠之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与佛教四弘誓愿相近,也与《坛经》所发四大弘愿的思路相通。(34)其所著《东铭》、《西铭》则可与契嵩法语之宗旨互相发明(不再赘叙)。他的“天地之性”实在就是禅宗谓之的“真如本性”,而“气质之性”则大致相当于《坛经》中所说的“妄念浮云盖覆”而“不能明”的“自性”,即佛法中谓之的“无明”。总之,关学也不是完全与禅宗绝缘的。

至于理学的奠基人程氏兄弟与张载则不同。一方面他们贬抑并排斥佛教,认为“若尽为佛,天下却没人去理”(35),“其言近理,又非杨墨之比,此所以为害尤甚杨墨之害”,因而要学者“直须如淫声美色以远之”,否则,将“骎骎然入于其中”(36)。所以他们“以兴起斯文为己任,辨异端,辟邪说,使圣人之道焕然复明于世”(37)。其中也可以看出他们对佛教思想渗透力的肯定。另一方面,他们又出入于佛老,对宗门思想颇多赞誉,并且大量吸收、融贯佛教义理。程颐说:“佛说直有高妙处,庄周气象,大抵浅近。”他们还认为:“释氏之学,又不可道他不知,亦尽乎高深。”(38)但是,无论褒扬,还是贬抑,他们对佛教思想的亲和及深刻了解则是事实。他们在致学、修养上采用静坐、用敬、致知的方法,显然也是受佛家戒、定、慧三学之启迪而创造出来的。还是高景逸说得好:“明道先生看得禅书透,识得禅弊真。”(39)此语对其抑扬佛法的矛盾行为,可以说把握得最为准确。不过要说其“辨异端,辟邪说”则也有阳儒阴释之嫌。“心中无妓”与“程门立雪”的故事则透出他们身上浓郁的禅味。禅宗思想不仅被他们用以构建自己的思想体系,禅僧之立身行事也被他们作为行为的准则

程氏兄弟赴宴,席间有歌妓陪酒。一向严谨乃至于迂腐的小程伊川愤然离席,大程明道却谈笑风生,尽享口福。翌日,伊川见明道于书房,并责之有失尊严。大程却说:“昨日座中有妓,我心中无妓。今日书房无妓,你心中却有妓。”几句话说得小程自叹不如。(40)程颢所为,完全是禅门“不动心”和“放下即是”的思想在理学家生活中的再现。

《宋元学案》卷15《伊川学案》载:程颐“接学者以严毅,尝瞑目静坐。游定夫,杨龟山立侍不敢去。久之,乃顾曰:‘日暮矣!姑就舍,二子者退,则门外雪深尺余矣”(41)。这就是著名的程门立雪的故事。故事本身就是脱胎于禅门“立雪断臂”的传说。其静坐无疑是禅宗定的工夫,尽管宋代禅僧有不少已摒弃了这种如哑羊枯坐的禅定工夫,甚至当尹彦明问其“如何是道”时,他索性回答:“行处是。”这与禅家公案无二。(42)

程氏兄弟言似禅,行如禅,关键在于他们与禅学的长期接触并由此形成这一素养。程颢“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反求诸六经而后得之”(43)。程颐同样“学道几五十年”,而且每“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44)。其被贬涪州,渡江时至中流,船将倾覆,舟中人皆号哭,唯程颐正襟安坐如常。至彼岸,一老丈问其何独无怖色,颐答:“心存诚敬耳。”老人则曰:“心存诚敬固善,然不若无心。”颐欲与之交谈,老者径去不顾。(45)这里老人认为诚敬不如无心,看起来程颐对这一充满禅机的话也是心悦诚服,因而欲向之求教。由此可见,程颐虽不像程颢“不废观释、老书”,且说理常举佛语,但其对佛家还是多有称誉的。他说:“今僧家读一卷经,便要一卷经中道理受用。儒者读书,却只闲读了,都无用处。”(46)并且肯定:“学者先务,固在心志……患其纷乱,则须是坐禅入定。”(47)这里如果借用叶水心《习学记》对程颢、张载的批评,倒是能清楚地揭示二程,实际上也包括所有理学家兼容禅学的本质。他说:

案程氏答张氏论定性,“动亦定,静亦定……内外两忘,无事则定,定则明……皆佛老语也。程,张攻斥老佛至深,然尽用其学而不知者……未有坐老佛病处而辨老佛,以明圣人之道者也”。(48)

尽用其学而不知,可以说是禅宗思想潜移默化的作用。其实也未必不知,后来宗杲教张九成“改头换面”,大概正是为了迎合这些硕儒们欲言还羞的心态。然而借禅宗思想“以明圣人之道”则是理学家的同趋之途。二程门人多从佛学,连程颐称赞未流于夷狄的杨时、谢良佐亦入于禅,这不能不说儒家学说在宋代显然接受了禅宗思想的洗礼。

首先,二程借佛理以谈《易》。

儒家之五经,乃至十三经中,最富哲理性的就是《易》了。魏晋名士借《易》谈玄就是这个道理。宋儒也不例外,他们要使得儒家思想深化而为一种普遍的哲学体系,也只有在《易》上大做文章,故宋初思想家借《易》立言,蔚然成风。但他们不再像魏晋名士那样,仅以老庄说易,而更多地吸取了佛家的义理。二程之《易》学,则是以佛说易的代表之作。

程颢讲:“万物莫不有对:一阴一阳,一善一恶。阳长则阴消,善增则恶减。”“天地万物之理,无独必有对。”(49)这显然和《坛经》三十六对说法相一致。

他还说:“心要在腔子里。”(50)这与慧能所说的清净自心,“即时豁然,还得本心”(51)的精神相通。百家案语进一步解释说:

腔子指身也……愚则反之曰:“腔子要在心里。”今人大概止用耳目,不曾用心。识得身在心中,则发肤经络皆是虚明。佛氏有人识得心,大地无寸土,何处容其出入?(52)

这一解释把大程的思想剥脱得一丝不挂,其与禅宗“故知一切万法,尽在自身中,何不从于自心顿现真如本性”(53)的话则契合无间了。

程颢说易,特别强调“不动心”之作用。他说:

“寂然不动,感而遂通”者,天理具备……因不动,故言寂然;唯不动,感便感,非自外也。(54)

程氏所引乃《易·系辞》中的一句。原文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这里截去后四个字,意思也就变了。其目的就是为了说明因天理具备,或如禅家所说清净自性,真如本性,寂然不动便能豁然贯通。此乃内心的作用,而非外在的作用。这显然是禅宗“心量广大”,“识得自家宝藏”,或者说是“反观内照”的意思。这一小小的改动,已不再是老庄之《易》,也不完全是孔门之《易》,而是通体散发着禅味的《易》了。南宋时,还是那个名震朝野的宗杲也曾以此八字欲接引老儒焦援,结果被这位熟悉章句之学的先生顶了回去:“和尚不可破句读书。”其实,这一破句读书并非宗杲的发明,也非程氏首创,此前周敦颐在《通书》中已经开其先例了。而以后,代有其人,以禅说易无过于此者。

程颐之《伊川易传》乃理学之经典。依程氏自己的话说是“圣人作《易》,以准则天地之道”,而其研究《易》则为了“知幽明之故”。(55)在理为幽,成象为明,就是要洞察事物的现象和本质。对此,程颐有这样的解释:

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

其弟子阅后说,这句话“似太露天机也”。程氏却叹美曰:“近日学者何尝及此,某已不得已而言焉耳。”(56)这里所谓的天机其实就是借用了佛家的语汇和思想资料。禅宗讲“性含万法是大,万法尽是自性”,“定惠体一不二。即定是惠体,即惠是定用。即惠之时定在惠,即定之时惠在定”(57),说得就是这个意思。百丈怀海之说“体露真常”,“本自圆成”(58),意即现象与本质互为表理,是一非二,与此说更为接近。不过,程氏大概是直接从华严宗的“体用无方,圆融叵测”,“往复无际,动静一源”套用而来的。

其次,程颐解《易》,就是要证明“理”的绝对存在,他同样借助了佛教义理,尽管是华严而非禅,却与禅宗思想是完全一致的。他说:

(《华严》之理事观)譬如镜灯之类,包含万象,无有穷尽。此理如何?曰:只是释氏要周遮。一言以蔽之,不过曰万理归于一理也。又问:未知所以破佗处,曰:亦未得道他不是。(59)

在程颐看来,整个宇宙所建构起来的秩序,从本质上只是一个“理”,千说万说也就是“万理归于一理”;佛家偏要啰嗦,但你不能说他不对。由此可见,程氏学说的核心内容就是从佛家得来的,而以后理学家的思路便是沿着这个方向向前开拓的。程门高弟更是终身以禅证儒,如游酢、杨时,但均无出谢良佐之右者。谢有辨儒禅之说云:

佛之论性如儒之论心;佛之论心如儒之论意。循天之理便是性,不容些私意。才有意,便不能与天为一。(60)

谢氏所言的意思是说,儒家讲性即理,而佛家之性、心,均等而下之,相当于儒家之心、意,故佛家只存有脱离生死之私意,同样带有扬儒贬释的倾向。不过他处处以禅证儒,难怪朱熹说他“分明是禅”,并指出:“如今人说道,爱从高妙处说,便入禅去,自上蔡以来已然。”“上蔡之说一转而为张子韶,子韶一转而为陆子静。”(61)由此可见,谢良佐对禅学的兼收并容,在理学向心学转化的过程中,其作用是不可忽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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