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生态文明？我国学术界有人提出，生态文明是人类在自身发展过程中不断地改善人与自然关系，进而促进人类自身可持续发展成为可能。[32]换言之，生态文明是相对于先前各种发展方式和道路来说的，是更加具有优越性和合理性的新的文明发展方式和道路。这一理解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思想有着某种契合。
马克思和恩格斯对文明的进步有着深刻的认识，曾经指出：“随着文明的进步，人们不得不耕种越来越坏的土地。但是，同样毫无疑问，由于科学和工业的进步，这种较坏的土地和从前的好的土地比起来，是相对地好的”[33]。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一书中也对文明作过类似的表述，他指出：“文明是一个对抗的过程，这个过程以迄今为止的形式使土地贫瘠，使森林荒芜，使土壤不能产生其最初的产品，并使气候恶化。土地荒芜和温度升高以及气候的干燥，似乎是耕种的后果。”[34]从两位经典作家的表述来看，以往的文明发展具有两重性，尤其是资本主义文明的两重性表现得更加直截了当，资本主义文明所取得的进步是明显的，同时它所造成的消极后果也是严重的，其危害性并不比它的进步性少多少，一方面是它使人与人关系的严重异化，另一方面是它使人与自然关系的严重异化。对此，恩格斯有过经典的思考，他指出：
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每一次胜利，起初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却发生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它常常把最初的结果又消除了。美索不达米亚、希腊、小亚细亚以及其他各地的居民，为了得到耕地，毁灭了森林，但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些地方今天竟因此而成为不毛之地，因为他们使这些地方失去了森林，也就失去了水分的积聚中心和贮存器。阿尔卑斯山的意大利人，当他们在山南坡把那些在北坡得到精心保护的那同一种枞树林滥用个精光时，没有预料到，这样一来，他们就把本地区的山区牧畜业的根基毁掉了；他们更没有预料到，他们这样做，竟使山泉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内枯竭了，同时在雨季又使更加凶猛的洪水倾泻到平原上。在欧洲传播栽种马铃薯的人，并不知道他们随同这种含粉的块茎一起把瘰疬症也传播过来了。因此我们每走一步都要记住：我们统治自然界，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决不是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相反地，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之中的；我们对自然界的全部统治力量，就在于我们比其他一切生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35]
这一分析明确揭示了资本主义文明的进步以牺牲自然界为代价的历史事实。这也警示我们，虽然文明的进步需要实现对自然的利用，但是不等于人类可以违背自然规律而滥用自然资源，乃至造成自然环境被严重破坏；同时又提醒我们要时时注意保护自然，这是因为自然环境的恶化不是单纯的自然界问题，而是人类自身的生存与发展问题，从表面上看，我们毁灭的是某个自然环境、某个自然物种，可从实质上看，我们毁掉的是人类自己赖以生存与发展的根基。也就是说，文明的进步不应破坏自然秩序，不应毁灭自然物种，不应加剧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冲突。英国学者哈里森·布朗（Harrison Brown）在《人类未来的挑战》一书中提出过，由于人类自身的不稳固以及无节制的资源开发，世界终将随着工业文明的衰亡而大受创伤。可是，资本主义工业文明非但不去实质性地解决这一问题，反而还不断地加剧这一问题的恶化。换言之，解决自然环境的恶化等生存危机问题，是不可能指望资本主义工业文明，也不可能指望前资本主义的农业文明（虽然这种文明对自然环境的破坏程度很轻，但它不符合人类的生存与发展要求），而需要人类在今天必须选择一种新兴文明，这就是生态文明。它不是简单地取代资本主义文明及其以前文明，而是以克服既往文明的消极后果、推进人类文明的合理进步、促进人类的生存与发展为己任。正如我国学者所说，生态文明是指“人类在改造自然以造福自身的过程中为实现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所做的全部努力和所取得的全部成果”，而且“它表征着人与自然相互关系的进步状态，它是人们正确认识和处理人类社会与自然环境系统相互关系的理念、态度及生活方式，是对应于工业文明并以其为总结基础的时代性扬弃，是人类最终走出‘人类中心主义’、建立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新的文明发展进程”[36]。
从这个意义上讲，生态文明是人类文明从工业文明迈向更高发展水平的新兴文明形态，不仅高于工业文明，也更加高于农业文明，而且对后两种文明的缺陷作出最大程度的克服和清除。更为重要的是，生态文明是以人的生存与发展问题为主题，以改进和提高人类的生活质量为目的，以处理好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的和谐关系为主线来推进人类文明的进步。正如恩格斯所说：
人在一定意义上才最终地脱离了动物界，从动物的生存条件进入真正人的生存条件。人们周围的、至今统治着人们的生活条件，现在受人们的支配和控制，人们第一次成为自然界的自觉的和真正的主人，因为他们已经成为自身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了。人们自己的社会行动，这些一直作为异己的、支配着人们的自然规律而同人们相对立的规律，那时就将被人们熟练地运用，因而将听从人们的支配。人们自身的社会结合一直是作为自然界和历史强加于他们的东西而同他们相对立的，现在则变成他们自己的自由行动了。至今一直统治着历史的客观的异己的力量，现在处于人们自己的控制之下了。只是从这时起，人们才完全自觉地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只是从这时起，由人们使之起作用的社会原因才大部分并且越来越多地达到他们所预期的结果。这是人类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的飞跃。完成这一解放世界的事业，是现代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37]
在这里，恩格斯揭示了人的生存不同于动物的生存之根本区别在于：人的生存不是单纯的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而是包含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正是后一层关系使得人们能够自觉地摆脱自然界的统治转而成为自然界的真正的主人，使得人们有了行动的自由。这是因为人们在“自身的社会结合”中认识和掌握了自然界和人类历史的客观规律，并且把它们置于“人们自己的控制之下”，正因此，“人们才完全自觉地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从而实现了“人们自身的社会结合”，实际上就是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的有机结合，因而只有在这个时候，“由人们使之起作用的社会原因才大部分并且越来越多地达到他们所预期的结果”，也只有到这个时候，人类的生存才算真正地由必然王国进入到自由王国的生存状态。所谓“自由王国”正是恩格斯所说的：我们可以通过无产阶级革命的大变革来实现“人类同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本身的和解”[38]，它表现为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的和谐相处，这是人类的真正的生存条件。那么这种生存状态的实质到底是什么呢？也就是说，恩格斯所期盼的“自由王国”到底是什么样的生存社会呢？我们的回答是：它是生态文明的社会，是马克思所说的“完成了的自然主义”或“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的生存社会，是人的本质的真正回归的生存社会，亦即我们所说的生态性的生存社会。由此来看，生存生态学应当探索生态文明的本质内涵、实现途径以及与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想社会的关系等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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